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学文叩首高呼:“陛下,臣要参奏一人。” 李倏轻挑眉毛,按例询问:“俞爱卿要参何人?” “平波将军沈凌。” 大殿之上霎时喧扰,参奏一个连名字都不被人熟知的人,这倒是李倏没想到的。他还真是好奇俞学文要以什么罪名来参奏那位临危受命的少年将军? 俞学文很是一番义愤填膺,“沈凌是为三军主帅,却与敌军将领私下有所往来,意欲勾结外敌,行谋逆之事。” 这话听起来可就假了,别人或许不知晓,李倏却可以放一百个心,沈凌绝不会背叛他。 “俞爱卿可要三思啊。”李倏声音不自觉沉下来,带着一股阴恻的威慑。 俞学文也不知是愚蠢还是胆大,竟无视李倏的暗示,直言道:“臣这里有荆州知府手书为证,臣以为应尽快调换主将,将沈凌押回京都,仔细彻查。” 又有几位臣子不懂察言观色,跪拜敬呈,“陛下,俞大人所言兹事体大,万望陛下明查。” 叶容得了李倏授意,步下台阶,将俞学文手中证据呈上李倏面前。 这朝中有那么几个最是了解君王心思之人,徐彰便是其中之一,他与郭和光眼神一碰撞,彼此心下有数,但看座上君王做何反应。 李倏寒着一张脸,将那手书翻开,很显然是不满俞学文殿前此告。 郭和光也曾在沈老将军麾下听命,自然听不得有人说沈家人的不是,行武之人沉不住性子,率先站出来,“沈家世代簪缨,为国捐躯者数不胜数,你俞学文凭一封手书就要状告沈家人,未免太过可笑。” 武将就是武将,话永远说不到点子上,徐彰无奈摇摇头,向李倏躬身一礼,转而向俞学文发难,“俞大人阵前参将,势必会动摇军心,此举到底是何居心,我实在是不敢苟同。” 俞学文大惊,“陛下,臣都是为大沅江山稳固,望陛下明鉴。” 论了解李倏,除却徐彰便是韩风临了,只看李倏的神情,韩风临就知晓他更偏向于哪一方。 适时补了一刀,“俞大人莫急,你是否忠心陛下自有决断,倒是这荆州知府不写张折子直接呈报陛下,而是托俞大人转述,还真是令人费解啊。” 俞学文解释道:“荆州知府曾与臣同窗读书半载,沈家备受宠信权势滔天,他担心若以奏折递上,怕是还没到中书省便被拦截,遂写了一封书信,私下告知臣,祈求臣为他上书陈表。” 韩风临淡淡一笑,作了然之态,“原来是俞大人和荆州知府大人私交甚深啊,他不信陛下御下有方,不信沈家忠心不二,竟如此相信俞大人能替他做这种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事,你二人果真情深厚谊。” 俞学文一双眼睛睁得溜圆,韩风临三言两语,立刻将整件事情的性质都变了。 自从上次皇帝陛下感染风寒,病了那些天,便将将政务半数交给韩风临这个太子太傅。这些事朝臣大多知晓,除却言官多上了几道奏折痛骂君王,其他没有谁冒头去攀扯备受恩宠的韩大人。 韩风临从前便有个“冷面郎君”的诨名,如今在李倏的调教下处理朝堂政务竟颇有几分雷霆手段。 果然那厢李倏已是龙颜大怒,他将那手书重重拍在桌子上,斥道:“俞学文你遇事不察,危言耸听,朕念你往日无错,只罚你闭门思过半月,若再犯,朕绝不轻饶。” 余下几位官员,仍旧跪在大殿中央,高呼,“臣等忠于陛下,肯请望陛下明鉴。” “谁再多说,与之同罪!” 叶容轻甩拂尘,扬声道:“陛下有旨,众臣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底下臣子自是无人再敢在此事上多说一句话。 下了早朝都有两个时辰了,李倏脸色都未能缓和过分毫。除了叶容,宫人们一个都不敢在李倏跟前讨嫌,都远远躲在殿外。 被叶容一番耳提面命,“陛下与你们哪个真的为难过,我看就该罚你们一个个去紫宸殿前去扫雪。” 有机灵的宫人忙开口堵住叶容接下来要说的话,“叶公公,奴才们这就将未央殿里的雪清扫干净。” “……” 最后还是韩风临处理完朝中事,回到未央殿来,陪在李倏身边替他揉捏肩颈,问道:“子疾身子可有不适,用不用传御医过来诊诊脉?” 李倏拍拍韩风临手以作安抚,“没有,就是在想若今日朕信了俞学文所言,平波将军又该如何自证清白?” 韩风临从背后搂住李倏的肩膀,“为何这般信任平波将军?是因为皇后娘娘?” 李倏警觉地偏头看了韩风临一眼,被韩风临敏感的捕捉到。 韩风临回想起自己吃醋胡闹的样子,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很上台面,摸摸鼻子嘿嘿一笑,:“今日不吃醋。” 李倏心道,若再无缘无故吃醋就将他轰出去。有些事李倏从未跟他提起过,韩风临自然不知其中缘由。说是因为皇后倒也不理,李倏和她之间立下了君子协定,沈家也好沈令仪也罢,生死富贵都系在李倏一人之手,又怎会行此悖逆之事? 这些事李倏不便与人细说,便给了韩风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沈氏满门忠烈,朕信沈凌。” 韩风临声音轻柔,眼眸有不见底的幽深空旷,“人心易变,那份证词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子疾若不查上一查,终究难以安民心呐。” 他到底是年轻,做事多有思虑不周之处,李倏开口指点韩风临,“朕仰仗沈家方才有后方此刻安宁,他们在阵前厮杀,朕若疑心主将,岂非寒了将士的心?” “是这样啊。”韩风临声听不出喜悲,他点点头启唇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子疾做得对。子疾也会这样相信我吗?” 第56章 秋欲晚 瞧这话问的,李倏掀动眼睑瞧过去,“你今日是怎么了?” 