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父亲、想到胞姐、想到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手上沾上的数不清的人命…… 看来今日是走不了了。 呵,死在此处又如何呢? 他不由得疯笑起来。 笑完了,他看着脸气的铁青的将领,白皙的腕子将剑一寸寸抬高,剑锋笔直的指向将领拿着的那道令牌。 戏子迎风站在商船的夹板上,发丝被吹起来,衬着他画的浓重的戏妆,青衣的妆容是柔美的,眉目间竟凌厉如百战沙场的将军,声音似唱戏般婉转却又不失气势,“竖子,何足劝降!”
第十五章 半面妆【完】 王诗嫣已经被救出来。 她眸光微微闪动,看着那人在月光下长身玉立,好像回到十多年前,自己吓得闭上了眼睛,睁开眼时却发现俊朗少年已拉住了大街上失控狂奔向自己的马匹。 眉目坚定。 好像只要他站在哪里,纵使天崩地裂也不会撼动分毫,那样的英武神气,那样的让人心悸。 那种感觉,她寻寻觅觅十多年…… 她的少年,还活着。 只在一念间,她便抽出将领腰间别着的剑,剑出鞘的一瞬,稳稳的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唇角弯起,泪目含笑,朝着心中的少年一步一步走过去,“都让开,不然我死在这里,看看到时候你们要怎样和安庆王交差!” 将领根本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震惊的不知所措,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差了,让可也不是不让可也不是,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世子妃……” “我从来都不是安庆王世子的夫人,我是丞相府的二小姐!” “让开!” 她高扬的声音被风吹的破散,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心。 萧风觉看着一席红衣惊鸿的女子一步步走到自己身旁,她护着他,边走边退,边走边退。 直到退到船边缘处。 她向后暼了一眼,称得上江南美人的脸上泪痕交错,咬紧牙关,“三月,你快走!” 她知道他会水,他曾救过看戏时意外落水的孩童。 只要翻身一跃,就能逃命。 就在此刻,将领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一横手里令牌一落,将士们收到指令全都冲上去。 王诗嫣看着不管不顾冲上来的士兵,瞳孔猛地一缩,什么都顾不上,猛地扑倒了萧风觉的身上。 长戟从她的后背刺进去,她痛的抽搐一下,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清明的眼神却丝毫不变。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剑砍断船边缘的木制细护栏,一把将他推了下去,自己跟着也跌进了无边暗沉的海里。 众将士手足无措,他们竟然杀了丞相二千金,纷纷露出惶恐的表情,声音慌张,“将军!” “这怎么办!” 将领拿着令牌的手有些颤抖,死死盯着水面,脸色阴沉,“回去复命,在场的将士们都听好了!丞相府二小姐与戏子私通,共同坠海殉情。都听见了吗?!” “我等遵命!” 随后都跳回了不远处的官船,迅速的离开了。 段轻舟走到船头,看水上已经只剩风吹起的水波,任常人肯定认定掉进海里的人已死,可镜中世界未破,那便是还活着。 水下黑漆漆的,冰凉刺骨。 萧风觉拼命的向前游,受过伤的背部和肩胛都疼痛难忍,身体沉重万分,每多一秒就少一分生存的机会。 他拽着王诗嫣的手腕,她身负重伤又不会水,此时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在水中回眸暼看自己紧攥着的一席红衣的女子,这个他曾经恨之入骨杀父仇人的女儿、这个他曾忌惮的知道他身份的对手、这个在千钧一发间用血肉之躯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人…… 他一定要拉紧她的手,救活她。 可她,已经死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会死的。 他攥着的她腕子的手一点点变得脱力,然后慢慢松开,慢慢松开…… 直到他回过神来。 那个身着红衣的倾城女子已经坠入了海底。 那双含笑的眼睛永远的闭上,惨白的面容上依稀可见额前的红色花钿,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他想向下游去拉住她,身体却拼命向上游。 就在他感觉冷的四肢都要僵硬了,呼吸困难了,肺部呛进去苦咸的海水……突然他看到了隐约的光,拼劲全身力气向上再向上。 他看到希望了! 他要活着,他还不想死! 不久,他便“嚯”的一声冲出了水面,咳嗽着将进入肺的海水呛出来,“咳咳咳……咳咳……” 一把将脸上的水抹去,却摸了一手的黑白戏妆颜料。 这一下,擦掉了他左半边脸上的妆,剩下的妆在脸上晕开,血和妆铺开成了骇人的花。 血揉进了戏妆粉墨之中,如同妆融进了他的脸,成了面具,永远摘不下来的面具——半面妆。 耳畔响起那人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三月,阿嫣说过要护着你,就不会让你死的。” 