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胡闹了一阵,晚间用过膳,萧宁记着晏述方才到京,路途辛劳,便只肯与他躺着说话。晏述干脆将人圈进怀中,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一会儿一路跋涉的疲倦席卷而来,晏述便安安分分地睡着了。萧宁望着晏述难得平和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抚上那些熟悉的眉眼,似乎是觉得痒,睡梦中的晏述有些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萧宁忙缩回了手,眼角却忍不住泛起几分笑意来。 这一觉睡得太早,以至于夜色未央,晏述便迷迷糊糊地醒了,尚未十分清醒,他便已察觉身边少了本该有的温度,瞬时清醒过来,忙披衣起身,但刚转过屏风,便看见那人正立于灯下,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晏述没有掩饰自己的声响,萧宁闻声抬头,望着他笑了笑,道:“怎么醒了?可是我吵着你了?” 晏述有些怔怔地摇摇头,他不愿承认,哪怕时至今日,在萧宁身上,他总是无法自控地患得患失,他心中总藏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他总觉得萧宁如浮云一般,终有一天会留不住。 萧宁看着晏述这副模样,只当他尚有些初醒的迷茫,一颗心不由便软了,他抬手招了招,眉眼含笑,“来,阿述。” 晏述在他带笑的眉目间微微失了神,这个笑莫名地令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萧宁也是这么笑着,对着他伸出手,不打招呼地闯进他的世界。晏述走近了才发现萧宁并非在写什么,而是在作画,画中似乎是西山之景。他没太留意,反倒突然起了心思,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萧宁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困惑地望过来,眼中仍带着未退的笑意。他的眼睛不算大,瞳仁颜色浅,光下看去如琉璃珠子一般,笑起来便弯成了细细的月牙,算不上多好看,却总勾出旁边人的快乐来,像被阳光完全渗透了的云朵,又软又暖。晏述爱极了那样的笑颜,却没人告诉他,九天之上的云满载了光,却仍是虚无缥缈里带着刺骨的寒气。 仿佛抵不住晏述眼中浓烈的情愫,萧宁先一步挪开目光,轻笑道:“怎么了?” 晏述懒散地勾唇笑了笑,稍稍挪了脚步,到萧宁身后,将正稍稍弯着身子的人揽进怀中,上半身完全倚靠在那人身上,头靠在那人的脖颈处轻蹭了蹭。 “到底怎么了?”萧宁搁下笔,有些无奈地又问了一遍,一面忍不住想要转身。但晏述扣紧了他的腰,声音闷闷的,“你让她带走了莫晓杏?” “嗯。”萧宁点头轻笑,“这也值得不高兴?” “为什么?” “那丫头此去危机重重,晓杏在,好歹能护她一二。” 晏述似是颇为不爽地轻哼了一声,轻声道,“莫晓杏是当今数一数二的暗器大家,也只有你,才会轻易放人。” 萧宁轻笑,“昔年莫声声为救爱女自愿效忠,而今斯人已逝,恩情亦消。晓杏愿意随她去,我没有拦人的道理” “说到底,你就是担心那异族丫头。” “是啊,小雅便如我妹妹一般。”感受到腰间突然收紧的双手,萧宁忍不住好笑道,“怎么?连她的醋都要吃?” 晏述在他颈间埋得更深了,“她可不把你当哥哥看。” 萧宁点点头,声音温柔里带了几分无奈何的笑意:“原来你知道,怪不得那日非得急匆匆追出去。” “你?!”晏述颇为惊讶地抬起头来。 萧宁笑着应道:“是啊!我知道。”他知道,那日晏述接着瞧药的借口,向雅格娜挑明了一切。 “你,不生气?” 萧宁摇摇头,“小雅是先帝看中的人,虽然我对她没有那个心思,可你在意也不奇怪。”所以,他终是选择了放任晏述所为,只盼着能安慰一二那人多年的求不得之苦。 晏述瞪着眼睛愣怔了片刻,瞧着倒有几分难得的可爱,萧宁忍不住笑了笑,想伸手去揉一揉眼前人的脑袋,但手还未触到头发,反被那人一把握住了拉入怀中。晏述带着几分笑意问道:“你还未说,昨日到底与老师聊什么了?” 萧宁的身子微微一僵,唇角微微扬了扬,“你猜。” 晏述忍不住眉间微蹙,一时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神色,努力温柔的语调里都隐隐透着冷意,“听说,前些日子,你见过唐家小姐了?” 萧宁一怔,不曾想这个人竟真问了,他见唐家小姐本是私下所为,仅有寥寥几人知晓,可晏述人虽不在帝都,却对他的行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晏述暗中在他身侧留了人,其实他一贯是知晓的,就像他在晏述身边又何尝没些耳目呢。但知晓归知晓,面上功夫二人也素来娴熟得紧,可这回晏述分明是明晃晃地,不欲掩饰了。这人究竟是有多在意此事啊,萧宁忍不住无奈,他撇了撇嘴,叹了口气道,“是啊。” 晏述知道此事时,便明白萧宁无意瞒他,但不免烦闷,一回来又知晓萧宁与唐太师议事许久,更是增了焦躁,但此时见了萧宁这副颇有些孩子气的神情,却依旧不免软了一颗心,缓了语气道:“可像她?” 萧宁抬眸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方明白过来,神色倒愈发丧气了些,“容貌倒有几分像,却是半分神韵也不似。”到了最后更添了几分愤愤,倒让晏述也忍不住觉得好笑起来,“本就是两个人,你还想如何?” 