韩风临眼神微闪,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我就随口问问,子疾当然信我,我还怀疑什么呢!” 李倏抬手拍了拍韩风临耳畔,算是认同韩风临的话。 有一句话韩风临说得对,这份证词绝不是空穴来风。至于到底是谁想要将清水搅浑,暂时还未可知。这事明着查不行,打草惊蛇就不好再揪住蛇尾巴了。 其实于李倏而言,事实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别说不可能,即便沈凌此刻心存二意又怎样,千军万马当前他还能公然反叛不成? 战事到了紧要关头,谁也休想在此时动摇军心! 李倏仰起头靠在韩风临胸膛上,半阖着眼帘懒洋洋下令:“荆州知府阵前参将,按律法惩办,以儆效尤。” 皇帝陛下做事从来刚毅果决,不留情面,荆州知府有扰乱军心之嫌,即便他说的是事实,他也必须得死。 有的时候帝王之薄幸连韩风临都不免心惊,可他心悦于他,便是李倏叫他去杀人放火韩风临也绝不推辞。 韩风临低头亲吻一下李倏的下巴,哄道:“子疾快别费神了,这些事交给我去办罢。” 李倏闭着眼睛享受韩风临带来的片刻温存,低低“嗯”了一声。两人离得很近,传进韩风临耳朵里的声音温和而沙哑,“眼下平波将军远在边关,长衍也不在京都,朕身边只剩一个你了。” 是说他是独一无二,他是他最为信任的人?韩风临环抱着李倏的双臂渐渐收紧,“只要子疾开口,任何事我都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倏低低笑开来,勾勾韩风临的下巴,“朕最喜欢你的懂事。” “子疾还喜欢我什么?” “朕养的,自然是哪里都好。” 韩风临沉默了半晌,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子疾,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怪罪我。我永远爱你,子疾。” 难得看见他这样严肃认真,李倏轻挑眉毛,陈述道:“看来是个不小的罪过。” 韩风临轻易被李倏看穿心思,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可他的陛下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和盘托出,偏有人不合时宜的打扰。 “吱呦”一声叶容推门进来,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韩风临,垂首走近李倏身边,轻声开口,“陛下。” 李倏与他眼神一交汇便晓得他有话要说,微微颔首闭了下眼睛。叶容得了李倏授意,躬下身子对着李倏耳语一番。 说罢便躬身退下了。 刚才的消息如同烟花炸显,尚且有些火光在耳边残留,李倏听完后静默地坐在原处,一言不发。 荆州知府状告沈凌的确不是空穴来风,李倏听到暗卫传来的消息不比沈凌真的通敌叛国来得更平静。沈凌与敌国将领往来甚密之事,真相究竟如何荆州知府和俞学文并不清楚,他二人只不过凭着一点迹象夸大其词,多加利用。 左右李倏已然知晓边塞外有一桩不能说的秘密,只是这桩秘密连李倏一时也没有破解之法,他长叹一口气,觉得头开始疼起来。 一直站在一旁被忽略得彻底的韩风临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突然发觉李倏也并不是对他知无不言。 他心中半是担忧,半是被隐瞒的不甘,带着一份希冀尝试着问道:“子疾,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倏回神,他竟差点忘了韩风临还在一旁,想着自己应该没露出破绽给他瞧了去,平复下内心,顾左右而言其他,“一桩小事,是叶容大惊小怪。你刚刚想说什么?向朕坦白什么?” 有些事他不愿意向韩风临说明,不动声色绕开了那个话题。他知道韩风临不会相信,可他以身份威压,断定韩风临不敢逼着他刨根问底。 韩风临有些失望垂下眼睫,勉强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我瞒着子疾偷了懒,将一些奏折藏起来没有批。” 就这点小事,至于他这样大张旗鼓的一番坦白?李倏忍俊不禁,“若是累了,就跟朕说。” 他让韩风临将没看完的奏折都拿过来,顺手给批了。 两个人都没说实话,各自心怀鬼胎。 这天夜里,韩风临躺在李倏身旁久久不能入睡,算是真正尝到了同床异梦的滋味。 一连多日,韩风临将自己埋在公文堆里,刻意躲避着渐裂的缝隙,生怕自己口不择言会说出什么令双方都下不来台的话。 在这段感情里,李倏从来都被动接受韩风临的一切好与坏,他无心哄着谁求着谁,可不代表着他未曾将一切放在心上。是以韩风临这些小情绪,李倏几乎没费力就觉出不对劲来。 “临儿这几日倒是很少在朕跟前晃悠?”往日里只要得空就得围着他转,突然真听话不多打扰,他竟觉得有些冷清。 叶容自然晓得陛下他身边热闹惯了,突然有所改变有些不适应,笑着道:“陛下忘了,韩大人现在位居要职,这身上的担子自然比从前重。近些天荆州边境战事愈发激烈,韩大人忙碌些也在情理之中。这个时辰嘛,应该是在御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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