祁玉成在面对项文辞时感到的些许不同,若说是好奇、探究似乎不精准,若说是欣赏、敬慕似乎有那么点意味,若说是一见如故似乎却不尽然。 如果要深究……却没那个余裕留给他。 项文辞好像还在想着别的事情,给他系完了里衣又穿中衣,穿完中衣披袍子,系大带时两手穿过祁玉成窄窄的腰侧,在身后交接。祁玉成被这近似于搂腰的姿态惹得心下一紧,也就没功夫再深究那点不同了。 他扭开脸,越过窗口去看一枝出墙来的山茶,两手下意识攥着拳头,“你不像给我系带的,倒像是宽衣解带的。” “什么?”项文辞茫然抬头,清澈的眸光不染纤尘,原来他压根没注意到祁玉成刚才那句混话。 不仅心猿意马的只有自己一个,那人压根连话都没听进去。 祁玉成刚刚平复下去的不满立时演变成不悦,藏着点恼羞成怒,他转回头盯住项文辞眼里溟濛的无辜,抬手捏住他的下颌,嗓音沉了沉,“你姐姐说跟我住一起必然是开心的,怎么我看你很不乐意的样子?” “不是,我只是在想,姐姐这番安排必有他意,莫非察觉到此处不安全?” 项文辞仓卒找补解释,他没料到此人变脸如此之快,刚在院门外还察言观色体贴入微,怎地进了门就看不出自己的瞻前顾后和闪烁其辞了呢? 祁玉成却冷哼了一声,置气般放了厥词,“什么人什么招,只管往小爷头上使,谁怕他?碍眼得很。”他陡然松开捏着项文辞的手,向门外走去,拇指的一点力道带偏了项文辞的脸。 项文辞这才注意到窗口的那支山茶花,靡艳得有些扎眼,随着祁玉成迈下楼梯的脚步声遥遥传来,项文辞的胸腔像被一点点抽空,取而代之的是山茶清苦的烈香。 “少爷,车马已经备好,出发……吧?”祁封眼见祁玉成大步走来,脸色阴沉难看,声音越说越小。 果不其然,受害者永远只有一个。 “哪儿去?我跟你项公子进城,你跟着做甚?先前交代你的事情现在立刻去办!” 言毕,祁玉成一甩广袖撩袍登上马车,将车帘呼啦一下拉严实。 祁封低声争辩两句,“我帮你们驾车呀……你先前不是说不急……” “还不快去!” “你去办事吧,我来驾车。”项文辞走过来解围,打发走祁封他跃上马车,盘起一腿坐在车帘外,一身束袖武袍单手持剑,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寻常护院。 梧桐树的石桌边倚着位闲散公子,他头束白玉冠,眉眼秀洁,目睹了院门外的这一幕,百无聊赖咪了几口梅子酒,频频回头看祁司衡和项含卿紧闭的房门。 “算了,祁司衡今晚估计不会进城了,我去跟车上的人打个招呼。”他跟身边的侍从喃喃念道,侍从忙退往他身后,低眉敛目地站着,他则晃晃悠悠往祁玉成的马车走去,脚步散而乱,似乎并未习过武,且有两三分醉意。 然而还不待靠近,项文辞右手轻轻一挥,剑指一划,在他脚尖前的砂土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界限,不许他再接近马车分毫。 细灰腾起,他捂着口鼻退了半步,再抬头时对上项文辞初春夕照下冷冽的眼睛。 他酝酿了半天的招呼没能打出来,只得重新斟酌遣词,“这位……小兄弟,请问你们是要进城去看戏吗?可否请你们帮我订一雅间,留个席位,我处理完商队的事情稍后便到,届时请你和你家公子喝酒。” 项文辞一声不吭,牢牢盯着数尺开外的人。 此人看似随性的装束实则非常讲究,从靴子到腰间的珩铛佩环,再到冠髻,无一不华贵,但又无一过分张扬。 那人也不急,由着项文辞打量。 “行啊,这位住天字号院的仁兄怎么称呼?”祁玉成撩开车帘,懒懒靠在窗边,已换了一副浑然天成的亲和笑脸。 那位公子拱手道,“在下禾言,带领商队从此处经过,暂时歇脚。” “好,禾老板,那我们先行一步,我已着人去订了最好的位置,你来了找我们便是。” “有劳了。” 禾言站在院门前,目送祁玉成的马车绕过零星几户人家,向着城门方向去,而后才回院里收拾打点。
第10章 刺客 因着先前祁玉成的无常喜怒,项文辞一路上都没有和他搭话,尽职尽责地赶着马。 祁玉成不时掀开帘子看他一眼,见他背脊挺得板直,眼睛盯在马屁股上,没一点旁的心思,便又哼一声阖上帘子。 祁玉成倒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感到败兴,似乎项文辞的心神从他祁玉成身上挪开一时半刻他便会莫名其妙恼火,他反思自己还是少爷脾气,但却不打算改。 进了夔州府,天色已暗,然而街道两旁悬灯万盏,行人接踵,有逛买卖摊铺的,也有着急循着鼓乐之声去看社戏的。 项文辞跳下马车,揭开车帘,刻意无视祁玉成乱飘的眼神说:“到了。” 祁玉成钻出车轿,唰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拂了拂袍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装模作样摇着扇子往人群聚集处走去,“文辞,把车放那儿就成,跟上。” 项文辞怕他被拥挤人潮冲散,飞快把马系在桩上,目光始终没从祁玉成的背影上挪开,跟在他后面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赶上两步就能并肩,项文辞却只是从身后观察他靛青袍子上的鹤纹,那华美的纹路正随着步幅闪动暗光,他松松挽着的发髻上系了一条与袍子同色的垂绦,也伴着春夜细风微微浮动。 