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逗弄着钻进衣襟里的白团,温情道:“给你吃个好吃的,想吃吗?” 白团自从跟了丁余,不是被毒打就是被揪羽毛,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这一听,忙不迭地从丁酉的衣襟处探出一个头,大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回应:“啾!” 丁酉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无声地笑了笑。 陆展清站了起来,担忧道:“丁酉!” 理智与疯狂在眼中交叠,丁酉坚定道:“主上,只有如此,丁酉才能彻底摆脱中川身份的禁锢,才能真正的报仇。” 他伸出健硕的右臂,拉起衣袖,尖锐的匕首对着王蛊的位置,一剜而下。 “啾——!” 白团尖锐而焦急的叫声回荡在整个看台。 王蛊是中川身份的象征,只有极为优秀的宗族子弟,才有资格在过了成年试炼后被赋予王蛊,可谓是百里挑一,极为难得。 从来只有宗族子弟哭着求着种入王蛊,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要主动取出王蛊。 取蛊的过程异常痛苦,当初七十六取牵羊时差点没了半条命,别说丁酉身上的王蛊。 王蛊在体内暴动,惩罚着不知好歹想要将它取出的宿主。丁酉半条手臂都被鲜血染红,极端的疼痛让他握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 白团急切的呼叫一声高过一声,疯狂地扇动着翅膀。 丁酉喘着粗气,宽大的手掌将它按回衣服里,喑哑道:“等一等。” 周遭不可置信的目光伴着哗然声一字不落地传到丁余的耳朵里。他同样因丁酉的行为而震惊,不过须臾,他便恶意地自言自语道:“没了王蛊,我动动手指就能捏死。” 沾满鲜血的匕首被扔下,丁酉左手沿着经脉,发狠地将王蛊朝外推去。 每推一寸,他的神情便痛苦一分,宽厚的肩膀在止不住地颤抖,右臂痉挛地抽搐。 他决然地推着王蛊,推着十三年刻骨铭心的恨意。 十三年前,丁余坐在丁宗的主位上,头上配着香草,看向跪在队伍最后的丁酉,道:“授丁默之子丁酉以王蛊,丁宗认可你为核心宗族子弟。” 那一日,丁酉种上了王蛊。 也是那一日,他的母亲李亦濛被丁宗驱逐,送入了五盟会。 王蛊伴随着大量的鲜血被推出了经脉,丁酉身上汗透了,坐都坐不住,摇摇欲坠。 丁酉脸色苍白,眼眶湿红。 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出身,斩断了对故土的最后留恋。 陆展清身形一晃,已然盘坐在他身后,手掌抵着他的后背输送着内力,缓和着他的伤势。 丁酉眼前发黑,染红的手抓住一直在叫唤的白团,把王蛊送到了它的面前。 他扯出一抹笑,宠溺道:“吃吧。” 虫子对鸟类就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何况是万中无一的王蛊。 白团含着眼泪,一口吃掉了被迫离体虚弱的王蛊。 丁余瞳孔猛地一缩。 本来白团就是万里挑一能够主动疗愈的圣兽,如今还吃了王蛊。 这意味着,只要有白团在,丁酉就不会受伤。 他目光阴沉,双手结印,黑紫色的雾气翻涌而出,幻化成一只庞大无比的黑熊,朝着两人飞扑而去。 他要快刀斩乱麻。 黑熊锤着胸口,咆哮着跑来,却对上了一双温和而凌厉的眼睛。 慕长宁站在两人身前,手中内力在快速地聚集,变幻出不同的武器,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东西能够一下子敲碎它的脑袋。 明烨也拔出了剑,利落地跳到了自家少主前半步的位置,遥遥地骂道:“趁人之危,你好不要脸啊。” 被痛苦侵袭的丁酉感受着身后的内力,看着眼前护着他的两人,眼眸湿润。 白团很快就把王蛊吞吃完毕,它快速地扇动着翅膀,发出难以承受的痛苦叫声。 白团黢黑的眼睛开始变绿,从莹绿色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绿,身上的羽毛骤然丰满,身体也大了一圈。它仰头长鸣了一声,原本用来控制它的铃铛承受不住这骤然可怕的力量,一瞬爆裂,铜铃的碎片一地都是。 化作碎片的铃铛切断了丁余与白团的最后一缕联系,真正获得自由的白团飞到半空,急匆匆地扇动着洁白丰满的翅膀,充沛而耀目的绿光瞬间包裹住了丁酉。 黑熊在同一时间被内力溃散,倒卷的雾气朝着他轰然而去。 陆展清收回了手,丁酉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手臂上的伤已然完全愈合,白团支着双腿,稳当当地立在丁酉的右肩,墨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丁余。 丁酉手执长枪,一步步地,走到看台上,尖锐的枪尖对着丁余,不再掩饰自己的恨意,冷道:“十三年的仇,该报了。” 没了王蛊的他不再是驱逐者,而是外来人。只要实力够强,他就能手刃丁余。 “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丁余朝后退了两步,有些忌惮:“你父母都是在流亡路上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倘若不是你趁我母亲虚弱之际给她下药,派人围堵她,她会被送到五盟会吗?”丁酉抡着枪杆,内力搅动生风,一道道枪影朝丁余攻去:“五盟会折磨了她整整半个月,毒术巫术蛊术,哪一样没在她身上试过?” 