萧风觉低着头,殷红的眼里笑出了泪花,握着剑的手心血滴在沙砾上,一滴又一滴,痛楚在心脏里蔓延开来。 她怎么能、怎么能呢…… 在海里,是他松开了她的手。 他这样的人,自私自利,怎么值得她为之舍掉一条命呢? 没有沉溺在悲痛里,不久便观察四周的环境,入眼的是沙砾岸堤,不远处是一片森林,森林里有炊烟传出…… 有炊烟,就一定有人家居住! 他的眼里有亮光一闪而过。心里只有一个侥幸的念头,他终于能活下来了。 随后便将整张脸仔仔细细的洗了个干净,连带着身上溅上的血都清洗了。为了不被人循着衣服找到,脱下青色绣银花的戏服外袍,绑在石块上扔进了大海。 随后,萧风觉的身影便消失夜色里。 他运气好,住在林子里的人家是老猎户夫妻俩,他编了个理由借住了一晚,吃了东西裹腹。 第二天天不亮,萧风觉便悄悄的离开了。 就在段轻舟想要乘船寻人时,脑海中声音又响了起来。 “王诗嫣掉进了大海里,我活了下来,是我主动松开了她的手。” “松开时,她的手还是温热的。” “不是不想救她,只是在坠海前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我活着,只有我活着,她的死才有意义。” “我会好好的活着,不会让她失望的。” 段轻舟望着泛着粼粼波纹的海面,头也不回的乘船离开了,只觉得悲哀。 …… “师尊,你怎么了?” 自打从浮生镜出来以后,段轻舟便要求方书年隔三天便去他寝殿写字读书,他来监督并检查。 方书年的呼唤声让他回过神来,段轻舟皱了皱眉,继续看着少年写了一上午的字。 中肯评价:“这个地方的撇不是很规范,这个地方的点有些歪斜。整体上看还可以,就是字体没有力道。” 他撇了少年一眼,“让你吃多点你不听,不光人瘦的弱不禁风,连写字都虚飘飘的。” 虽然是嘲讽,但段轻舟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毕竟他的字是大家公认的最好看的,挑不出毛病来。 字体如他这个人一般漂亮,隽秀飘逸,一撇一捺都透着一股风韵潇洒,看起来又遒劲有力,落笔后入木三分。 不光文堂正殿上方牌匾上的“静心平气”是他写的,就连用来招生南大门旁石头上的“玉坤山”都是他刻上去的,功底可见一斑。 方书年:“……” 段轻舟看他一副知礼听话的模样,看了眼外面的日晷,拍了拍他的头,“行了都晌午了,去用膳吧,好好吃!” 等人走了,他才一副牙疼的模样自言自语,“以后还是少拍他脑袋为好,省的小东西长不高。” 刚刚给方书年看字时,他走神了,脑子里面又浮现出萧风觉的那句话——“她为我挡了致命伤,我却在海里为了活命扔下她,她很善良,可我没有那么善良,我只想活着,大于一切。” 这本没错,只是薄凉了些。 一颗人心比脸上的戏妆还要冷,那姑娘用一身的血都不能捂热。都说人非草木,可这人的心比木石还冷硬。 到底是颠沛流离的一生,为身上的罪所累。 逃不过的,累身罪。 试想,镇南王如果没有遭人诬陷,萧风觉还会是这样无情冷漠的性子吗? 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若是有一天萧风觉能进入下神界,修的一定是无情道。 反正他段轻舟是做不到了。 他只能做多情种,成不了这种绝情人…… 眨眼间,三个月过去。 深冬,猛兽都只想在洞里睡懒觉的季节。 段轻舟自诩是玉坤山最喜欢到处浪荡的男人,也只想在闭门锁窗的窝里缩着。 “师尊,这是陈大厨托我送来的粥,暖胃的。” 方书年敲了敲门,端着晶莹剔透的玉碗进了寝殿,将暖和的粥轻放在榻边的小紫檀木方桌上。 余光暼见男人看书入迷的样子,神情有些晦涩。 段轻舟一条胳膊着脑袋,侧躺在软榻上,支起一条腿,神情悠闲,手里拿着一卷古籍,细细的读。 相比于现在盛行的纸质书页,他更喜欢读竹简,原因没别的,就是竹子很香他喜欢闻。 不是他不知道有人来了,只是他对方书年太熟悉了。方书年就像亲儿子一样站在身旁,他感受不到陌生感和攻击性,也就放心随意他来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徒弟已经被他划为不用防备的人。 可能是在浮生镜中那十几年的时间里,两人日积月累的住在一起,他打心底的放心和熟悉了。 所以很多时候方书年即使站在一边,他也不会去干涉。 方书年如果看他没有别的事,就会自己离开,这是两人的默契。 但也不代表他端高调不说话,他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自然是个关爱徒弟的好师尊,怎么会冷待小徒弟呢。 于是乎,风流倜傥的好师尊段轻舟发话了,“你喝了吧,师尊已辟谷,且有严格的身材管理。” 严格的身材管理…… 方书年脑海中浮现出着上次无意间瞥见的男人沐浴时看到的,师尊后背很美,露出的蝴蝶骨漂亮的厉害,脊椎很明显,细腰柔软好握。 ……不能再想了! 回神,轻声说:“陈大厨说过,您一定要喝,不然他会很为难。” “又是风胤那老头吩咐的?” 段轻舟把书扔一边,坐直了身子,端起粥来喝了几口,眉头皱了皱,“咦,怎么这么难喝,不会掺了壮-阳-药吧?” 他闷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又忍不住撇了撇嘴,“我又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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