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舟收了剑,用帕子擦了剑刃上的血珠,低眉顺目,难辨神色:“保护六殿下安危是臣下的职责。” “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太傅,我们今夜到西边的村子去落脚吧。” 天已经黑下来,马匹也被刺客捅死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放弃连夜赶回王都的念头,寄宿在不远处的村子里。 夜里,客栈。 段轻舟为确保相墨的安全,只要了一间客房,相墨睡榻,自己打地铺。 “这些此刻明显冲着殿下性命来的,我们的行踪怕是被人察觉了。殿下可有怀疑的对象?” “淑妃一族对我怀恨已久,更何况相屏山惨死在牢狱里,她们应该猜到是我做的,只是没抓到把柄。” 段轻舟思量了一下,淑妃毕竟是深宫妇人,买通行踪可以,但要买通如此多的刺客就很困难了。反倒是与相墨有竞争压力的兄弟姐妹,行动自由不受拘束,更容易动手。 “倒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依臣拙见,后宫之人不如王子贵族可能性大,殿下那些兄弟手足不可不防。” 相墨:“我已经差刀风放出信号了,是谁总会暴露马脚。” “刀风?” “今日为我们赶车的车夫。” 那个马车夫身影矫健,段轻舟很早便知道不是寻常士卒,不曾想竟然是坊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刀风”。 “刀风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我母亲捡回宫,自幼便跟着我母亲,后来母亲被父王赐死,他便跟了我。” 少年轻描淡写解释道。 “传闻周王厚爱已故王后,如此看来也是流言?” 段轻舟斟酌了一下,主动引出了这个话题,借机了解一下内部事情。 “厚爱?” 躺在榻上的相墨倏地睁开双眼,冷笑,“可真是抬举我那可怜的亡母了!” “对于皇家的人来说,她不过是一秽乱后宫的淫妇,如何配得上相钰堂堂一国之君的抬爱?” 段轻舟吃惊,三年前先王后姜氏的贤名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怎会如此?臣先前听说先王后姜玉瑶是病故……” “病故?哈哈哈,相钰拿着剑亲手捅死了她,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的一清二楚,这辈子也不会忘!” 少年鲜少的笑出声,沙哑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讥诮与怨恨。 “或许是相钰觉得我母亲丢了他的脸,才封锁了消息。试问这大周王宫有谁不认为我是恬不知耻的婊子生的孩子?当年闹到满城风雨,那些恶心的话到现在还能听得到!” 突然,相墨声音顿了顿,问睡在地铺上的男人,“太傅,你觉得相钰对我如何?” 段轻舟直言不讳,“不好。” “那是理所当然,毕竟当年我母亲和国师二人衣衫不整对坐在日月潭里,被相钰亲自捉奸。这对他来说可能是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吧,呵!” “之后他就怀疑我不是他的子嗣,几次三番派人折辱我。虽然他碍于一国之君的面子不挑明了公告天下,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就连那些最低贱的婢女奴才都在背后里骂我是小杂种。” “以前风光无限的太子被废,从‘洛宸王’一朝被贬成‘洛尘王’,足以见得他对我的恨。” 少年看着床幔的帐顶的双眼漆黑如墨,不见一丝情绪,只是绯红的嘴角弯出一丝讥嘲的弧度,“所以,太傅懂了吗?我是他十几个孩子里最不可能继承王位的。” “就是这样,太傅还愿意帮我么?” 段轻舟没直面回答,只是语气平淡温和的说:“殿下将来定会一统九州。” “段轻舟,你还是第一个对孤说这话的人。” 少年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月亮,坚定的一字一句:“孤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他没有称呼段轻舟为太傅,而是站在六殿下的位置,庄重的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立下承诺。 ……
第三十八章 你要我杀了他吗?我没有资格剥夺他的生命! 回到周国王都,那富华豪奢的绕水城池,仿佛与外面割裂开了,里面是一片安逸和繁荣。 将一切隔离,丝毫看不出大厦将颓。 回城路上没有再遇险,好像是知晓已经惹得他们怀疑,故暂时收敛了。 本身知晓此事的人都心照不宣,理应无人敢挑明,可不知怎的,“太傅携六王子出游”一事竟闹到沸沸扬扬。 一下马车。 还没有一柱香的功夫,段轻舟便被周王请去了王宫。 周王倒询问二人出去的事,他自由一套说辞,周王点点头,没多问什么。 只是,第二天便下旨让段轻舟继续代课授学。 分明不久前才有意让他和相墨一个人捆在一起,这番作为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来才听说,是长公主相蓉的意思。 相蓉去求的周王,将他这个太傅夸的天花乱坠,让周王思考了他还有不少价值,放弃用他毁掉相墨的想法。 这倒未必是件坏事。 只是有人心里不舒服,不甘心这些天温暖和偏爱又要被别人分走,害怕那月光有一天离他而去。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拿着笔下誊抄的字撒气。 相墨捏着笔的手都发白,不甘心的看着男人,漆黑的眼里流露出一种狠毒来,像是幼时牙方尖锐的毒蛇,“太傅,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言而无信,凭什么他可以朝令夕改!” 这是少年第一次对人说出自己心里的不满。 