项文辞鬼使神差伸手去够,祁玉成却突然回头,折扇一并,轻轻敲在他的腕上,“偷袭我?” 项文辞张了张嘴,看进祁玉成带着调笑的眼睛,一双瞳孔被街市花灯切割出无数暖黄的星芒。 项文辞眉尾微微垂着,谨慎地开了口,“你生我的气了?对不起。” 祁玉成一噎,那点古怪的别扭顷刻消散,只纳罕这人怎么真就如此在乎自己,急忙放软声音说:“没有,是我不对,耍脾气了,别跟我计较。” “你脾气本来也不好,耍耍没什么。”项文辞直来直去道。 “你这话可不像好话,你若是仍不愿和我同住……” 祁玉成还没说完就被项文辞打断,“我并非不愿。” 祁玉成于是垂下藏着暖光的眼睛,沉默着点点头,而后松松一揽项文辞的肩膀,随即又放开,“那走吧,戏快开场了。” 他走在前面避开行人,时不时回头确认项文辞跟在身后,试着在人潮涌动间放慢步子等他。 他想,若真是因为自己的少爷脾气,改改倒也无妨。 台上咿咿呀呀从繁华刹那唱到离合悲欢,几番戏子轮换,禾言终于到了,他一边告罪一边落座,“来晚了,今日酒食我请,多亏了二位,不然我定是坐不着这样的好位置,下面的人忙到现在还在清货物,着实脱不开身。” 项文辞见客落座准备起身,却被祁玉成一把按住,“这位并非我的侍从,是我挚友,同席而坐禾老板莫介意。” “哪里哪里,小兄弟不必拘礼。”禾言这样说,项文辞便安然坐在祁玉成身侧,时不时给他们二人斟酒,自己却不喝。 “禾老板做什么买卖的?”祁玉成目光还落在浓妆艳抹的花旦身上随意问道。 “做点丝绸生意,从南方往西北方卖。” “从夔州走,是打算由蜀道进川?”祁玉成单手握着酒杯,持扇的手依顺音律敲击着膝盖。 “往京城去。” 祁玉成作了然状,“那必定是好货了,路途遥远,途中损耗不少吧?” “可不是,今日清点也是为此,路上遇到好价该当早点出手的,省得折损恁多。” “郢州价格如何呀?秦楼楚馆多,好绸子应当不愁卖。”祁玉成仍是一副不经心的模样,项文辞闻言却是心中一凝。 “出价是大方,但我私心里不愿卖给妓子做罗裙。你也知道,恩客有时贪图刺激,好端端的绸子给弄破了可惜。”禾言坦率地承认自己到过郢州,转脸冲祁玉成笑笑。 “还未问过二位公子名讳?”禾言调转了矛头开始试探眼前二人。 “我姓余,他姓闻,随哥嫂回乡省亲。”祁玉成接过项文辞斟的酒,虚虚与他的茶杯一碰,并不邀禾言同饮,仰头一口温酒入喉,坦然地说着谎,笑意盈盈的脸轮廓鲜明,下颌骨线条瘦削锋锐,分明是千仞无枝的样貌,却没说一句真话。 项文辞抿了一口茶,转眼看着戏台上,那边又凄凄切切唱起了临江驿潇湘秋夜雨。 “余……公子……”禾言的语气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讥嘲,“敢问你们家乡是……” 话未及说完,一声轰然爆破,混杂着人群尖叫和嘈杂之声,一柱火光冲天腾升。 项文辞几乎是顷刻间一跃而起,不由分说地揽着祁玉成往墙边退去,握雪剑横在身前,与厅堂雅间内所有人拉开距离,只把后背留给“那姓余的”,淬着浑厚灵力的钝剑在剑鞘内嗡嗡作响,似乎随时会铮然出鞘。 “……”被孤零零丢在桌边的禾言先是受了一惊,又被那“闻公子”机警地划归“外人”,连同所有陌生人被拒之千里,便讪讪起身,张望了一圈,说:“二位公子别慌,我依稀听见外门喊什么松香着火了,我去看看情况。” 他正欲跨出雅间步上走廊,握雪剑悍然出鞘,正如项文辞过往操纵那把短匕,长剑也灵巧地无所依凭,直冲禾言而去。 几声金石相碰的脆响,禾言面前落下两三支被握雪剑击落的暗箭。 禾言猛地缩手,后退数步,“这什么人啊!众目睽睽下暗算我们!” 祁玉成不等他再做出别的反应,语速很快地说:“禾老板,情形不对,速速出城去吧。”说完与项文辞一经对视,一人架起禾言的一条手臂,直接拎着他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禾言惊呼出声,一阵令人眩晕的失重过后落在了自家的马车旁,两个侍从围上来却被他绷着脸屏退,再回头时,哪里都不见什么余公子和闻公子的影子。 “嘁。”禾言眉宇间的随和顷刻散去,凝成一股阴鸷,“又坏我好事。” 两道身影运着极为相似的轻功,沿着屋宇掩映间最阴暗处腾跃上下,飞身穿过几条巷道,寻得一处楼阁制高点,并排伏在了屋顶上。 “看清了吗?刚才那暗箭的确是雁阁的东西?”祁玉成沉声道。 “是,朝禾老板射过来时分明是一支箭,我的剑碰一下就散成了三支,这般狠厉机巧,必定是雁阁。”项文辞一双细长的眼睛此时眯得更窄,牢牢盯住冲天火光深处两个影影绰绰缠斗的人。 “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但一个擅长近身搏斗,一个依赖灵力更多些,你怎么想?”祁玉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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