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殿外搏命厮杀的刀光剑影。 “萧韫。” “恭喜你。” “你又赢了。” 遂钰腿一软,直挺挺跪坐在旗杆旁,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两眼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各州支援大都,在南荣栩即将杀进皇宫前,竟有人失去理智,中途折返故意给南荣军使绊子。 众人皆知,只要谁率先进宫救驾,这功劳便是谁的。 谁还管你南荣军是否势大,若能抢到头功,必得皇帝重任,来年得到的军饷便能翻一番,不愁吃穿。 “遂钰呢!” 南荣栩先前在宫门口,杀了几个不知何州的小旗,手中抓着那几人的名牌,冲南荣王喊道:“父王!遂钰在哪!” 南荣明徽向玄极殿方向一指,杀红了眼,哪能顾得上遂钰,遂钰不好端端在殿门口蹲着。 南荣栩顺着父王指向望去,禁军团团围住的玄极殿,哪有遂钰的身影,甚至没瞧见皇帝! 南荣栩急了,连忙抓住即将深入敌军的窦岫,将人扯至身旁,扯着嗓子吼道:“快去找遂钰!” 说着,甚至没忍住狠狠推了把窦岫,窦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叛军从右侧偷袭,他单手握拳狠狠给了对方一记重捶。 窦岫喊道:“天字营三号!统统跟我走!” 南荣军右翼立即分出一支四十人队,队型呈箭形疾行,快速向窦岫靠拢。 …… 一个时辰后,在南荣军的帮助下,禁军统领常青云顺利重新接管大内。 “遂钰呢。”南荣明徽终于想起小儿子,甩了甩掌心中的血,接过南荣栩递来的帕子。 南荣栩沉声:“窦岫。” 窦岫恭敬道:“回王爷,属下现在玄极殿殿内密道口,找到了昏厥的陛下。密道内连通着瞭望台,公子晕在了瞭望台内。” “瞭望台?”南荣明徽纳闷:“去瞭望台做什么。” 只是杀了个徐仲辛,便吓得腿脚发软,蜷在氅衣中再起不能,怎还有力气从密道爬去那么高的瞭望台,站得高望得远,岂不见更多血腥? 南荣明徽既觉好笑,又笑不出来。 几个孩子里,只有遂钰未在他膝下养过,按理说,今日能够这般胆魄,已是十分了不起。 但救驾是遂钰真心所愿吗,南荣明徽不敢想。 皇帝摄入过量软筋散,太医们齐刷刷扎在玄极殿内会诊。争斗中身亡的大臣,由其子女领走遗体。另外受了皮外伤的,也一并请太医院包扎好,观察些时间自行离去。 此次救驾的功臣,不省人事的遂钰,则被南荣王亲自抱回府。 当夜,遂钰高烧不退,浑身上下又红又烫,像浸泡在滚水中的虾。 军医寻来冰块,用帕子裹住,塞进遂钰掌心中降温。 南荣明徽守在床前,一遍遍擦拭遂钰身体,千年山参切成片泡好的水,每隔半个时辰,便扶起遂钰,给他喂几勺吊着精神。 府中多日未打扫,下人们只匆忙收拾出了南荣栩住的院子,南荣栩仍有军备整饬,看着双眸紧闭的遂钰,又想到上次皇帝来时,遂钰半梦半醒最是脆弱,说了不少胡话。 窦岫:“世子是担心……” “万一他将父王误认陛下。”南荣栩心有余悸,环顾四周,席飞鸿还在外头,等着同他一道去城外大营。 南荣栩:“叫越青守在房里,无论如何也得将父王支出去,免得露馅。” 正如南荣栩刚到大都,遂钰左闪右避,不肯大哥带来的军医为自己诊脉。 南荣栩吓得不轻,好在贴身侍候的军医并未全随褚云胥回鹿广郡,他随便找了个差事,将父王随行的军医支了出去,省的遂钰还有别的什么不可言说,被军医查出来。 他尊重遂钰的选择,若遂钰真想开口,定是他自己觉得合适的机会。 好在遂钰还算听话,只在被喂水喝时睁眼,乖乖喝下汤药,一声不吭,也不反抗,像只收起利爪的猫。 南荣明徽在床边放了把椅子,偶尔闭眼轻寐,听着幼子的呼吸声,越想越觉得亏欠,却不知从何偿还。 南荣王重重叹气,挥手对满屋的下人们道:“都回去歇着吧,这有本王。” 越青绞干手帕,将遂钰发间的铃铛拆了下来。杀徐仲辛的发簪丢在铜盆中,这是四公子的东西,没人敢碰。 忙乱了几个时辰,越青也终于分神,将遂钰手中,发间的挂饰拆下来,逐个擦洗。 南荣明徽看着越青,忽然说:“丫头,王府将你送到大都……本王记得,那年你刚获军功,升了衔对吧。” “是。”越青点点头,骄傲道:“是王爷您亲手为属下颁发的嘉奖令。” “窦岫葛桐他们,都是副将之职,你想不想在军中站得更高些。” 越青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说:“王爷是想日后带公子上前线吗?” “遂钰如今能回王府,只做个闲散公子,凭现在这身本事,倒也足够他作威作福,吃喝享乐一世。” 但遂钰杀了一军主帅,大都沦陷危难救驾,势必引起诸多势力注视。 不能藏着,便得立即羽翼丰满。 “老二在涂涂关历练,那是个好地方,前线作战,即便战败也仍有后方支援。” 越青低头沉默,后又抬眼望着遂钰睡颜:“公子自幼体弱,虽并非先天不足,但仍与世子他们不同。” “陛下教过公子的那些东西,只有朝堂上用得了,若真去了鹿广郡……王爷,公子早已是大都人,生活习惯,一应用品,皆难同鹿广郡的气候妥协。” 