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传闻?” “听说陛下和晏大人本就是一处大的朋友,他俩少年时就常在一处,情谊非比寻常。”说话的人停了停,又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再说如今晏大人权势滔天的,他要是动了某些心思,怕是陛下也没法子。” “情谊非比寻常?”另一个小内侍似乎有些不认同,“可我瞧着,这些年陛下待柳大人更亲近些,更好些。” “好?好什么?”忽然又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不要命的贱骨头,不干活,还敢聚在这里议论主子的是非?”听起来是有管事的内侍官来了。 那些小内侍一下子被吓得噤了声,好半晌才有个小内侍怯生生地开了口:“公公,我们这不是……” “不是什么?”那内侍官的声音一下高了些,把那刚刚开口的小内侍吓得忙闭了嘴。 那边静了片刻,正当雅格娜以为不会再有什么的时候,那位明显资历颇深的内侍官忽叹了口道:“你们只道陛下如今待柳大人好,怎么知道,陛下待那位,才是真正的痴心不悔。要我说,柳大人如今也不过沾了那人三分福气罢了。” 那些小内侍原先被吓得不敢说话,但见这位老内侍如今主动谈起往事,不由忍不住轻声问道,“公公说得可是,先皇后?” “先皇后?啊,对,现在是先皇后了。”那时候……年长的内侍有些出神,一刹那思绪仿佛回到宣和年间,那时候,他们唤那个女孩“柳小姐”,在婚约初定后,也曾用“景和王妃”唤她,那个时候,谁也不曾料到,女孩最终留在史书上的身份会是“文懿皇后”,这个从未真正用过的、令人陌生的称呼。 “陛下待先皇后多好?” “多好?”年长的内侍被打断了追思,竟难得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道:“那年,我还在含章宫当差,六殿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为了柳姑娘的事,在太后宫门前跪了一日一宿。八月的秋,夜里风多凉啊,更何况还是六殿下那个身子,风吹便倒的模样,可他偏偏撑下来了。” “我那时小,与人打了赌,赌六殿下什么时候撑不住,便趁着洒扫的机会,偷偷离近了去看,却瞧见殿下手心、手腕、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血点,红艳艳的,甚是扎眼。我心下奇怪,愈发留心……” “难道?!”听到此处,有一位小内侍忍不住惊呼,又忙掩住口,轻声问道,“是陛下自个儿扎的?” 年长的内侍瞪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叹息:“遇上柳姑娘的事,那一位,是不惜命的。”自然是萧宁自己扎的,若非如此,他那个身子又如何撑得过那一日夜的秋风,又如何在一次次几近昏厥时死死捱了过来。 “那,那真……真是很好了。”方才的小内侍喃喃道,“莫说柳大人,便是如今的国公爷,怕是……也未必及得上。” “呸!”年长的内侍猝不及防地在小内侍头上一敲,呵斥,“这也是能比的?国公爷是谁,那是国之栋梁,陛下待他好,那是爱惜人才,他俩的事,也是你们这些碎嘴子能议论的?还不给我散了!统统给我干活去!” 见老内侍发了火,这帮子小的忙一溜烟跑了,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老内侍官忽想起另一件事来,就在昔年六殿下求得太后恩典的那日,他在宣和宫附近的宫道远远又望见过六殿下一次。那个时候的六殿下憔悴虚弱,与当时的晏公子争了几句什么,晏公子原被气得要离去,后又不知因了何故,气呼呼地转身将六殿下强背了起来,一路往昭宁宫的方向去了。那时,他只觉得两人的关系密切得令人生羡,直至如今,清安殿传闻流出,老内侍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有些故事远比世人所知的,更早,也更简单。 雅格娜有些恍惚地晃回了长阳宫,她一贯知道萧宁恋旧,知道故人难忘,却从不知他曾那般将那人放在心上,甚至或许仍在心上,愈发深刻难忘,愈发不可触及。神思不属间,少女迷迷糊糊地一头撞在了宫门上,“砰”的一声,听着便痛,她后退了半步,一时像是撞傻了,只呆呆地揉了揉额头,然后被听到声响赶出门来的晓杏一把拉过去仔细检查。望着晓杏温柔而关心的脸,雅格娜忽然便红了眼眶,有温热的、不断的,水,从眼里掉落。 “怎么了?”晓杏温柔而无奈地问道。 “我,我,”雅格娜抽抽搭搭道,“我刚刚去了清安殿。” “啊?”晓杏不解。 可是雅格娜使劲摇着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只抱着晓杏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晓杏叹气,也只好抱着怀中的女孩,温柔轻缓地拍着她的背安慰。 是的,离开御花园之后,雅格娜并没有直接回长阳宫,她只觉得心头热得很,有什么情绪要涌出来,她想去见萧宁,她要去见萧宁,有些事情,她必要当面问个清楚。她要问萧宁,他如今与晏述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当真如传闻所说,他又是为了什么才这般委屈自己? 可是她还没到清安殿,便听说了国公大人已经进宫的消息,知道今日是问不得了,可偏偏是不甘心,干脆堵了送药的侍女,硬是接替了对方的活。萧宁身子不好,常年需拿药养着,服药的时辰不能耽误。他与晏述一处时,也唯有送药的侍女从不会被拦着。雅格娜端着药膏一路进了大殿,往内间的书房走去,里面不时传来嬉笑声。