他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对太傅已经有一丝信任了。 段轻舟只是点了点少年左手写的字,今天的字明显浮躁,轻轻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王道,乃喜怒不形于色。六殿下就因为这点事而心境浮躁,不应该。” 相墨看着男人不赞同的目光,心里酸一堵塞,张口想说什么,又皱眉压了下去。低下眼睫,“墨知错了。” “无论我是否在太学授教,我的心向着殿下,依旧会将殿下和其他人区分开来。一为王孙贵胄之师,一为王佐之臣。” “臣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天下太平。” “臣认为,殿下有能力成为仁君,实现臣和全天下的夙愿……只要殿下愿意。” “臣信殿下能做到,殿下也要相信臣的忠心。” 段轻舟说话时端的一派矜持淡漠,那双桃花眼里却是温柔一片。 相墨抬眸望进高挑男人的眸子,只觉得看到了浩瀚星海,波澜壮阔又温柔溺人,心跳慢了半拍。 最美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相墨看的呆住,许久移不开视线。 他垂眼,耳朵泛起不自然的红,“嗯。” 太傅信他,他也要相信太傅。 要喜怒不形于色,成为宽厚的仁和的人、成为太傅喜欢的样子。 …… 夜里回到府上。 段轻舟觉得甚累,便早早歇息,却又陷入梦魇中。 梦里他手持“鹤唳”,在断崖处迎风而立,身边是伤势惨重的少年,两人被逼到无路可退。 面前黑压压的,是周王的官兵。 他突如其来转过身去,极其冷漠的将长剑刺进少年身体,一把将他推下悬崖。 “太傅!” 少年一身白衣被血染成了红色,那痛苦的嘶吼回荡在耳畔。 “不要!” 段轻舟目眦欲裂,猛然睁开眼睛,身体却动弹不了,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他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这黑暗的枷锁。 忽的,眼前一道极昼。 耳边听到液体飞溅的声音,感觉脸上温热,他再睁开眼,瞳孔被骇的猛然骤缩,他看见了惊悚的一幕——相墨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太傅,寡人做的对么?” 应声倒地的是一具成年男人健壮的身体,脖颈喷溅出无数血液。 那男人已经被凌虐死,双腿双手都被砍断,浑身是血。脸更是骇然,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长相,只看到密密麻麻被划的全是血痕。 一双和少年七分相似的漂亮凤眼,凸起的白眼球爬满血丝,惊悚的瞪着他的方向,瞳孔已经散了焦距,死不瞑目。 段轻舟靠在角落,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惊骇的发现自己的脖颈和手腕脚腕都被绑了粗锁链,他越挣扎,那金属锁链就收的越紧。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相墨。 已经是成人模样。 相墨头戴十二鎏帝王冠冕,一身玄色金纹广袖龙袍,眉宇间阴郁暴戾,褪去了少年时候的稚嫩瑰丽,锋利硬朗的线条中揉杂着一股偏执狠毒意味。 “太傅千不该万不该,放弃寡人…选择相景玉……”他的声音也低沉几分,带着笑意的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太傅选中的仁君,到底还不是死在寡人手里?” “太傅想救他,可惜——晚了。” “不过,太傅既然回来了,就留下吧,陪着寡人。好好看着寡人怎么毁掉太傅所珍视的一切!” “首先,是太傅的身体,好好调教一下……” “寡人倒要看看,仙人到底能不能百毒不侵、永生不死……” 段轻舟身上开始剧烈颤抖,只觉得浑身刺痛麻痒,皮下像是有无数行蚁,一口一口的噬咬着他的血肉。 难受的他倒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翻滚,停止不住抓挠,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痛苦的嘶吼。 脖颈上锁链收紧,脸色胀起血色,如同一只手将他的口鼻捂住,难以呼吸。 逼近死亡。 恐惧,惊骇。 “不!” 一声痛苦的嘶吼,段轻舟猛地惊起,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湿透了。 缓了好久还是惊魂未定,克制不住的溺水般的急促喘息。 定定的看着四周熟悉的陈设,他才发觉是一场梦魇。 惊心动魄,骇悚不已。 这个梦境怎么这样真实!是未来吗? 不可能,怎么会…… …… 聆仙阁,占星台。 银辉闪动的占星台上,一座石制的巨大的卜月盘,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繁文。 卜月盘高高挂起,文字都散发着金光,仿佛日月同辉。 浩淼星辰绕着卜月盘闪烁绕动,旋转着像是一片幽蓝海上的银水。 段轻舟单手撩起袍子,踏着石阶走上去,每走一步,那面前的星河便会曲动几分。 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站在占星台中央,背对着他。脚底下的古文向四面八方延伸,不知是什么阵法,闪烁着银色微光。 段轻舟附身行官礼,“请问,国师邀段某来此所谓何事?” 心想,这便是相墨口中与先王后有私情的那个人。 他叫自己来这里为了什么? 自己与他并不相识。 就在这时,男人转过身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段轻舟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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