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名渡一身黑衣,脖间的兽骨被打磨的光润发亮,无悲无喜地从壬宗走了出来。 秋呼延不甘于后,颇有气势地起身,耳上的黑玉髓耳坠迎着日头摇晃,飞身至壬名渡对面。 最后出来的是丁宗巫命丁余。 丁余约莫四十几,脸上看起来比壬名渡要年轻,可却是满头白发。霜白的头发散落着披在身后,腰间和臂间都挂着一圈银制的铃铛。 细软布“啪”的一声打在了尖锐的枪尖上,丁酉抬起头,盯着丁余,冷笑了一声。 明烨不知道丁酉的过往,凑前了些,没心没肺地问道:“兄弟,你好像对那个挂铃铛的很熟悉,他厉害么?” 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铃铛上,丁酉攥紧细软布,道:“每一个铃铛代表着死在他手下的人,你可以数一下。” 明烨认真地数了数,嘀咕着:“那也才十二个,不算多。” “本宗族的人才算。能有资格被他挂在腰间的,无非就是钺戎和牧泽两种。” 丁酉转过身,背着光,深邃的眼睛盯着明烨,道:“他任巫命也就六年。六年来,他杀了自己宗族的十二个钺戎和牧泽。” “你可能不知道,能被选做钺戎和牧泽的,要么是亲生后代,要么是旁支血缘。” 明烨噎了一下,咂了咂嘴:“这么狠,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 丁酉没接话,恨恨地擦着枪。 圆台上雾气翻滚,火热焦灼,黑得发紫的雾气遮天蔽日,罩住了整个看台。 一阵愤怒的咆哮从层叠的雾气中传来,周遭的宗族子弟们纷纷发出惊呼,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高手之间的对决。 壬名渡的八尺巨鳄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了秋呼延所凝出的猎鹰。猎鹰尖锐的翅膀被巨鳄的利齿撕烂咬碎,一点点地吞吃入腹。 雾气在疯狂地涌动,秋呼延脸色发白,催动着巫力想让逐渐分崩离析的猎鹰凝实,却被一旁不知名的巨兽衔住了另一边悬空的身体,巨大的头颅嘶鸣着,狠绝地从巨鳄嘴里将猎鹰的身体支离。 猎鹰在悲鸣中裹着雾气倒卷,秋呼延神色痛苦地吐出一口血,嘶哑到:“丁余!趁人之危,不要脸!” 丁余不答,拍了拍臂上的铃铛。在一片连绵清脆的响声中,头上那只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猛兽阴恻恻地盯了秋呼延一眼,不耐烦地用前蹄刨地,看向粗皮糙肉的巨鳄。 “这是个啥,有倒刺的尾巴,鹿的耳朵,犀牛的四肢,还有着山猪的獠牙,”明烨惊奇着:“中川还有这么神奇的猛兽啊。” “融合体而已。丁余巫术的本体是大象,每吞噬一个能凝出实体的本宗族之人,就取出他们最有用的一部分,融在了自己巫术中。” 丁酉没有任何感情地解释着:“若是雾气被击溃,最多也只是承受反噬,就像秋呼延一样。丁余这般行径,需活生生地抽离融入魂血中的巫力。这些人,死了也无法往生,会永生永世被巫神抛弃,永不得安息。” 说话间,巨鳄已然用粗长的尾巴卷紧了融合体的下腹,尖利的爪牙毫不留情地划出了极深的血痕。 丁余闷哼一声,在腰间的银铃上一抹,一只通体晶莹雪白的长尾小鸟凭空出现。喉间的细毛银白透亮,尾巴尖长,圆而通透的眼睛里却一片浑浊,呆滞无神。 丁酉的呼吸一下就粗重起来,双手死死地捏住枪杆,手臂上的青筋浮现到狰狞。 那是他父亲丁默的疗愈灵兽,银喉长尾山雀。 小鸟被铃声催动,扑棱着飞到了融合体野兽的后颈上,扇动着细密精致的翅膀,挥出一片绿莹莹的光。 