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萧宁轻笑道:“我说了,什么都可以。”最后五个字,他贴着晏述的耳朵用近乎气声的音量说的,那温暖的气息吹得晏述的耳朵有些痒,惹得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夜间落了场山雨,一声声,在砖瓦间敲打缱绻的曲调,雨丝交织而舞,在晦暗的夜色里,不动声色地,亲密无间地,辗转纠缠。 因为前一晚两人折腾得有些过分,第二日,萧宁几乎没离开过床榻,一面看着晏述忙进忙出地服侍自己,一面还忍不住打趣撩拨眼前人。只是经过昨夜,晏述心头原先那几分犹疑不安渐渐消却,不再是萧宁调戏几句便轻易红了脸,倒有几分旧日里自如的模样了。萧宁好容易得了这么个可以肆意调笑的机会,怎么乐意轻易放过,人虽动不得,嘴却没一刻停的。 晏述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刚刚熬好的红米粥搁在一旁,在那人的腰腹处轻按了按,听到那人轻声“嘶”了一声,忍不住好笑道:“就您这身子骨,收着点吧。” “你!”萧宁抬头瞪了他一眼,但顾忌着自己腰上那只帮忙舒缓酸痛的手,不得不服软,只低声嘟囔着,“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倒好意思。” 萧宁的声音虽轻,但晏述听力极佳,二人离得又近,自然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忍不住嗤笑道:“是是是,都是在下的不是,现在可不是来赔罪了吗?”一面说着,一面端起一旁的粥,试了试温度,问道:“喝粥?” 萧宁点点头,就着晏述的手喝了一口,笑问:“你煮的?” “也不知是谁,将整个庄子的人都遣远了,现在也只好委屈着了。” “不委屈。”萧宁乖乖又吃了一口,有些含糊道,“味道和从前一样的。” “什么?”晏述一愣。 萧宁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笑意:“忘了?从前也是在这儿,我半夜饿了,你也是煮粥。” 晏述垂眸,扯了扯唇角,“你还记得?” “我记得,不好吗?”萧宁一时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开口时语气看似轻松,却已带了几丝小心。 “不好。”晏述抬眸展颜笑道,“自然不好,可见我十年都没长进。” 萧宁一愣,然后忍不住莞尔,“我吃得惯就好。” 喝完粥,晏述收拾了东西,便坐在榻边看兵书。萧宁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会儿,醒来见他仍在看,便有些不乐意地哼哼了两声,想要起身下榻。晏述忙过来想扶,萧宁瞪了他一眼,又抬手拍开。晏述只好讪讪地收了手,仍小心地跟着。萧宁心烦,干脆只去书架上随手取了本册子,仍回榻躺着去了。 “我如今知道,某人半月前那可算是收敛了。” 晏述稍稍垂眸,敛去眼角一抹羞红,口中十分自然接道:“昨夜一个劲儿撩拨人的不知是谁?” 萧宁轻哼了一声,念叨着:“都说晏小公子是个沉默寡言的主儿,在我这儿嘴倒利落得很,从小到大,不见半分收敛的。” 晏述抬头看他一眼,笑道:“既是从小的事,怎么好一时半会儿就改了的。” 萧宁不说话了,安安分分地看起书来,半晌忽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明日想去游湖。” “好。” 次日,安安稳稳睡了一晚的萧宁兴致颇佳,用过午膳后,便拉着晏述出门游湖。清风徐来,湖面上碧色圆叶托着浅黄睡莲随着水纹起起伏伏,萧宁坐在船窗边,单手支颐,侧头望着不远处的晏述轻笑。 晏述被他瞧得不自在,摸了摸身侧的玉笛,开口问道:“可要听曲子?” “好。”萧宁点点头,十分乖巧地应了。 晏述稍稍思量了一下,挑了首轻快悠扬的江南曲调吹了。第一声笛音起的时候,萧宁的神色间闪过一丝意外,继而极快地唇角上扬,微微阖目,沉下心绪,在湖光山色间,全然沉醉于这悠远笛声中了。 晏述吹了会儿笛,又与萧宁闲谈了些童年往事。其间二人在湖心岛用了晚膳,月起时,仍坐船回去。湖上风起,水月微漾,日间的睡莲安歇,远处隐隐传来蛙鸣,萧宁临时起意,拉着晏述在船上又胡闹了一番。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湖心一叶小舟,摇晃开层层银色的涟漪,水色旖旎,月影缠绵。 第四日,山间雨落一日,淅淅沥沥,时断时续。被困在山庄内的萧宁百无聊赖下,非拉着晏述画像。晏述起初并不乐意,只是耐不住某人自小练就的撒娇卖乖功夫,也只好顺着那人的意思,乖乖坐在窗边,找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等着那人画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唰”一声展扇声响,晏述回了头,发现萧宁已作画完毕,正摇着折扇一脸自得地对着他笑。晏述忍不住也勾起笑来,起身走近了去看画。 “如何?” 晏述瞧了会儿,点点头,“不错。画功倒没怎么退。” 萧宁合扇笑吟吟地望着他,道:“许久不曾动画笔,幸而是画你。” “什么?”晏述不明所以。 “你的模样,我画得最是顺手。”萧宁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深了,“忘了么,我的第一幅人物像,画的便是晏小公子你啊。” 晏述一愣,抬眸时恰瞥见萧宁手中的檀木扇,那扇子的尾部颇有些磨损,可见主人用得频繁。