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开口,声音冷硬如冰。 “影三不会背叛我,定是有什么隐情。” 他微抬下颚,透过廊下的帘子看着汹涌夜色,看着枯枝在寒风中无助地两边晃,眼眸愈发晦暗深沉。 “等影三回来,第一时间告知我。” 陆展清没等到影三回来,就先被度霜镇的事情缠得无法脱身。 站在千法堂外的民众们围了一圈又一圈,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这几日,度霜镇的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热闹到连流浪狗路过都要停下来听一耳朵的程度。 辛怀璋看着卷宗,拇指上的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照你们之前所说,县丞知晓你们孩子的失踪,却无动于衷,你们才去洗劫县衙,以此报复是吗?” 一名唤做柔娘的妇女满脸泪痕,哀哀戚戚地点了点头。 “许安!可有此事!” 她身边被五花大绑的县丞满脸焦急,快要吓破的胆子更是被这一喝,两眼翻白,抖若筛糠。 “抚顺候明鉴!!小的,小的不知道此事!” 纪连阙翘着二郎腿,翻看着卷宗,在一旁点评:“你知道啊,你这都记载了度霜镇每月人口的变化,还记得挺详细的啊,几年几月,去向何处。” 辛怀璋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一旁肃立的亲卫立刻上前架住了许安,把人往外拖。 一声刀出鞘的声音,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辛怀璋语气沉沉:“身在官职,对百姓苦难无动于衷,该死。” 纪连阙附和地拍了拍手,惋惜道:“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身在高位,却能体恤民情。围观的民众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喝彩。 陆展清虽觉得辛怀璋处事有些激进,但他毕竟只是江湖中人,不好多嘴,只将指腹间绘着杏花的纸笺揉碎,仔细端详着柔娘。 柔娘用帕子捂着脸,悄悄看了他一眼,被他淡漠冷厉的眼神吓得脸色惨白。 “柔娘,据我所知,你们所说的失踪的人口,都是你们亲自卖出去的。”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只要二十文以上,就能被卖出去,不是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一片哗然。 就连辛怀璋与纪连阙,都纷纷投来了目光。 柔娘满脸惊慌,而后哀嚎一声,攥着帕子伤心地抽噎着,声泪俱下:“各位生活在这般好地方,自然是不知道我们乡下人受的苦。五十文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吃上三个月甚至是半年的食粮。都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十月怀胎,怎么舍得!” 柔娘说到伤心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她怨怼地看着陆展清:“你只看到了我们卖孩子的无情,倘若他们真的能到大户人家里做长工,或是到别的地方去谋个生路,不也比在我们那饿死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我们这般穷苦命,到底是连猪狗都不如!你锦衣玉食,什么都无忧,你懂什么!” 柔娘情绪激动,捂住口鼻泪如雨下。 陆展清指节微动,平静道:“若你们真是做了这般打算,也算是对生活逆来顺受了,又怎么会去洗劫县衙,抢得五百两都不到的银票,连夜去了云屏城?” “那是因为——” 陆展清眼中的郁色沉得化不开,打断了她。 “是因为,你们后来得知,被卖走的孩子根本没有像你们所想的那样,在大户人家里好好地养着,反而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们一气之下,去县衙询问,却因身份低微,贫困潦倒,许安不仅不查,甚至羞辱谩骂你们,你们急怒攻心,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纪连阙喝茶的动作停了停,抬起脸来好好地看了陆展清一番。 短短几日,就把事情理得如此清楚,确实不容小觑。 陆展清转了转手腕,垂眸盯着柔娘,没有起伏道:“我哪里说漏了吗?” 柔娘脸上的柔弱与哀婉一下子逝去,只剩下被拆穿的恐惧与不安。 若是他们的孩子日后能好好长大,讨个安稳日子,他们还能欺骗一下自己,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可当这种唯一能够消除内疚的期待被毁去后,他们再也过不了心里这关。 她拽着自己枯黄的头发,抖抖索索地膝行了几步,不合身的裙摆下,是一双破烂的草鞋和满是泥印的脚。 “大人,大人们!请各位大人替草民做主啊!实在是,实在是那个,潘、潘龙!那可恶的烂人!是他,是他骗我们,说镇上的大户人家家里都缺佣人,若是从小就带进宅子里养着,那便可算得上家奴,身份地位都要高一些……” 柔娘双眼红肿,涕泗横流,恨声道:“哪想到,哪想到他根本就没有、没有把我们的孩子送过去,反倒,反倒……” 她想起,那个雨夜,那个神秘的男人,打开给她看的包袱。 腐烂了一半的脸庞,错位突出的白骨。 “我的儿——” 柔娘尖声呼喊,哭天抢地:“那是我的骨肉啊!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 换了个可可爱爱的封面!