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述抬眸看了唐眠枝一眼,后退半步,作了一揖,恭谨道:“方才是下官失仪,还请娘娘勿怪。府中有事,下官先行告退了。”言罢,也不等唐眠枝再说些什么,便匆匆离去。 望着晏述离去的背影,唐眠枝心下愈发困惑起来,不知为何脑海中总隐隐约约记起京中前年的传闻来,有些事便萦在心头晦涩难辨。 第38章 江安刺史 晏述那日刚回到府邸便见府门前有辆眼熟的马车,仆从们正忙碌地在搬着行李,他心下一动,知道大约是自家那位不省心的小侄儿来了。果不其然,晏述一进门就看到前院里指挥着侍从们安置物件的晏素商。十来岁的少年还披着来时的雪青色外衣,眼里带着分明的笑意,一眼看到回来的晏述,忙上前来笑嘻嘻招呼道:“小叔叔。” “你怎么来了?”晏述一面温和地问着话,一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初春天气凉,不该穿这么少。” “不妨事,我如今身子可好多了。”晏素商笑着道,“何况这个时节,我这身可已经比旁人暖和许多。” 晏述无奈,“你这孩子。”停了停,又问,“这次怎么来得突然?你父亲可知晓?” “知道的。”晏素商忙道,“这次我是跟着夏夏出来的,只是行程不定,父亲他们不知道我会来帝都。” “夏夏?孟姑娘?” 晏素商点点头,“是啊,她得去看看京中的几个病人,所以我们在这儿要留几日。”他这话说得有些许含糊,但晏述清楚,孟青黛在京中的病人最紧要的那位正在他刚刚回来的地方。 “难道又到日子了?”晏述微微低头轻声道。 “什么?”这话说得太轻,晏素商没有听清。 “无事。”晏述抬头笑道,一面示意素商往里走,“只是你这般跟着孟姑娘跑,倒是不怕给人家添麻烦。” “我和夏夏关系好,怎么会添麻烦。”晏素商笑嘻嘻道。 “关系好?”晏述挑挑眉,“那怎么把你一个人留这儿了。” 晏素商挠挠头道,“小叔叔你何必明知故问,她住的地方,不好带着我,何况帝都有您在,我哪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晏述点点头,问一旁的管家道,“小公子的房间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管家答,“小公子这次带回的东西可都要给您搬到院子里去?” 晏素商摆摆手,“除了我那两个小的,其余基本都是些难得的药材,你找人整理了,放库房去。” “药材?”晏述有些好笑,“怎么,你打算学医?” “学医?”晏素商笑道,“这主意倒也不错,要是夏夏愿意收我这个徒弟的话。” “你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可别让你爷爷听到。”晏述有些不赞同地皱眉。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晏素商忙道,“小叔叔你是不是还要忙公务?你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晏述知道晏素商是担心自己借此教育他,也就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让他自行回去了。 第二日正当晏述在书房办公,管家来报,说是陛下来了。晏述颇感意外,若无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萧宁平日里不会挑这个时间来晏府。他随管家过去的时候,萧宁正在后院亭中与人对弈,晏述还未走近就听得两人谈笑声,他心下无奈,一面挥手让管家退下,一面快走几步,步入亭中。 “你们怎么遇上了?” “阿述。”萧宁闻声立刻带着笑意侧身抬头看他。 “小叔叔。”那厢晏素商也出声唤他,但微微低了头,许是担心晏述责怪自己御前失仪。 晏述也懒得理会自家小侄儿的小心思,只是走近萧宁身侧,笑问道:“陛下如何来了?” 萧宁在他走近时伸手便去拉他,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轻笑道,“你昨日回来,却到今日都不来寻我,所以我来找你了。”他似是在抱怨,语气却亲昵。 晏述微愣,而后稍稍挪开眼神,道,“有些杂事。”又一眼瞥见对面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碰上他昨日回京,便耽搁了。” 萧宁笑笑,倒也顺着他将话题拉到对面人身上,“我此前未见过你家小公子,今日一见,倒是有趣得很。” “内侄顽劣,陛下见笑了。”晏述道,而后又对晏素商道,“我与陛下还有事要议,你且退下吧。” 晏素商愣了愣,见萧宁也只是笑而不语,便忙作揖告退。 见到人走远了,萧宁方敛了几分笑意,问道:“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晏述一愣,有些不解。 萧宁轻笑道:“昔年传闻,温衍姑娘从你府中偷了个孩子。” 晏述皱眉,点点头,“是那个孩子。” “当时阿衍说他身子有些不好,如今瞧着倒算康健。” “素商打小多病,养了许多年才得如今这般模样。” 萧宁看了晏述一眼,又问道:“我看你待这小侄儿倒是好。” 晏述奇怪,“他是我侄儿,我自然待他好。” “我以为你记恨他母亲。”萧宁叹道。 “他是我大哥的孩子。” “那人是你大哥的妻子。” “妻子?”晏述冷哼一声,语气骤然冷了许多,“若不是她,我大哥怎会自请退去世子之位,若不是她,我大哥又怎会早早退隐返乡,若不是她,我大哥又怎会险些中毒以至命悬一线。” 萧宁忙握住对方的手,安抚般拍了拍,温言道:“可晏大哥喜欢她。他们如今能在一起很是不易。”说着他笑了笑,“你话说得狠,不也甘愿成全他们么。”