晏述瞧着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他心下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第31章 心事何诉 至第五日晚间,夜空清朗,月华如水。萧宁在内衣外拢着身白色暗纹外袍,坐在温泉池边,双足在池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拨着。他微微仰头,望着夜月出神,唇角带着一贯的微弱笑意。 “宁宁。”晏述在身后唤他,“夜里凉,进屋吧。” “不要!”萧宁摇了摇头,拒绝道。 “乖!”晏述走近他,蹲下身来,柔声劝道,“山间清冷,何况这日子又快入秋了……”他的话还没完,却被萧宁忽然贴上来的唇止了言语。 萧宁眨了眨眼,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又迅速退开,拉了拉晏述的袖子,语带恳求道:“阿述,你坐下,我们聊聊,好吗?” 萧宁脸上的笑意一如寻常,但语气里的那丝认真令晏述无法不慎重起来。 “好。” 看着晏述在自己身侧坐下,认真望向自己的模样,虽然一早便决定在今晚将一切都说明白,萧宁心里也不免忐忑起来。 “聊什么?”看出萧宁的犹豫,像是害怕被抛下似的,晏述抢先一步开口道,“是聊我们不可追及的往昔?还是这五日的荒唐?” “都行啊。”被堵得停顿了片刻,萧宁依旧带着平日里的浅笑道。 “宁宁……”望着萧宁的笑颜,晏述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被蛊惑般,鬼使神差地,他伸手,遮住了萧宁那双常年带笑的眼睛,“别笑了。” “什么?”萧宁有些困惑,唇角下意识又上扬了些,眼睛有些不安地眨了眨,“为什么?” 晏述感受到手掌心里细微的痒,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沉声道:“不想,就不要。”手心肌肤上睫羽划过的细微触感几乎在那一刹那间停了,继而他听到萧宁有些磕绊地开了口,“你,你在说,什么?” 看到萧宁凝滞的唇角缓缓地垂下去,晏述终于放下手,对上了一双几分茫然几分黯淡的眼,那双眼睛褪去了往日里温软明朗的笑意,是令人心悸的深寂。 萧宁在对方的眼神里先是垂下头,很快又微微抬起转向另一侧,“你何时瞧出来的?” 晏述叹道:“帝都里几乎人人都带着面具,时时刻刻笑得礼貌得体,可是谁也不会对着那样的笑脸交心。但,宁宁你不一样。你若是笑,任谁瞧着,都是十足十的真心。”他停了停,嘲弄似的勾了勾唇,“人人都以为,当今天子温厚开朗,大约便是因了你这张笑脸。纵是柳一弦,怕也被你这笑骗过去好几次。” 萧宁转回头来,忍不住又稍稍勾起唇角,“我打小是这么笑的……” 晏述瞪他一眼,“不是。” 于是那还未重新挂起的笑便瞬息消散了,“你……非要如此吗?”萧宁有些无奈,“我只是,习惯了。” “不累么?”晏述问。 “习惯了啊。” “可是,我不习惯。” 萧宁皱眉,眼底的笑意,那令晏述不满的笑,终于彻底消退了。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墨蓝幽暗的夜空,许久忽又轻笑了声,讥讽尖锐,“哦?不习惯?这么多年,你现在和我说不习惯?晏述!晏公子!晏将军!魏国公!我们什么关系?你现在来和我说不习惯?” “我……” “对不起。”萧宁突如其来的道歉令晏述所有未出口的辩解停在了舌尖,气氛一时间吊诡起来。许久,萧宁才又轻声开口:“其实你能那么说,我是有些开心的。大约也只有晏述,还会惦记昔年的萧宁了。可是,我忍不住,阿述,我累了,可,只有你,我可能,只有你。”除了你,我没有人能够说这些话,这么毫无顾忌,任性肆意,“对不起。” 萧宁垂眸,掩住纷至沓来的情绪,五日前与柳一弦的争执,言犹在耳,那个他自认现如今最亲近的好友知交,明明清楚他多年的心结,却依旧轻飘飘地,说出了“往事已矣”四字,残忍淡漠。行至今日,他才终于认清,能够回去的地方,居然只剩了晏述的身侧,能真正予他一个拥抱的人,只有这个从小护着他的好友。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昔年那个杀了萧宁的人里绝少不了眼前人的一份。 “为什么?”他忍不住轻声喃喃,为什么你一手逼着我登上如今的位置,却又毫不在意我的为君之道,为什么你亲手扼杀了昔年的萧宁,却又在过往里留恋不去。 “嗯?”晏述没有听清萧宁的话。 萧宁定了定神,微微抬头,仰面含笑道:“为什么,是我?晏公子可是帝都多少女儿家的闺中梦里人。” “什么?”晏述怔了怔,这个问题,陈章也曾问过,可是现如今被当事人问了,晏述一时五味掺杂,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 萧宁垂眸,轻叹:“那,是因为我吗?” “什么?”前一句晏述不知对方为何问,而这一次,晏述却连问什么都听不明白了。 萧宁稍稍抬眼,静静地望着他,既哀且伤,他缓慢而清楚地问道,“当年,这些年,你所行所为,所背所弃,可都是为了我?” “为什么问这些?”像是隐隐约约明白了萧宁所想,晏述忍不住皱眉不悦,迅速伸手扣住了萧宁的手腕,低声道,“怎么?在算我们之间的债吗?” 被晏述眼中的不愉吓到,萧宁略带惊慌道:“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有些羞赧地撇开头,“我只是,”他咬了下下唇,后一个词才从唇齿间逸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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