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在军中待得久了,在战场上方能认出来对方究竟是谁。谢辰倒也不想刻意隐瞒,如今川青关遭遇大难,不是专注于这些小事的时候,保证安全撤离才是头等要事。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逐渐接近十里坡,塔列齐带兵冲到前线,十里坡此时已经变成了“血坡”,地上满是尸体,血染红了地面,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塔列齐皱着眉朝山坡上望去,在那群尸体的前方,他赫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们南沫将军的心里,这个人是魔鬼,是疯子,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却也是最无法撼动的人。 塔列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吸在这一刻都快停滞了,激动与憎恨在他心头萦绕,一时竟分不出哪一个更占上风。 谢辰竟会在此!他身边没有护卫的军队,只有数千残兵,而且身上受了伤,行动已经有些迟缓。塔列齐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杀了谢辰便是首功,这是天大的功劳。 “传我的命令,把铁|炮对准那个人——”塔列齐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给我杀了他!所有的火力都对准他一个人,谁杀了他,便赏千金、封侯!” 南沫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将军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看见一个小兵这么激动,赏金封侯的诱惑太大,没有人不动心,霎时间黑漆漆的炮|口对准了谢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炮|弹在谢辰身边炸裂开,谢辰被冲击震得飞起,撞在墙上,口中一片腥甜,巨大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听不见了声响,只有嗡鸣声环绕四周。 谢辰吐出一口血,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 这一炮没能要了他的命,塔列齐下令重新装弹,继续轰击谢辰。谢辰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身,黑漆漆的炮|口对准了他,南沫士兵再次点燃了引线。 谢辰头痛欲裂,恍惚间,他看到了赵武冲了过来,谢辰只觉得身子被猛地朝旁边一推,紧接着赵武的身子就在一片火光中四分五裂,谢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被赵武手下的亲兵护住,他们手忙脚乱的把谢辰扶到了马上,一边阻挡攻击一边后撤。 颠簸中,谢辰的神志慢慢清醒了过来,护着他的人是赵武的副将王槐,他们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路线一路撤到了城门外。 “别再往后退了,就在这里挡住他们。”谢辰在马背上沉声道,王槐见谢辰醒了过来,赶忙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他身边的护卫们也纷纷跪地。 “末将王槐,拜见陛下。” 谢辰吐出了一口血沫子,从城中逃出来的士兵只有七、八人,赵武军几乎全军覆没,王槐的盔甲被射成了刺猬,胳膊上还在淌着血,其他的几个兵身上也都受了伤。 “别在乎这些虚礼了,快起来。”谢辰扶起了王槐,王槐眼眶一红,一个八尺大汉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这一仗他们打的太惨了,赵武将军被炸的尸骨无存,城中到处是尸体,洛北失守,这是西昭百年来的奇耻大辱,他们这些将领哪里还有脸面面见陛下。 谢辰知晓他们的心中所想,但眼下危机仍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是塔列齐追过来了。谢辰看准时机,再放响箭,埋伏在城郊外的士兵们开始击鼓呐喊,道路两旁尘土漫天。 塔列齐带着追兵追到此处,突然听到漫天的击鼓呐喊声,心里吃了一惊,急忙勒马不敢再动。谢辰等在城郊的树林旁,手中的长枪还在滴着血,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腰杆挺得笔直。 塔列齐竟被震慑的不敢再动,他是领教过谢辰用兵的人,此时后背已经浸出了一层冷汗。树林遮挡,他不知道伏兵究竟埋伏了有多少,尘土漫天,鼓声不绝,这一切都让塔列齐不敢轻举妄动。 “将军,我们进攻吗?”南沫的士兵小声问塔列齐。 塔列齐皱眉不语,谢辰出现在这里是个意外,为何堂堂一国之主不在庙堂之上,而会出现在这个边塞关隘里。难道说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等在这里? 南沫这一仗,最关键的就是出其不意,以快制胜,现在谢辰意外出现,这反倒给了南沫一个措手不及。塔列齐摸不准谢辰的意图,不敢冒进,生怕一不小心踏入什么圈套中。 “撤回城中,不要追了。”思虑再三,塔列齐决定还是稳妥行事,现在洛北城已经拿下,川青关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不必急于这一时。 塔列齐的军队慢慢地退回了城中,关上了城门,谢辰长舒了一口气,身子一个趔趄几乎站不稳,王槐急忙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护着谢辰慢慢的后退,隐入了林中。 树林中急匆匆的跑出来一个人,是黄胥,他没有跟着百姓撤退,而是混在了疑兵的队伍中,他看到谢辰受伤,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王槐本想拦住他,可黄胥人还未到先行大礼,让王槐也有些懵。谢辰挥了挥手示意旁人无事,黄胥连滚带爬的冲到了谢辰面前,上上下下的查看他的伤势。 “放心,死不了。”谢辰没好气的推开黄胥,比这重的伤他不知道受过多少次,现在这伤根本不算什么。 “我说陛下啊,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我保证再也不带您出宫了,说什么都不干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您要是真出什么岔子,就算诛了我九族我也赔不起啊——”黄胥抱着谢辰的大腿哀嚎道。 谢辰“啧”了一声:“你那九族也没什么人……行了别嚎了,先起来说正事——小晓如何?” 谢辰话中虽无波澜,但用力到发白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绪。黄胥嚎了一半,一嗓子收了回来,回复谢辰道:“城中生乱的时候,小晓刚扎了针昏迷着,我让羽布带着护卫护送小晓和大夫出城,一路往翼都去了。” 川青关的诸多城镇中,翼都是最安全的地方。知道小晓安全,谢辰微微松了口气,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王槐清点完了士兵,过来汇报谢辰,加上之前派出去作疑兵的将士,洛北的军士一共只剩下了五百零八人。 三万守军,只活下来了五百余人,西昭从没有打仗打的这么窝囊过。眼下洛北失守,王槐建议谢辰也退往翼都,那里地势险,可攻可守。 谢辰沉思片刻后,拒绝了王槐的提议,南沫这次来势汹汹,而且准备充足,他预估西昭这次还会败退。洛西、颍川恐都将不保,退,不是上策。 思虑再三,谢辰决定率残余兵力退往绥宛,和霍霄汇合。 三日之后,洛北城失守的消息传至了西昭全境。十日后,洛西城被南沫军攻占,守将郭礼于阵前自刎,南沫入城后屠城。又过五日,颍川守将周擎不战而降,迎南沫军入城,翌日周擎的头颅被挂在了城楼处。 不到半月,川青关连连失守,百姓流离失所。南沫军占领了川青关三城,并将绥宛团团围住,堵住霍霄,绥宛危在旦夕。 第87章 计划 夜深月明,猫头鹰在林中飞过,落在树干上发出咕咕的声响。绥宛军营的大帐内,霍霄正端着油灯细细的查看山川地形图,眉头紧锁。 亲兵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这粥今夜他已经热了三遍了,霍霄还是一口未动。自从洛北失守后,霍霄将军就像一夜间老了十岁,不怎么吃饭,也不爱说话了,他本是个聒噪的人,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他越是闷声不响,将士们就越发怵。 “将军,吃点东西吧——”亲兵劝霍霄道:“南沫这次是有备而来,他们的武器您也知道……您还是要注意保护身子,不能这么苦熬啊,全军的将士们还都指望着您呢。” “我不饿,你先下去吧。”霍霄头都没抬,亲兵无奈的叹口气,又劝了两句,可霍霄却压根不听,亲兵没了办法,只得端着粥先退下。 霍霄盯着地形图,用笔圈出了几个适合作战的地点,又仔细地标出了南沫军的驻扎点,这时大帐的帘子又被掀开了,霍霄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我不饿,你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是吗?”一个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身为主帅,遇事不冷静,搞得营中人心惶惶。军心不稳,谈何收服失地?”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霍霄一惊,他一回头,只见谢辰端着那碗热粥站在军帐中,霍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 “臣该死!臣错用了赵武,害的南沫趁虚而入,失了川青关三城。臣有罪,臣万死不足以谢罪!”霍霄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声音哽咽,这些日子前方的战报接连不断的传来,战报上的血迹以及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无一不刺激着霍霄的内心。 霍霄把这些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郭礼死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整天,恸哭失声,手下将士们无不闻声落泪。周擎死的时候,他先是骂,然后又躲在房中默不作声。他知道周擎投降是迫不得已,如果不降等待他们的便是屠城的命运,周擎不能拿全城的人来冒险。 谢辰了解霍霄,他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实心最是软的,这次他损失了这么多兄弟,川青关又被占了大半,霍霄心里定是分外愧疚的。 “我说过,身为主帅,无论何时都要平心静气,你是军中的主心骨,你若乱了,将士们自然就乱了。军心一散,士气就散了,这一摊散兵,如何能打得好仗?” 谢辰把粥往桌子上一放,不容反抗道:“吃饭!” 一声令下,让霍霄惭愧不已,他抹了一把嘴角,端着碗吸溜吸溜的喝着粥,喝着喝着眼眶又红了,他抹了抹眼泪,继续喝粥,三两下就把这一碗粥喝的干干净净。 谢辰对他的宽容,稍稍减轻了一些霍霄心里的罪恶感。谢辰让亲兵又给他送了些能填饱肚子的吃食,霍霄三两下都解决了。天大的事都要吃饱了肚子去解决,人吃饱了,脑子也就活了。 谢辰站在山川布防图前,仔仔细细的查看霍霄圈出来的几个作战点。霍霄没有打扰谢辰的思考,等到谢辰紧绷的站姿微微松弛一些,他才凑了过去,沉声问道: “殿下觉得如何,我的布防能挡住南沫军吗?” “布局尚可,依照你的布防,南沫军会在子虚谷被击退,绥宛可保。” 霍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不过谢辰的神情并没有很轻松,霍霄这里能收到最新的战报,有些消息谢辰也没有听说。南沫进军的速度比他预估的要快得多,即便绥宛能暂时保住,只要南沫军在川青关扎了根,那绥宛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一旦川青关失守,江南门户大开,南沫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占据西昭的粮仓,粮草一旦跟上了供应,南沫便有了和西昭长期抗衡的资本。而西昭失了江南诸地,那就相当于同时丢了饭袋子和钱袋子,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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