不过瞬息,野兽下腹的伤就全然愈合。黑雾不仅没有溃散,反而凝成了更加结实的紫色。 “白团!” 小鸟听到熟悉的呼唤,转动着脑袋,呆滞的眼神里满是挣扎,猛地扑棱着秃了一些毛的翅膀,想朝丁酉飞来。 “养不熟的畜生!” 丁余腰间的铃铛无风自动,一声叠过一声。才飞了一点距离的白团极惨地哀鸣了一声,竖直着翅膀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 丁酉猛地起身,朝台上疾步而去:“白团!!” 那些以为永久被遗忘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初次见小雀时,它的毛都还没有长齐,白生生的,像个米团子。 小雀从丁默粗糙宽厚的手掌上歪歪扭扭地跳在木桌上,歪着脑袋瞅着扎小辫的丁酉。 丁酉相貌和性格随丁默,深邃而黑的眼睛,笔挺削薄的鼻梁,小小的嘴巴紧紧地抿着,故作严肃,手指却已伸上了木桌,停在了小雀儿的面前。 “酉儿给它取个名字吧。”丁默一边笑,一边推着小雀儿的尾部把它抵在了面前矜持的手指上。 毛绒绒的触感让丁酉睁大了眼睛,他极轻地摸着它的头,想了许久才郑重地说道:“白团。” 白团似乎很是认可这个名字,一边梳理着自己杂乱的毛,一边神气地啾了一声。 虽是丁默的疗愈灵兽,但白团很亲近丁酉。 每每丁默行医后回家,白团就会亲昵地跳上丁酉的肩膀,一呆就是一整天。晚上偷偷摸摸地钻进丁酉的被窝,好几次差点被人压成摊开的白面团子。 丁酉也喜欢极了这只有灵性的小雀儿,省吃俭用也要给它买最好的谷粒,把它喂得羽毛丰满,小肚子圆滚滚的。 导致白团每每走路时,肚子上的洁白羽毛总是会遮住两条本来就短的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直立的白糯米。 可后来,丁酉一家被驱逐出中川时,却再也没见过白团。 原本以为是它大难临头各自飞,而今才知晓,是被丁余捉住,用铃铛强行驯服了它。
第80章 白团 周遭人的目光早就集中在几人身上,尤其是那些年长的,知道前因后果的老人,纷纷摇了摇头。年纪小一些的,不是在低声询问,就是在相互拼凑已然知道的故事。 壬名渡见到白团的瞬间,动作就停住了。 黑雾凝成的巨鳄得不到操控,四肢一弯,百无聊赖地趴了下来。 实在是白团的名气太大了,换一种说法,是丁默的名气太大了。 作为中川百年难得一遇的医术奇才,没有丁默治不好的疑难杂症。 在一众以蝴蝶、蜻蜓等极为常见的牧泽灵兽中,银喉长尾山雀的出现,震惊了所有宗族,传遍了整个中川。 医者仁心,丁默并没有如同其他牧泽一般只医治自己宗族的人,来者不拒,几乎所有的宗族都受过他的治病之恩,讨喜而可爱的白团很快就成了脍炙人口的话题。 如今,丁默死无葬身之地,白团却被同宗族的巫命强行驯服,历经往事的老人看向丁酉的眼神里就充斥着兔死狐悲的感慨。 “畜生未开化,让大家见笑了。”丁余用脚踢了踢被铃铛折磨的有气无力的小雀儿,催动着巫术朝着壬名渡的巨鳄再度攻去。 丁余的融合体巨兽退可守,进可攻,拥有多种猛兽最突出的能力,加之白团极强的疗愈灵术,能长时间立于不败之地。 丁余与壬名渡僵持许久,当巨鳄正准备一口咬下已然神色萎靡挥不起莹绿色光芒的白团时,壬名渡一直放在胸前的双手撤了开来。 黑雾在一瞬间溃散,巨鳄不满地甩了甩尾巴,消失不见。 “吾早年承丁默救命之恩,既是恩,就得报答。”壬名渡摸着胸前的兽骨,往壬宗的方向退了一步,微微躬身,说道:“吾认输。” 