她在书房门前放轻了步伐,从门边稍稍探头,房内的两人似乎正在桌前作画,晏述站在萧宁身后,凑得极近,他在萧宁耳边也不知轻声说了些什么,惹得萧宁展颜而笑,然后又轻推了晏述一下,似乎是让他别扰自己,只是眉梢唇角皆是未退的笑意。雅格娜心一下子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厉害。似乎还嫌不够,没一会儿,已退到桌子另一侧的晏述忽出声唤了声“宁宁”,萧宁有些懵懂地抬头,晏述笑着伸手擦去了他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墨汁,“这么大的人了……” 萧宁拍掉他的手,笑着正要回什么,却被突然探过身子来的晏述啄了一下唇,一张脸瞬间红了,“你?干什么!”说着,飞快地往门外瞟了一眼,见并无人经过,方才稍稍放下心来,轻声责备道,“门开着呢,你可收敛点。国公大人清贵的名声可要不要了?” “是是是,”晏述笑着连连点头,然后也往门外看了一眼,道,“你也该吃药了吧,今日怎么迟了,我去看看。”说着,也不等萧宁答,便真的出门查看情况去了。 “公主殿下!”清安殿外,晏述几步便追上了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雅格娜。 雅格娜掐了掐手心,回身已是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晏大人。” “你看到了。”晏述开门见山。 “你?”雅格娜瞳孔瞬间缩小,“你知道?” 晏述但笑不语。 “你?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看到!” “是!” “为什么?”雅格娜的声音渐渐冷下来,“果真?像那些人说的,你,逼萧宁哥哥……” “那些人?”晏述冷笑,“那些人,懂什么?不管你如何想,我没有逼他。” “没有?难道,萧宁哥哥是自愿的?为什么?怎么可能?不对!”雅格娜忽提高了声音,大声质问道,“我凭什么要信你?你凭什么说他心甘情愿?” “凭什么?”晏述冷笑一声,继而却忽放柔了语调,“凭这世上,我是唯一唤他‘宁宁’的人。”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雅格娜口中不服气道,眉宇间不觉已有一丝藏不住的慌乱。 “称呼么?”晏述笑笑,“永宜公主来日不妨也试试。好了,把药给我,宁宁服药的时辰可不能耽误。我想,今日,你也不会想见他了吧。” 雅格娜这才注意到,方才的慌乱中,她竟带着萧宁的药就那么逃了。可如今,她确实是没有了进去见萧宁的勇气,只好将手中仍端着的药递给晏述,然后一甩袖,恨恨不平地转身离开。回去的漫长宫道上,御花园听到的闲话、晏述当面宣告的言语,在她耳畔交织响着,拉扯着她一颗心七零八落,她一路神情恍惚地走了许久,终是回到了自己的长阳宫。 第33章 心念何人 此后多日,雅格娜都想亲自问问萧宁,果真如晏述所说么,却一直找不到二人独处的机会。直到半月后,北疆有些不太平,晏述不得不离京赴边,雅格娜暗暗松了口气,盘算着寻一日闲暇去趟清安殿。可她没想到,萧宁却先一步召见了她,就在晏述离京后的次日黄昏。 “前阵子,瀚北来了封国书。”萧宁在案前写着字,口中漫不经心道。 “我听说了。”雅格娜心念着前些日子的事,答得更是随意。 萧宁忍不住便想叹气,他搁下笔,从桌子后面缓步走出来,“国书之外,你父皇也给我写了封私信。” “私信?”雅格娜不解。 萧宁点点头,“你小叔父病逝,你也该回去了。” “我叔父病故?”雅格娜愈发诧异,“这与我回去有什么关系?”她与小叔父并不亲近,从小到大也不曾见过几次。 这回倒是萧宁略有意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萧宁揉揉眉心,道,“他们倒将你护得紧,既是不知情,缘何当初非留不可?莫非真是为了那人么?”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并未叫雅格娜听见。 “这没头没尾的,究竟什么意思?” 萧宁瞧她一眼,道:“你来燕时,瀚北情势如何,那时你不明白,如今细想,难道还看不明白?” “你是说,我小叔父想,想谋权篡位?”雅格娜又惊又怒。 萧宁不置可否,“虽不知你当初为何要留下,但你父皇,应是为了保你周全。” “所以,我小叔父并非病逝?而是……” 萧宁点点头,“是,你父皇赢了。” “所以他想接我回去了?”雅格娜显然不信,“萧宁哥哥,我不是傻子。若说我父皇是为了保我,那先帝呢?” 萧宁一愣,然后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先帝的意思,你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雅格娜微微挑眉,轻笑了声,“我父皇也不在意么?” 萧宁叹气,“你如今,仍不想回去吗?” “是!”雅格娜毫不迟疑地答道,下一瞬间,她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但唇角却越发用力地向上扯了扯。 “为什么?” “我想先知道当年的事?” “当年?” “当年,你们瞒着我的那些事。” “瞒你?”萧宁微微侧头,唇角带了丝浅笑,道,“何曾有人瞒你,不过是大人们的老把戏罢了。” “什么意思?”雅格娜蹙眉,她不喜欢萧宁此时的神情,陌生疏离得令人不快。 “你我两国国境相邻,历朝历代时有纷争,故而,”萧宁又笑了笑,却是毫不避讳道,“彼此间安插耳目暗探也不过寻常事。你瀚北朝堂彼时动静可不小,我们知晓瀚北国情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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