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放下来,给他上药,不准对他用刑,一点都不可以。” 丁酉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应了是。 是夜,黑得吓人,吹了一天的北风仍不知足,在每一处角落里喧嚣。 陆展清倚着床头,在一片黑暗中盯着手上的红绳。 屋内没有点灯,门窗都紧闭着。 陆展清无数次地看向那个倾泻着月光的屋顶,手上的红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今日这一出,林逸肯定一早就知道了。以林逸的疑心,倘若自己毫无反应,他与影三,就得双双殒命。 甚至方才他在审问影三时,也能感觉到角落里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 陆展清叹了一口气,把红绳仔细地贴心口放好。 影三如今在诛恶台,想来林逸也不至于失了自己的身份,迫切地想要杀了他。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度霜镇的事情处理好,好在,影三手上没有他们的血。 陆展清一拉开门,迎面就撞上避开所有耳目前来的丁酉,丁酉言简意赅:“少阁主,他被带去暗室了。” 心头一跳。 陆展清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时辰前。” 陆展清呼吸一滞,连忙朝暗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影三作为影卫,有一个会被所有影卫嗤笑的秘密。 他怕黑,极度怕。 暗室是影三的地狱,里头只有无尽的黑与沉默,连喧嚣的风声都是奢侈。 影三像失去了灵魂一般,呆滞地坐在暗室里,脑海中都是林逸的话语。 林逸一身狐皮大氅,高贵肃穆,居高临下地,怜悯地看着他,开口道:“是你的少阁主把你扔到这里来的,他知道你怕黑。” 影三跪在地上,脸色惨然,左手无意识地捏着、攥着右手的手腕,那里,曾有着伴他度过漫漫长夜的勇气。 良久,他抬起头,恨恨地看着林逸。 “愿赌服输。”林逸完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字字诛心:“你要回他身边,我让你回去了,但我也告诉你了,他不会接受在我身边待过的你,是你自己不信,与我何干。” “是你……” 影三被逼到极致,双眼通红,字字泣血:“都、是、你!” ---- 啊(痛苦) 其实他们两个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少阁主已经在很努力地保护三三了,但是他不知道三三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低估了三三对他的爱,所以他觉得还能忍,等他知道了他就不会再忍了,所有伤害他老婆的人他都要一一报复回来。
第17章 地狱 暗室的门虚掩着,只有极其微弱的一道光,打在粗糙膈人的石砖地上。 影三本能地靠近那唯一的光源,恨得不行。 是林逸以他想回到陆展清身边做威胁,要他前去度霜镇,要他回来第一时间复命,要他跟亲口跟陆展清说那番话,并且承诺他,只要做了这三点,就允许他永远呆在千巧阁,呆在少阁主身边。 影三知晓这三件事会让陆展清怒不可遏,可他别无选择,只能抱着一丝期待与希望。 或者,少阁主对他会比别人多一点点的宽宥与容忍吗? 或许,少阁主会听了他的解释后原谅他吗? 影三惨然一笑。 没有,他亲身尝到了答案。 林逸欣赏着影三脸上的挣扎与懊丧,心情大好,像普渡他的神明,笑着说:“你自以为的忠心,永远也比不上他的疑心,怎么样,这种把全部希望寄在一人身上,彻底破灭的感觉如何?” 林逸笑起来,一声声地砸在影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 “你现在跟我一样,也体会过这种滋味的美妙了。这样吧,瞧你怪可怜的,给你一个选择,跟着我,我让你继续留在千巧阁里。日后,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绝不阻拦。” 摧毁一个人的所有希望,再将他重新救赎。林逸有把握,这个残次品影卫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他想到今日暗卫来报,陆展清发疯的样子,笑得更加畅快。 看吧,不听话的狗,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要让影三这两个字,再次达到当年影十二的效果。 林逸胜券在握,索性靠着椅背,懒散道:“你别忘了,我才是千巧阁唯一说了算的人,你屡次因为他,坏我规矩,我都忍了下来,就是觉得你还有点用。千巧阁里的人和物,都只能为我所有,为我所用。” 他闭上眼,等着影三像他收服过的影卫一般,痛哭流涕地忏悔,以头抢地地感恩,可他等了许久,只等来了沉默。 林逸脸上的笑僵住了。 残次品也敢拒绝他的恩赐? 他蓦然起身,一脚踩在影三伤痕累累的背上,泛着寒光的匕首贴着他的脸颊边划过,道:“要么跟我,要么死。” 影三呼吸间都是石砖上的腥臭味,他费力地喘着气,血迹斑斑的手向上摸索,摸到了那冰冷刺骨的匕首。 “好,好,你好得很!忠心得很!”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跟垃圾一样,样样考核都不合格的废物都能对陆展清这么忠心? 林逸焦躁地踱步,怒火中烧,他残忍地笑着:“你既求死,那我满足你。” 他想起什么,蹲下身,一把抓住影三的头逼迫他抬头,道:“一个怕黑的废物,就应该死在你最怕的恐惧里。” “南倾。” 林逸一脚踢开影三,吩咐道:“送点好东西进来,给他玩玩。” 