丁余倨傲一笑,还未等说什么,泛着寒意的枪尖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快速地朝后退去,身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响动不停,张着血盆大口的融合兽气势汹汹地朝着丁酉扑去。 “把白团还给我!” 长枪角度刁钻地朝丁余腰间系着的铃铛划去,那一双跟丁默一般深邃的眼睛里燃着两团盛怒的烈火。 丁余嗤笑着,瘦削的脸上骨骼分明:“又不是你的东西,你让丁默自己来取啊。” 明知丁默已然尸骨无存,还要说出这番话。 丁酉双目赤红,长枪破空横扫,激荡的枪气掀飞了看台上铺着的石砖。 正午的阳光刺眼,直直地照在巨大圆台上。飞溅而起的尘土将光线隔得七零八落,散作浮光点点。 看台上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神色各异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身上有丁宗子弟的王蛊,我身为丁宗巫命,对你是天生的压制,你伤不了我半分,能奈我何?”丁余避开横扫而来的枪尖,眼中狠厉浮现,猛地拍碎了腰间的一个铃铛。 不远处萎靡的白团凄惨地鸣叫了一声,喙中溢出鲜血,伸直了两条细瘦的腿,抽搐着从空中摔落。 温热的掌心接住了即将坠地的小雀儿,陆展清捧着白团,神色冷淡。 一支凌厉的内力之箭自陆展清身后呼啸而出,朝不知名巨兽的头颅射去。 “欺人太甚。”慕长宁白衣纷飞,袖口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半隐半现。 透明的破空之箭速度太快,丁余来不及反应,雾气已然被轰开,四分五裂。 随着雾气的重新凝结,野兽夹着尾巴咆哮着,警惕又凶猛地朝面前的人呲牙。 “外来人,你竟敢伤我!”雾气被轻而易举地击溃,丁余脸上挂不住,摇动着臂上的铃铛,黑雾陡然变成了一只通体紫色的毒蝎,泛着阴毒绿光的尾刺高高举起,蛰伏在众人头上寻找着一击必中的机会。 “我为什么不敢?”慕长宁右手手心朝上,厚重的内力搅起风云,将他的黑发吹起:“只准你侮辱伤害别人么?” 他像猫抓耗子一般,时不时放出一两只内力凝成的箭,不断消耗着丁余的雾气。丁酉在前,握着枪,一直朝着他腰间的铃铛刺去,势必要割断挂着铃铛的绳子。 被一个驱逐者和外来人如此对待,丁余感到羞辱,愤恨不已。 他朝着自己心口一拍,毒蝎的尾巴迅疾地在丁酉后背上狠狠一抽。 丁酉躲避不及,背上瞬间出现了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 丁余举掌,狠狠拍着腰间的铃铛,想要强行催动白团的疗愈之术,可不管他怎么召唤,白团都毫无反应。 朝着一直立在原地没出手的男子看去,丁余眼里满是忌惮。 那日在往生泽,他见识过陆展清的实力。 白团躺在陆展清手心上,把自己埋在翅膀里,九枚黑子围绕在它身边,切断了丁余铃铛对它的控制。 丁余怒不可遏,朝着看台最中心喊道:“长老!这明明是我们的宗族大选,这几名外来人,蔑视规则,挑衅五盟会,其心可诛啊!” 赤脚男子只是看了他一眼,毫无波动的声音缓缓传出:“你残害同宗族之人,摄取他们的巫魂归为己用,此事已然惹得巫神不快。” 绕着蛇纹的漆黑权杖敲在地上,赤脚男子漠然道:“你身为丁宗巫命,当有能力解决挑衅的外来者,此事五盟会不会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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