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被扔进了黑暗之中。 连他自己,一起被蒙上了灰尘。 “不是可怜,臣从前就说过,臣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段轻舟看着他,眼中神情认真,软和下来的气质有种悲天悯人的温柔。 “陪在我身边?呵,我都忘了,你现在就是相景玉的人,不是对我说不能回到以前了吗,现在又是干什么……少对我假惺惺!” 相墨一把推开他,眼神一瞬间灰沉又冷漠,像是刺猬竖起来全身的尖刺。 “臣的行为没有变,臣的意图也从来没有变,殿下,变得是你的心。你从来都不信臣,看见臣与二殿下走的近便许多猜忌和揣测,臣的一句真心之语你能曲解成谎言和欺骗。” “殿下,臣一直在你身边。” “臣是殿下的老师,是殿下可以信任的亲近的人,引导殿下是臣一辈子的任务。” “你投靠了二王兄!你与我现在又怎能算亲近?分明前不久刚说过不能同之前一样接近,骗子!你不过是习惯可怜别人,我最不需要你的可怜!” 相墨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脸上的泪痕纵横,线条流畅的脸上带着愤怒和逃避。 段轻舟又悲哀又愤怒,只觉得自己还是的太晚了,没能将相墨性格的根源改正,只改了些表面上的东西。 他忽然心凉的发现,云诞说的话……竟然这样早的便应验了。 人的性格,真的改变不了吗? 命运呢?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近乎悲愤的解释,“我若不投靠二王子,如今早已深陷牢狱,或许也已丧命。就像殿下投奔平阳侯,只是为了活着不是吗?为什么殿下要因此而觉得臣心有异!” “殿下从来只会猜忌我的衷心和忠诚,却不关心我是为什么这样做。” “殿下从来没问我是为什么非要找二殿下不可,若非不得已,我怎会离开王都!殿下不知道,将你推下悬崖后,我亦被恼怒的周王关进地牢,逃出来便是顶着个逃犯的头衔,谁人敢收留?” “若不是被捉后想起二殿下来,或许现在你就只能见一具尸体!” “你很聪颖,应该知道军营中别人都称呼我什么。你仍唤我一句太傅,我在心中仔细的给你找理由,想你可能还是愿意敬我为师,但你自己最清楚这两个字在你心里究竟是敬重还是讽刺。” “殿下,有些话臣不说不代表不在意,只是为人师表,理应表率,理应宽仁。殿下,你能懂我在说什么。” 相墨怔怔的看着他,未掉的眼泪含在殷红眼眶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好久,睫毛颤了两下,垂下头,“太傅,我不知道……” “殿下,克己复礼为仁,臣愿意教授你、陪着你,只要殿下不做出极过分的事,臣都会义无反顾的呆在殿下身边。” 相墨低着头闷声道:“……好。” 此后,相墨因腿伤而不能身赴前线,便推举“万重山”为将,平阳侯亲自督查过便安排了。 相墨退居幕后出谋划策,段轻舟则带兵领队,两人的行军身份完全颠倒过来。 …… 齐国得知相墨重伤不能痊愈,又加大攻势,想一举击溃平阳侯。 奈何段轻舟天生将才,能力只比相墨高而不低。 在一片狼烟战火下,他骑着红鬃烈马同相景玉一路挥兵北上,不但保住了漠城,还取了对方少将的性命。 如此,这才堪堪平息了齐国边境的猖狂。 随后周齐各退一步,签订休战协约。 齐将萧定山提议,休战一月,周国应了。但这世界上哪有所谓的约定?兵不厌诈。 原本麒麟营是真心求和平、百姓稳定,可平阳侯这边违反约定突然出击攻城。 段轻舟不愿去,平阳侯便拿麒麟营所居的云州城威胁他,迫于无奈继续领兵。 可对方对平阳侯的品行极为了解,知道他惯会使诈,早就埋伏了人。 所谓合约,如果对方遵守的话是合约,如果不遵守,那就是个圈套。 三万精兵一半都没了,段轻舟也负伤而归,萧定山给他心口的那一剑让他昏迷了十多天。 幸好神格,命硬。 换做别人早就死了几回了。 醒来后,他便呆在军营中养伤。 从前一向是他照顾相墨,这下换青年照顾自己。竟有些不适应。 醒来,便是温热的一碗苦药送到唇边,“太傅,喝药吧。” 相墨坐在他榻前,自从他一病不起,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副乖巧又内敛的模样,让他感觉熟悉又安心。 温和的陪伴和悉心的照料,让他又恍惚觉得与记忆中的徒弟重合。 病了本就容易昏睡和幻觉,容易想起自己过往美好的记忆,他甚至都觉得方书年回来了。 有天他伤口感染加重,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仿佛又回到在玉坤山时。 画面里,风流浪子般的男人讽刺小徒弟不懂人间情爱,而对方回答“我比师尊懂”,男人感觉自己权威被挑战,非常跳脚,“你懂个屁,方书年你这个臭小子,小小年纪懂什么?” 相墨将军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埋头处理时,听到了病榻上些许的笑声,立刻起来拖着痛腿走到榻前。 声音都焦急不已,“太傅!” 看到人还在昏迷,才看出太傅是在梦中。 病榻上的男人双眼紧闭昏睡着,苍白的脸上皱着眉头,嘴角上扬却是像在笑,像是陷入一个美好的回忆。 