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尹面无表情,甚至说是冷酷无情,眼神全都在不远处的相府千金身上。 相府千金头戴珠宝玲珑钗,金子做的步摇轻轻晃动,身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细腻绫罗绸缎做的罗裙,披帛像是云雾一样搭在双臂,雍容富贵,貌美如花。 和住在乡下的她简直云泥之差、天壤之别。 听到他话的一瞬间,刘鸳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她蹙着眉头,像犊羊一样白皙的脸皱在了一起,强忍着心里的痛,一字一句的仿佛泣血,“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尹哥,我们曾经那些誓言都成了什么?” “你说有朝一日带我看遍京城的风光,让我们一家都过上好日子,我真的不求你能得富且贵,只求我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 “这几年你没回去,十里八乡的人都说,你金榜题名成了探花做了官却把我和刘婶给忘了。我不信,我跟他们说我尹哥不是这样的人……” 武成尹一甩衣袖,“够了!” “你最好闭紧嘴巴,不要再说些有的没的。你要是想闹,马上就差官兵押你去衙门。” 她看着男人冷漠的脸,声音颤抖,“我不闹…我就问你一句。尹哥,这些年……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妹妹吗?你对相府千金是这样说的,可我明明是你名正言顺娶回家的妻子啊!” 武成尹脸色带着愠怒,余光看向远处确定季馨馨没听到。这才指着她,咬牙切齿的威胁道:“我的妻子乃是当今丞相之女,你再敢说一遍这种污蔑的话,我就治你罪名!” “我明白了……”女子泪水从眼中流下,笑得凄凉。 目光一转,俯瞰看着这安乐山下的繁华京城,灯火璀璨,热闹非凡,她笑比哭还要惨淡:“这京城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这些富贵能把人的心都给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她猛地看向他,带着泪的眼里满是失望和怨恨,“武成尹,你真是个白眼狼!” “你真不是个东西,我当初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武成尹听见这话,暴怒中抬手就扇了她一耳光,“贱人,别污蔑我!我乃相门夫婿,岂容你等鄙贱乡下妇人肖想!” 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脸。 只觉得那一巴掌是打在了她的心上,疼的她难以呼吸。 这些伤人的话语,比刀剑还要锋利,狠狠的扎在她的身上,疼得血肉模糊。 就在此时,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响起,声音里焦急又愤恨、难过又痛苦,好像都要哭出来了,“武成尹,你个逆子!你怎么能打她!” 刘婶在前庙拜佛后去庙后寻找刘鸳,庙后有一棵姻缘树,鸳儿总喜欢站在哪里。 却没想到能看到这一幕,心脏抽抽的疼。 男人闻声立刻抬头,愤怒的表情一瞬间僵硬在脸上。 可转瞬,他脸上的怒气便更甚,冷笑起来,“不过一乡野村妇,竟敢放肆的骂到我的头上,若非今日我是来为岳母祈福,你们当真以为可以这样撒野?!” “你们要是想闹,今天就去衙门,闹够了就滚回去,别再京城丢人现眼!” 刘婶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儿子,扶着树,眼前发黑,整个人差点昏过去。 刘鸳一看到刘婶扶着树气的要晕倒,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整理凌乱的衣服,奔上去扶住了老妇人,焦急万分,“娘!” 刘婶握着刘鸳的手,心口疼得厉害,有那么一瞬间喘气困难,好久才缓过来。 狠狠的瞪着远处此刻已经走到季馨馨身边低声安慰的男人,那一身的锦衣绸缎和陌生嘴脸让她感到痛不欲生,边哭边抽噎,“鸳儿,他这个逆子,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刘鸳拿着手绢替老妇人擦了眼泪,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压在心里,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娘,我们回去,回村子里去……成吗?” 刘婶一生坎坷,幼时丧父中年丧夫,贫困一辈子,可她有还有两个孩子,日子虽然难过了点却也安稳幸福。 可命运像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她唯一的儿子竟成这般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她悲哀哀心里流出来,苦的她字字发涩,步履蹒跚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走,这京城……我刘婶这辈子,也不再来了……”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寺庙。 从此别京城。 她们走到了那个小巷。 青年已经等着了,看到两人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说一句,“走吧。” 回去的路上,恰逢连夜雨。 山路崎岖,加上雨刚停的泥泞,马车不能行进,只能在路边寻了个客栈留宿。 夜里,刘鸳看着下过雨的窗外,空气很冷,心中的悲伤难以自抑。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还没来得及回头辩认是谁来了,她的嘴便被一块白布捂着,马上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便在野外了。 身上压着一个人,正是带她们去京城的那个青年。青年嘴里说着污言秽语,眼里露出的淫-邪的光恶心的让她想吐,不论她怎样挣扎都没法逃脱,她的衣服全都被撕开了,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她泪流满面,痛苦的挣扎着、喊叫着,恐惧将她淹没。 