暗室大门被合上的一瞬间,影三在一片无尽的漆黑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接着,他就听到了几声不似人声的嚎鸣。 陆展清披着一身寒意,赶到暗室时,一名护卫将他拦了下来。 “少阁主,阁主有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 陆展清心急如焚,寒声道:“让开!” “阁主说了,你不能——” 一枚薄刃穿透了他的颈边,那名护卫捂着脖子,轰然倒下。 收回薄刃的指间染着血,陆展清看都不看还残留着不屑的面孔,一把推开了暗室的门。 扑面而来的腥气浓郁到几欲作呕。 影三双手拿着匕首,瞳孔放大,面无表情地一刀刀捅着一条死去的狼。 看得出一人一狼殊死搏斗了一番,血迹,毛发,遍地都是。 微光打在影三白得过分的脸上,那张五官柔和昳丽的面庞溅着血,削薄灰白的双唇紧抿,碎发上的血沿着下巴划过颈间,艳红夺目。 陆展清还从未见过影三如此狼狈的样子。 “影三。” 一连好几声,可影三半点反应也无,只直直地重复着他的动作。 皮肉飞溅,乌血横流。 “影三!” 陆展清心下一紧,劈手打掉了匕首,攥着他的左手,直视着他眼睛,道:“它死了,它已经死了。” 可陆展清只看到了一双涣散的、没有聚焦的漆黑眼眸。 影三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兀自扭动着被攥紧的左手,右手在肮脏潮湿的地面上摸索着。 暗室的门没有关,影三万分期待的光就斜斜地笼在地面上,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分出一道道破碎的光影。 可他只是颓唐地坐在暗处,被陆展清攥着的手腕全是细密的冷汗,分明是惊吓过度的无意识状态。 陆展清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张。 他蹲下身,想也不想地就把人摁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背上的伤口,揉搓着他的后心,又拉过他的手腕,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力。 影三毫无生气地伏在陆展清肩头上,眼眸干涸,映不出一丝光亮。 他的身体冷透了,没有丝毫温度。 怎么会这么冷,这么瘦。 陆展清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安抚道:“影三,不怕了,我们现在就出去。” 他将身上的披风扯下,盖在他身上,一只手牢牢地护着他的后脑,抱着人出了暗室。 回到小院时,影三已然陷入重度昏厥。 相连处的衣袍都被染上鲜红,陆展清看着他皲裂煞白的嘴唇,深深地皱起了眉。 影三的身体情况他了解,虽说先是在诛恶台受了刑,但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这一切的疑问在陆展清解开他的衣衫时有了解答。 影三瘦削到凸起的后背上,是数不清的淤青与血痕,从轻颤的蝴蝶骨一直往下,入目所及,几乎无一完好。随着衣衫的不断解开,震惊与不可置信让陆展清的眼底都被映出了红色。 除了脸颊,手背,脖颈,这些常年显露在外的部分,其余被衣物遮挡的地方,都是一片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陆展清毫不费力就能辨认出这些伤的由来。 鞭打、火烙、刀割、铁钉、杖责、撕咬—— 陆展清绷了一晚上的情绪彻底被深渊吞噬。 是谁,是谁在他的影三身上留下这么多肮脏丑陋的痕迹? 陆展清的呼吸骤然粗重,心疼加急怒,让他额间青筋暴起。 影三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不管是伤,是爱,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只能是他陆展清给的。 陆展清替影三缠着药纱的手用力到泛白,他一道道地数着数量最多,伤势最重的鞭伤,不,不是鞭子,是铁链—— 每数一道,他的胸膛就剧烈起伏一次。 到最后,陆展清直接扯碎了手上所有的药纱,摆在床头的茶盏都因承受不住那股有如实质的怒火而骤然炸裂。 飞溅而至的水珠砸到了陆展清的脸上,将满腔隐忍压抑的暗火彻底搅动。 不管是谁—— 杀意在心中翻滚,清冽的双眸渐渐被晦暗与暴虐取代。 就算在深度昏迷,影三也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痛苦地闭着眼,蜷缩着破烂不堪的身体,道:“少、少阁主……” 这一声低唤扯回了陆展清几乎溃退的理智。 胸腔被暴动的心撞得生疼,陆展清低头看他,影三正无力地痉挛着,额上,眉间,都是一片痛楚,刚刚包上的药纱又洇出了红。 陆展清伸手,想要替他擦拭额间的细汗,却被无意识的影三一把抓住,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在可怕的梦境里呓呓。 影三仍像往常一样,疼了,伤了,委屈了,开心了,都只会喊着他。 用力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指骨分明,修长的指节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在微凉湿润的触感中,怜惜压下了病态的燥郁,占了上风。 这人,是怀揣着一颗什么样的心,才能走过这炼狱,回到自己身边? 可自己呢,是怎么对他的呢? 怀疑他,审问他。 自己面对林逸的时候,都有诸多为难,不得不从,更何况是毫无身份地位的影三呢? 明知是林逸的离间之计,明知是林逸的玩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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