呜呜抱住可爱三三亲一口! 感谢在2023-05-24 21:07:12~2023-05-25 23: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ul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诛心 民众一片静默。 母亲爱子的天性,他们无可指责。 柔娘哭得喘不过气,悲伤她食不果腹只能卖孩子为生的命运,痛恨自己听信他人谎言,为了活命,害死了自己的骨肉。 陆展清眉心一动,正要问话,却被辛怀璋抢了先。 “是谁,拆穿了潘龙的谎言?又是谁,把已经被送走的孩子又送回了你面前?” “是,是一个黑衣人,我——啊——” 她蓦得捂住小腹,痛苦地伏下身子,无助地看着被洇开血色的地面。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残破宽松的裙摆下,是一个被遮挡得极好的孕肚。 陆展清立即朝一旁的暗卫吩咐道:“快,请大夫来看看。” 柔娘被抬去救治时,辛怀璋紧皱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慨道:“到底还是江湖中的消息更灵通些,竟这么多我还没查到的线索。” “既如此,少阁主可知,他们为何前去云屏城?” 陆展清心里想着事,指尖藏进衣袖里,缓缓道:“抚顺候不若问一下,为何他们在前去云屏城时一定要洗劫县衙,为何从云屏城回来以后,不管不顾,非要来千巧阁大闹一场?” “简而言之,是谁告知他们前去县衙获得钱财,又用他们抢夺县衙一事堵死他们的退路,让他们只能到千巧阁来,寻求江湖之地的帮助?” 一直转动的扳指蓦然停下,辛怀璋瞥了一眼悬挂在堂上刻着“千法堂”三个字的鎏金匾额,若有所思。 陆展清往外看去,熏红的夕阳染着半边天空,道:“抚顺候或许听过能让人起死回生,重塑筋骨的红药子吗?” 纪连阙一挑眉,嗤笑了一声。 “这种骗人的东西,真的会有人信?” “小侯爷金枝玉叶,见多识广,自是不信的。但倘若对方是一个每日游走在饿死边缘,没有上过学堂,又刚刚知晓自己孩子被奸人所害的母亲呢?” 纪连阙一怔,脸上多了些落寞,喃喃道:“……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孩子报仇。” 陆展清转过脸来,背对着漫天烧红的天光,起身朝外走去:“天色不早了,等明日柔娘醒来,应当就能得知真相了。另外,千巧阁会全力以赴缉拿潘龙,希望得到二位的帮助。” 外头,夕阳西沉,夜色很快铺满了天空。 陆展清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林逸所在的院子。 院内每隔五步便站着一个魁梧高大,面无表情的暗卫,见陆展清进来,只冷漠地扫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墨色卷着冷风,压在院子的每一处。 林逸独坐亭内,正慢条斯理地下着棋。 “师父。” 陆展清行礼:“度霜镇的事情……” 玄黑色衣袖拂过棋盘,织就出一片暗影。 一颗黑子不偏不倚地落在棋盘的正中心。 “我已经知道了。” 林逸抬眼,似笑非笑:“这点事,向来会有暗卫来传话,怎么劳烦少阁主亲自跑一趟?莫不是,意不在此?” 北风将陆展清映在灯下的影子吹得晃荡,他极力咽着将出口的质问,绷紧的手背攥成拳,良久才道:“师父,影三他,来您这也有些时日了,我担心他,粗笨不懂事,惹您不快。” 养育之恩大过天,陆展清就是对林逸再有怨怼,也只能暂时按捺,更何况,还有他的影三。 “啪——” 一颗白子落下,吃掉了被围在其中的黑子。 林逸一颗颗地捡起被围困的棋子,道:“不会,他听话的很,很合我心意。这不,主动请缨去了度霜镇。” 他松开手心,看黑子落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道:“你们主仆情深,理解的,他估计也快回来了。等他一回来,我就让他还跟着你。” 他语气温和,朝明显紧绷僵硬的陆展清笑道:“少阁主改日也要多去阁里训练暗卫的地方走走,教导一下闵南倾,怎么样才能训练出忠心不二的影卫。” 陆展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逸的院子的。 心里泛着滔天的浪,眼里涌着深沉的雾。 林逸的话,字字句句,只说了一个意思。 影三背叛他了,不是他的人了。 “刘铭。” 陆展清单手撑着石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你去外头守着,影三一回来,立刻、立刻把人带来见我。” 刘铭在陆展清身上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怒火和强压的焦躁。 他连忙应下,翻身上了屋顶。 连日的担忧与猜忌让陆展清夜不能寐。 他躺在床上,看着泄露了大片月光的屋檐。 他该相信影三的—— 可正如林逸所说,在这弱肉强食,命不由己的情况下,忠诚是最不可信的。 林逸的笑语宛若鸩酒,一点点地荼毒侵蚀着他的心脏。 “没有人是可信的。少阁主在千巧阁这么久,看过的人心还不够多么?” 陆展清用力地闭了闭眼,生平第一次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当初就应该下定决心,让影三留在云屏城。 “影三……” 陆展清望着屋顶,低声低喃。 可他再怎么看,也没能看到以往偷偷移开瓦片的那只手,也没能看到影三守夜时,专注看他的神情。 “主上,主上,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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