低低的梦呓,几乎听不见,“…你…懂个屁,书年,你这小子……” 书年…… 听到这两个字像一把剪刀一样突然刺进青年心脏,然后旋转着,绞着肉,狠狠的扎下去。 痛的他双拳攥紧,指甲陷进肉里。 又是方书年! 太傅,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在我最爱你的时候让我恨你? 太傅,太傅…… 相墨扶着床榻的边缘,一手摸着男人的脸,虎口游离到他的白皙颈部,几乎要钳住,眼神阴沉又暗涌杀意,嘴里低声呢喃,“为什么?嗯?” 为什么要把我的好意全部糟践? 为什么要把我当你徒弟的替身? 你到底是谁? 我好恨你! 我杀了你,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死在一起。 锁喉的手指渐渐收紧。 就在他收紧手心,几乎要掐对方脖子到影响呼吸时,耳畔传来微弱的梦呓声,“殿下…信臣,臣…陪你……” 青年瞳孔一缩,手几乎被针扎似的松开,弹射出去,一个踉跄跌坐在软垫上。他惊恐万状抬头看着那修长脖颈上微红的掐痕,手指都在哆嗦。 他……他刚才,差点杀了太傅! 他最爱的人。 他差点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刚才,恨意笼罩……全都变得模糊,只记得想要一起死,他,他疯了吗,怎么会这样…… 就在他惊慌不已的时候,脑海中那消失几个月的魔物声音又响起,疯狂的轰炸他,“啧,怕什么?殉情多好?” “他都只把你当个替代品,你还心疼他干什么?” “杀了他,你不就不用这么痛苦的提心吊胆的整体战战兢兢害怕他抛下你?” “他死了,就能永远留在你身边……” “滚!”相墨捂着耳朵,本就惊慌失措,宽容那声音又源源不断的传进来,扰的他烦躁不已,怒火积攒着终于喷发。 “你再说太傅一句,迟早让你滚开我的身体!” “哦?你可真爱段轻舟,小替身,可怜鬼,替代品。”魔物话语轻飘飘的,可一字一字都在往他伤口撒盐。 相墨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桌案前,继续忙军务。 不顾脑海中的烦扰,他冷静下来。 思量许久,放下文件,忽然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又想让我给你干什么?” 那魔物说,“杀一人。” “我在战场上已经替你杀了一万人,你还想怎么样,不要得寸进尺!”几乎立刻反驳,语气怒不可遏。 紧接着,他便在心里冷笑,“我不会再做了,不会再受你的蛊惑!” “你会的,你还是需要我的,你难道不要权力和王座了?” “我都要。”相墨眼神微沉,在心里咬牙切齿的说着。 权力他想要,王座他也想要,段轻舟……亦是他的! 谁都抢不走! 方书年…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反正已经死了,死人而已。
第六十章 饥渴难耐的仿佛饿狼 他和太傅还有未来这一辈子,一定能够取代方书年在太傅心中的地位! 至于他那二王兄…… 最好别来招惹他。 他在自己名义上的父王那里都被按上谋逆罪名斩杀,又怎么会顾及那虚无缥缈的手足情分?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论狠毒,相墨和相钰竟然有儿子继承父亲的三分感觉。 这时候倒能看出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了。 “瞧,你想要的脸上都写着呢!继续合作,今天就杀两个人,不过分。” “为什么是两个人?有指定?” “你的肉体凡胎吸取太多心头精血,被尸魂的戾气侵染,如果不杀人填补空缺,会幻视幻听,精神和肉体会分离。你想吗?” 相墨嘴唇在颤抖,怪不得刚刚自己的状态像是神魂分离,没有意识,就是是执念着要做什么,而没有思考。 他脸色都苍白,“你之前从来没说过这些!” “忘记提醒了而已。我说什么不重要,你的野心才是你选择合作的根本。承认吧,”魔物笑着讥讽他。 相墨浑身绷紧着,搭在桌案边缘的手指捏得发白,咬肌凸起。 猛的,他起身,一瘸一拐的冲出去,眼底一片阴狠和决绝。 掀开营帐,撩了一阵冷风。 等他再回来时,脸色铁青,衣领上脖颈处还有虫子爬行过的暗红色痕迹。 他站在桌案前,右手翻开压在底下的军书,摊开左手手心——全是捏爆的红蛊身上炸开的干涸的血。 身上,又背上了一条人命。 一个毫无准备的人,对他很信任的人,最后都成了死去能为他带来利益的人。 他沉默着去内帐里水盆里净手,望着水面里的脸,他感觉自己面相都变了。 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他吓了一跳,脸颊失去血色,变的发白。 杀人的时候他心里都不会有一丝波澜,可当看到自己的脸,却害怕的仿佛要死。 就像护灵尊者说的,他或许不是正常人,根本就是个怪物。 怪物? 那么,太傅又是什么呢? 太傅这样明确的要帮扶自己,正是因为自己与他在浮生镜中那徒弟长的一模一样。说明他有浮生镜世界里的那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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