萧宁被说得一怔,想起那日见唐眠枝的情景来:一身素色长裙的贵族少女踏着明媚春光而来,眉眼是熟悉的温柔娇美,有那么一瞬间萧宁仿佛瞧见了昔年前来取灯的少女,唐眠枝在他面前展颜而笑,原来眉眼间五分的相像转瞬晕染成了九分。可是萧宁的恍惚并没能持续多久,唐小姐开口说话便带着冷冽的清醒,她背负着唐家的希望、藏匿着自己的野心而来。自小被教育着家族为重的少女,曾在京郊遇见此生第一次的悸动,也曾试图义无反顾地争取,却在被拒后迅速地清醒,明明白白地认清了自己应该担起的责任与必须争取的荣耀。唐眠枝自然是无错的,甚至可谓是高门贵女的典范,可是萧宁却是不喜欢到了极致, “我不喜欢,她的神态,她的语气,她的模样。”萧宁赌气般道。 晏述心中堵得厉害,他明白萧宁为何不喜欢唐眠枝,他哪里是不喜欢唐眠枝的神态语气,他分明只是不喜欢一张与那个人如此相似的脸上出现那样的神色,就好像唐眠枝玷污了那人似的,可是以萧宁的性子却不能因这类毫无道理的理由去怪罪唐眠枝,故而他只能孩子气般将之归结于自己不喜欢。想着萧宁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晏述一时倒忘了自己本是要兴师问罪的,待他想起自己的目的来,开口却没了该有的迫人气势,反倒有些怔神般,轻声道:“可是……你还是要立她为后。” 望着晏述脸上的神色,萧宁心中一疼,下意识般伸手拉住晏述急道:“不,不是的。” “哦?那是如何呢?”晏述已极快地收敛了神色,恢复了平常模样,挑眉轻笑着问道。 萧宁忍不住叹气,“阿述,你明知道的,后位不能永远空悬。” “是。”晏述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萧宁愈发心慌,他忍不住愈发用力地抓紧了晏述的手。手上传来隐约的痛觉,晏述不觉得恼,反而涌起些快意愉悦来,眉目都温和了些许。 萧宁瞧着他神色变化,便明白这是有转机了,忍不住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亲,笑道:“好了,别生气了。燕国终是要有一位皇后的。你且疼疼我罢,那些大臣念得我可快烦死了。” 看到晏述还想说些什么,萧宁忙道,甚至于语气里带了几分儿时撒娇的无赖,“好阿述,你若还和我闹,我可真真是苦死了。” 晏述盯着他瞧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何时大婚?”他的声音总有些消不去的冷涩。 “总也得半年后吧,如今都还未下诏。”萧宁停了停,神色微微凝重。他望着晏述犹有冰雪的眸子,缓缓道:“阿述,你不想知道我为何愿意见唐眠枝吗?” 晏述蹙眉,他并不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可萧宁分明有话说的模样,所以仍是问:“为何?” “有些事总得先说清楚的。” “什么事?”晏述微微虚了虚眸子。 “也没什么,不过是须得她明白,”萧宁稍稍一顿,轻声道,“燕帝虽立后,萧宁无再娶。” 虽然大概猜到了萧宁的心思,但晏述仍微微蹙眉,“她应了?” “嗯。唐小姐与唐家所求的,本就是后位。” “为何要告诉她?”晏述不解,萧宁本就是帝王,他既立唐眠枝为后,之后有无恩宠,都不是旁人能随意干涉的了。 萧宁笑了笑,道:“毕竟是人家小姑娘的一辈子,可得让她想得清楚明白才好。” “她应得太爽快,你反倒不高兴了。”晏述轻笑道,眉目间神情却有些模糊,“她与那人那般相像,所看重的却全然不同。”晏述心下觉得好笑,若非唐小姐是这般性子,萧宁也不会许了她之所求,到头来却又因此不喜她。 萧宁微微垂首,光影朦胧,神色难辨,晏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不自在,这下他忍不住真心实意地笑了,“你这般不喜,倒不若留下瀚北那丫头了。” “她是不该被拘在这儿的。”闻言,萧宁摇了摇头,忽又想起什么般苦笑了声,“我虽如此想着,却到底不能护她始终。” 晏述暗暗皱眉,但念及那人已在千里之外永不可归,便到底没再说什么。 第36章 帝后结姻 几日后,萧宁算着晏述军中之事稍定,又逢月中,便约了人在清思小苑赏月。晏述接到邀约的时候,倒是愣了愣,晚间到地方,见到苑中景色依旧,更是一时心绪难定。萧宁在池畔廊下备了吃食与佳酿,此时正一手支颐,一手持杯,有些懒散地坐在桌边等他。晏述此时有许多话想问,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走近了弯腰从萧宁手中取走那盏酒,待萧宁抬头看他,才开口含笑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此处了。” 萧宁神色微变,但极快地掩饰过去,笑盈盈道:“我一手安置起来的地方,其中可还有你不少手笔,怎么舍得不来?”见晏述仍只是看着他笑,萧宁只好又道,“怎么,你不喜欢?”一面伸手想去拿回酒盏,却被晏述轻易躲了过去。 “当年这儿发生的事可不怎么让人愉快。”晏述语气极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清安殿中我与先帝发生过的不快更多,如今我不还住得好好的。”萧宁不以为意般笑笑,一边干脆另取了个酒盏,重新斟上酒,“但你若是在意,下次就不约在这儿了。” 萧宁这轻描淡写的语调令人不快,但言辞上却挑不出错处,晏述抿了抿唇,在他对面落座,“无妨,是我多想了。”顿了顿,似乎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晏述换了个话题,“听闻小殿下和柳相去了粦州,可有段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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