她疯狂的挣扎,向前爬啊爬,手指陷入潮湿泥里,一点点向前爬着,马上又被拽着脚腕拖了回去。 青年被她的拼命挣扎给惹恼了,拽着她的头发扇她耳光,扇的她脸颊红肿、眼冒金星,腿用力的踹在她的肚子上,边踹边骂,“装什么清高”,“骚-婊-子”。 凌辱。 耻辱。 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儿时被刘婶带回刘家时的开心与喜悦,想到了及笄时少年对她说“我这辈子都会护着你、对你好好的”,又想到了结婚那日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已经分不清黑夜与白昼,只知自己很痛。 身上痛,心里更痛。 她好像听到了刘婶的声音,刘婶好像在哭喊,“你个畜牲,你竟干出这等事来!畜牲,我打死你!畜牲!” 刘婶,你怎么了?不要哭…… 刘鸳艰难睁开被打的青紫的眼睛,看见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正拿着菜刀往欺辱她的人身上砍。 然后两人扭打起来。 一个农村老妇人的力气怎么能比得过一个青年男人呢?刘婶胳膊上挨了一刀,可她还是不管不顾的要护着地上被折磨的半死的刘鸳。 那是她的鸳儿啊! 十几年来陪着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怎么能让这种畜牲糟蹋了!怎么能! 看着青年砍下来的刀落在了护着自己的老妇人心脏处,深深地砍进去,刘鸳瞳孔猛地收缩,目眦尽裂,痛苦的尖叫一声,撕心裂肺:“娘!” “不!不!” 刘鸳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残破的身躯,猛地扑向拿刀砍人的青年,手指挖向他的眼睛,牙齿咬死死住他的脖子! 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在她咬破他脖子血管的那一刻,并没有血喷出来,青年的身体诡异的在一瞬间干瘪皱巴了下去,被吸干了全身的血,彻底断了呼吸。 刘鸳眼睛整的和铜铃一般大,被面前的一幕吓破了魂,面色如纸,她跌坐在地上,恐惧弥漫开来。 怎么会这样? 是她做的? 她是妖怪吗?! 刘婶…刘婶会不会认为她是妖怪,会不会害怕她、厌恶她…… 刘鸳害怕回过头便会在老妇人脸上看到惊恐万状的表情,她以一个极慢的速度转过头去,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老妇人被砍了好几刀,将刚才的画面都看到了,也看到了方才还与自己厮杀现在却躺在地上行似骷髅的青年。 眼里却没有恐惧,枯黄的脸上每一寸皱纹都带着对面前女子的担忧和安慰。 她奄奄一息的动了动手指,艰难的张开口,对她的鸳儿说,“别怕,刘婶在呢,娘在呢……” 一瞬间,刘鸳抱着刘婶崩溃的大哭。 “娘,娘!” 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 老妇人的气息也越来越弱,然后头彻底歪了下去,好像地上的枯枝落叶一样,被风一吹便飘走了。 刘鸳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哭的几乎抽噎无法出声。 就在此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绣着锦纹的长靴,她抬头看上去,是一个上半脸蒙着漆黑面具的男人。 如同溺水者看到浮萍,她死死拽住那人的衣角,泪流满面的哀求着,“求求你了,救救我娘,求求了!” 蒙面人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点在眉心行礼。声音毕恭毕敬,“主上,是属下来迟了。可此人已死,属下做不到起死回生。”
第二十章 离人泪【四】 “怎么会呢?娘还没死,娘怎么会死呢?你骗我!” 她根本顾不得反应什么“主上”什么“属下”,只听见一句“做不到”,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疯狂的摇着头,发丝贴在脸上,脸上泪水和泥水混在一起,紧紧的搂着那个已经失去呼吸的老妇人,像个疯子一样。 蒙面人看着好容易找回来的小主子这副样子,想起几十年前涂戮公主对自己的恩遇,低声开口,“其实上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但您必须用自己的血,您愿意吗?” 听到这个,刘鸳悲哀痛苦的眼里忽的露出一丝光亮,嘶哑着喉咙,“愿意,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能够救活我娘,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请恕属下不敬。” 蒙面人拉过她的左手腕,指尖一滑便割开了一条锋利的伤口,“主上只要将自己的魔血喂给此人,此人便能获得新生,只是这个做法非常伤身,也会损伤您的元神……” 刘鸳对他所提出的担忧根本不放在心上,什么主上属下、什么元神,她通通听不进去!她只想要她的刘婶活过来…… 她将那伤口里的血送到老妇人的口中,自己却越来越虚弱,本就惨白如纸的脸色隐隐约约发青。 蒙面人看不下去了,想制止住她,“主上,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会死的!” “走开,我要救我娘!” 刘鸳不管不顾的挤出血液,挥手想让他离远一点。 回神时却猛然发觉蒙面人被自己打伤了,在不远处跪着,嘴角溢出鲜血。 她看着自己空闲的右手,仿佛梦一般,她的掌心浮现出一团幽蓝色的云雾。 她嘴唇颤了颤,看着蒙面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蒙面人轻轻摇摇头,站在不远处的位置,“无碍。” 他的目光落在那团蓝色的云雾上,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目光流露出一丝怀念和眷恋,深深的镌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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