他可记得,当年晏大哥退下世子之位时,坊间关于晏述的传闻有多难听,但他却一句都不曾为自己辩驳。 “该死的胡人女子!”晏述仍有些不平地轻声骂了一句,然后冷声道,“反正如今离得远,我只当眼不见为净。” 萧宁笑笑,知道这对于晏述,已是极大的让步。 “我自没有陛下的好脾气。”见萧宁愣神,晏述接着道,“也不知陛下这些年看着小殿下,可会想起他父亲当年所做之事。” 萧宁一愣,心下疑惑自己近日可是何处惹得眼前人不悦了,神色间不觉倒闪过一丝无措,回神方笑道,“是我不对,不该胡乱猜你的心思。” 晏述微微抿唇,也不在纠结于此,只是又道:“我听说小殿下带回来一个人?” “嗯。”萧宁点点头,萧泱此事虽未声张,但也没有刻意避人。 “你如何打算?” 萧宁叹气,“犯罪之人已经受罚,何必再牵累无辜?” 晏述心下不甚认同,微微蹙眉,“你纵使给了恩典,人家却未必领这个情。” “我那嫂嫂性情温和,知书达理,不至于不辨是非、不知感恩。”萧宁浅笑。 晏述好笑道,“我说的不是她,是京中这位。” “泱儿?”萧宁稍稍挑眉,不解其意,“何解?” “殿下先是太后亲养,后由你教养长大,他对于所谓的父亲未必有几分亲情在,更何况是毫无血缘的嫡母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呢?”晏述道,“他带那个小姑娘回来,大约也不过一时生了几分怜悯之心。将那女孩带来帝都玩几日,本是一件随手小事,你却因此要扔给他那么个大包袱,你说对于他,这到底是恩典呢,还是麻烦呢?” 萧宁微微垂目,“我以为,他应当是喜欢那个妹妹的,毕竟在这世上,他们是最亲近的血亲。” 晏述轻笑,“他大约是有些喜欢,不然也不会将人带来了,但那又如何?他们自出生起便未曾见过一面,哪里是见一面就能有深情厚谊的。你细想想,你与你那些兄长,可还是小时一处长大的。” “我只是想着,那毕竟是他家人。”萧宁叹气。 晏述无奈,“只怕小殿下心中,你才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停了停,又道,“倒是你如今这般打算,恐怕倒是令人伤心。” “伤心?” “你忽然将他所谓的家人找来,在他看来,许是要疑心,你是否因娶了新妇,就要与他撇清关系了。” 萧宁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多事了。只是诏令已经发往粦州了。” 晏述一愣,后又笑道:“那陛下就当臣方才什么都没说吧。” 萧宁却笑道:“阿述一番好意,我怎可辜负。萧泱的事,我会留心。” 晏述望着他,笑着摇摇头,他心下明白,他今日所言,萧宁未尝想不到,但萧宁还是那么做了,想必另有打算,只是他不愿说罢了。 二人又闲言几句,下了几盘棋,管家便来禀晚膳已备好了。晏述点点头,又问萧宁,晚上可要留宿,萧宁点头答是。 倒是晏述有些许讶异,“你家孟姑娘不是在,你倒也不怕她找人。” 萧宁笑道:“无妨,她这两日在萧泱宫中,后日才来查我的岗呢。” “殿下的身体也是孟姑娘在照看?”晏述更是惊讶。 萧宁点点头,“小泱儿刚来京中时水土不服了好些日子,正巧是夏夏治的。” 晏述心下闪过一丝不安,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邀萧宁一道去用膳。 晚上吃饭时,晏素商自然也在,餐后,他又缠着萧宁想继续下午的棋局。二人就在枕风阁下了几盘,晏述便以时辰已晚为由将自家小侄儿赶回自己院子去了。 待晏素商乖乖回去后,晏述方对萧宁道:“他自小被宠坏了,性子跳脱,你多见谅。” 萧宁笑着道,“我倒觉得他与我性子相像,颇为投缘。不如让小公子随我进宫玩两日?” “他难得回来一趟,不过停留数日,你还要与我抢人?” 萧宁听得这话,笑着接道:“不妨事,你也一道不就好了,倒也省得我惦念。” 虽然一贯知晓萧宁胡说八道的性子,但这话确实令晏述心中郁结稍解,含笑道:“陛下一贯知道说什么哄人开心?” 萧宁轻叹了口气,心道如何就是哄人了,但口中却还是顺着晏述的话,道:“哄人这事也费神,幸而我只哄你一人开心便好。” 话音未落,萧宁便被晏述从身后整个抱住,晏述将头埋在萧宁的颈间蹭了蹭。萧宁微愣,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 半晌,晏述方微微抬头,在萧宁耳边低声道:“陛下哄人只靠说的,未免不够心诚。” 萧宁展颜,“那按晏卿的意思呢?” 晏述不答,行动间已将萧宁的外衣褪去,一面拉着人有些跌跌撞撞往里间去。萧宁的意识浮浮沉沉之间,模模糊糊地听得耳边那人轻声道:“陛下既要哄我,可要哄一辈子的。” 萧宁不及细想,只下意识脱口应道:“好。” 半月后,晏述自军中回到府邸后不久,便遇上了前来辞别的陈章,方才知晓前几日来了旨意,升了陈章做江安道刺史。江安离京虽远,然地处江南之地,风景秀丽,民丰物阜,世谓燕之粮仓。陈章出任江安道,是晏述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纵然如今他与萧宁亲密,但萧宁对陈章素有芥蒂,如今忽给了他这么个重任,难免令人生疑。陈章心中自然亦是疑惑,但朝廷的任命已至,他也不好拖得太久。他二人商议许久,陈章最终还是觉着,皇帝到底是顾忌着晏述的势力,便趁着原江安刺史年迈告老,将他以升任为名调离北庭,借此削弱朝中国公一派的势力。赴任前,陈章难免暗自忧心,多次劝告晏述对当今陛下留几分戒心,又再三叮嘱学生注意朝中动向,及时向自己告知京中之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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