恨意让枪影变得难以招架,丁余狼狈地退着,脚步虚浮。 “丁默不是很厉害吗?他救不了你的母亲,你去怪他啊,”丁余的心神快被露华香折磨到崩溃,他暴虐地催动着巫术,骂道:“你的仇人是你的父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冲天的仇恨让丁酉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的父亲,中川万里挑一,最强的医者,在被放逐的路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日日受尽折磨,形销骨立,却束手无策,没有丝毫办法。 丁默不要尊严,不要气节,他见人就求助,下跪,哀求,只要是能救李亦濛的方法,他都想了个遍,求了个遍。但李亦濛身上无药可解的毒和侵蚀心肺的蛊一日都没有停下。 丁酉这辈子都忘不了,在那一段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的放逐路上,他们衣衫单薄,强颜欢笑地挨蹭着。 李亦濛隔半个时辰就会吐血一次,每每丁酉含着泪,颤抖着扶起因疼痛无法直身的母亲时。他的母亲,总会拿着那一双眼睛,哀伤而留恋地望着他,一遍遍地说着:“酉儿,别怕,别怕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
第82章 复仇 直到此刻,丁余才反应过来,丁酉生取王蛊就是为了要杀他。 原先有王蛊的制约,丁酉无法伤害到具有更高阶王蛊的丁余。可如今,没了王蛊的制约,丁余这才感觉到,丁酉被掩盖的强大。 仇恨是最好的成长药剂,还在千巧阁时,每每夜深人静,丁酉就会在鬼哭狼嚎的诛恶台里一遍又一遍地练着他的枪术,练着他母亲最引以为豪的枪术。 丁余被一道凌厉的枪影击中,狼狈地吐出一口血,用危险的眼神示意着发愣的丁宗钺戎与牧泽。 白团警觉地叫着,细木杆一样的腿跺了跺丁酉。丁宗钺戎偷袭未成,反倒被丁酉一枪穿心。 丁酉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我记得你。是你一路把我母亲送到五盟会的。” 他用力地拔出长枪,在鲜血喷溅中,审判道:“你也该死。” 牧泽刚想上前,被这滚烫的鲜血撒了满头满脸,不顾丁余愤怒到想要吃人的眼神,尖叫着离开了此地。 长枪横扫,在巨兽支离破碎的一瞬间,重重砸在了丁余的心口上。 丁余脸色发青,后脑磕在地上溢出一摊血,神色扭曲,谩骂着:“卑贱的放逐者,你敢杀我?!你不怕丁默从九泉之下爬起来质问你么!” 丁酉阴阴地笑了起来,旋转着枪尖在他的左臂上钻着洞:“那太好了,我许久都没梦见父亲了。” 在丁余的鬼哭狼嚎中,丁酉淡淡地叙述刻骨铭心的往事:“当年,宗族子弟的成年礼上,秋宗和壬宗联手,对进了试炼之地的丁宗子弟肆意地虐杀。作为外来人子嗣的我,得不到宗族的庇佑,被扔在后头,当他们的诱饵。” 中川的子弟在十三岁时,要进入到试炼之地去围猎,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各宗族对试炼之地的名次非常看重,只有前十的宗族子弟才能获得王蛊,成为宗族的核心成员,日后的巫命钺戎牧泽都会从中选出。 尽管丁酉从小因为母亲是外来人的原因不受待见,但丁默的名气在一定程度上仍护住了他,给了他一个相对安稳的童年。理所当然的,他冠着这个姓,就要参与试炼之地的成年礼。 可那时的丁酉半分巫术都不会,唯一比较擅长的便是枪术,就只好拿着比他高出两三个头的长枪,跟随者一群挂满铃铛与银饰的丁宗子弟,进入了试炼之地。 就是那次试炼,壬宗和秋宗联手,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派了自家的钺戎前去,两宗的钺戎在封闭的试炼之地里对丁宗子弟大开杀戒。半分巫术都不会的丁酉早就被舍弃,作为新鲜的诱饵。 可想而知,一个才十三岁的半分巫术都不会的孩子怎么会是两位成年钺戎的对手,丁酉被一路追杀,靠着身高的优势,卡进了一个半人高的缝隙里,才获得了一线生机。 在外头听到了消息的李亦濛抡着枪,单身匹马地闯进了不允许外来人沾染半分的试炼之地,凭借一己之力,将两位钺戎斩于枪下。 她找到丁酉的时候,丁酉浑身的伤口都在流脓,夹在石缝里,神志不清地昏迷着。 慈爱是母亲的本能。 当那群灰头土脸的丁宗子弟们求着她带他们出去时,李亦濛明知他们将丁酉做诱饵,也狠不下心来放着那么多条生命不管,抱着昏迷的丁酉,冷着脸答应了。 重获新生的丁宗子弟们在接受丁余的盘问时,为逃避罪责,纷纷指责李亦濛。 李亦濛孤零零地站着,横抱着还未清醒的丁酉,无动于衷地听着丁余加在她身上的数条罪状。 身为外来人竟敢杀宗族钺戎,身为女子竟敢擅闯试炼之地,身在中川竟敢用长枪作为武器。 被她亲自带出的宗族子弟们在丁余的命令下将她团团围住,想抢过她手里的丁酉。 李亦濛使出浑身解数,不仅让他们一点都没碰到丁酉,反而重伤了好几个。 丁余欣赏着这一幕,拿出他一向善于蛊惑人心的说辞,温和地对李亦濛说:“你的罪名是逃脱不掉的了。倘若你现在乖乖束手就擒,我保证,丁酉不但不会受到影响。我还会嘉奖他,赐予他宗族的王蛊,让他平安无忧地活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丁默不在,李亦濛腹背受敌。半晌,她眼含热泪,亲了亲丁酉的脸。 此时的太阳很猛,没有半点风,可丁酉的一颗心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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