她不由自主地握住遂钰的手,遂钰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掌心因捏过冰而微凉,腕处的脉搏跳动微弱。 “属下做梦都想重新回到战场,为爹娘报仇,但公子待我极好,他去哪,我也想跟着他去哪。” “可看着窦岫他们校场操练……”越青顿了顿,忽地笑了下,随后坚定道:“王爷,我想去。” “我想成为单独率领队伍的将领,并非只在公子身边做侍女。” 南荣明徽失笑:“那遂钰怎么办?” 越青咬牙,心一横道:“公子习武还得些时日,我们军中一向以实力论英雄,若真待公子升任主将,身旁一应侍卫同提军衔,倒不如属下先进营。” “是个有志气的姑娘。”南荣明徽道:“既如此,便准备准备,先在本王身边当差,重新将军中事务捡回来,先你家公子一步,去涂涂关吧。” 越青立即行军礼,欣喜道:“谢王爷。” 遂钰在梦中,被自家父王撬了墙角。 并非病重或受伤,四公子只是单纯被吓着而已。翌日午后,遂钰便能下地在院中略走走了。 他坐在廊下吃林檎,是父王从野地里带来的,口感不怎么好,味道倒不错。汤药苦涩,食几个压得住草药味。 “什么?!”他吐掉果核,难以置信道:“越青要去二哥那?!” “怎么,不愿意?看看你这个身子骨,能进营里做主将吗。”南荣王指指点点。 “越青的功夫出类拔萃,在你身边这些年,也该回营里建功立业,还真叫人家姑娘一辈子做侍卫?”南荣王不客气道。 倒也并非遂钰不愿,只是越青若走了,他便没了能诉说心思的人。葛桐那般的武夫,说一不二,根本同他没话讲。 南荣明徽觉得遂钰气色差,精神到好得不得了,比之前在京中行事还要明朗不少。 “皇帝命你在鹿广郡等景飏王,你倒好,带着玉玺深入敌营,不怕徐仲辛真得了玉玺称帝?” 遂钰无辜道:“可陛下也没说,禁止孩儿回宫。” “只是我不明白,父王,您也是自愿留在宫中做诱饵的吗。” 按照萧韫信中的逻辑,应当是只有他被囚禁,南荣王在外救驾。 南荣王沉声:“禁军中有叛徒泄露布防,徐仲辛提前行动,所有计划不得不改变。” 也就是说,萧韫是被徐仲辛摆了一道,直接越过前头的多半算计,直接抵达最坏的结局。 倘若遂钰真按照萧韫信中所写,带着玉玺回到鹿广郡,说不定还会连带害了父王。 南荣栩奉命城外接应,自然以为南荣明徽与潮景帝一道,是为了引诱徐仲辛上钩,也因此不敢贸然攻城。 遂钰蜷起手指,轻声说:“大都不是个好地方。” “昨日去瞭望台是想看到什么吗。”南荣明徽问。 他的幼子坐在光中,整个人白得发亮,可见被皇帝养得极好,这样的孩子真能驻扎边塞,风里来雨里去,直面迎接血腥屠戮而心志坚定吗。 遂钰抬手接住企图落在他肩头的蝴蝶,微微偏头,弓身将蝴蝶放在草地中盛开着的花朵中。 “是陛下要我看看南荣军的风姿。” “所以我去了。” 遂钰老实回答。 南荣明徽随口:“看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遂钰脸色微变,莫名紧张起来。 该如何答,说自己其实根本没看几眼便晕血,直接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吗? 遂钰想了想,道:“场面混乱,瞭望台过于显眼,我怕有人冲上来,便没再多看。” 南荣明徽没舍得戳穿遂钰,点点头说:“这样做很对。” 朝廷暂由太子监理,南荣王从旁协助,董贵妃入玄极殿侍奉皇帝,不知怎么的触怒潮景帝,当日便被赶了出来。 贵妃面子上挂不住,匆匆回宫后,又得皇后懿旨,贵妃宫中留有徐府余孽,须得将所有宫人带去禁军审问。 皇帝所重之毒并不致命,只是需耗费大量时间静养。萧韫清醒后,命人将积压的奏折,统统送至寝殿批阅。 遂钰这个御前行走,也终于在朝局一片向好中,被内阁重新记起,并登门请他代为办些差事。 六部内阁乱成一锅粥,保证正常运行的同时,还得将叛贼余孽捉出来定罪,无论要职还是闲差,均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头两个大。 皇帝脾气不好,谁都不敢跑去触霉头。 此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明明已经死了,却莫名其妙活过来的南荣遂钰。 既然御前行走没死,又救驾有功,从前便是他在皇帝面前晃悠,此刻重新启用,也没什么吧。 皇帝什么都不说,那就由内阁阁老带着人多去晃悠几圈。 “遂钰大人,既然您已歇好,还请同本官前去面见御前,此刻百废待兴,甚是需要大人此等人才。”阁老激动道。 遂钰干笑,恐怕萧韫见了自己,更得生气吧。 毕竟传国玉玺传了多少年,落在他手里第一日便险些摔得稀碎。 阁老无功而返,再返。 返了好几日,宫里的传来口谕,陶五陈亲自登门,笑吟吟请遂钰进宫。 陶五陈:“公子,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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