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地图的南荣栩冷汗直冒,将皇宫如此直白地显露纸上,他难以置信地随口问了一嘴,此图是否也是萧韫允准。 遂钰点点头,满不在意道:“画着玩,皇帝也就这点爱好了。” 南荣栩:“……” 南荣军长驱直入大都,如进无人之境。 王府麾下皆为精锐,突破城门防备,只消几息功夫。没过多久,南荣栩便堂而皇之地策马,于宫内长街飞驰,除去玄极殿那块,众人聚集之处,宫内寂静无声,甚至还能听到乌鸦嘶叫。 禁军护卫皇室,南荣王同皇帝持剑站在殿前,南荣明徽瞧了眼躲藏在角落,盖着氅衣,明眼人一看便知在发抖的遂钰。 萧韫:“四公子骁勇。” 南荣明徽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只是这般,便吓得不敢动,日后若见了更残忍的战场,该如何提枪上阵。” “朕记得,当年王爷强行将朕送进死人坑里,叫朕抓着尸体爬上来,不如待会便叫遂钰去乱葬岗爬一通,尸体还是热乎的,比那些冷冰冰的僵尸手感好多了。” 南荣明徽目视前方,丝毫不敢懈怠,嘴上却笑话道:“边塞温度低,若说尸体,哪次坑里的不新鲜。” “这小子胆小,还是算了吧。”南荣王婉拒。 萧韫勾唇,正欲说什么,却狠狠咳嗽了几声,顿时头晕眼花,气虚不已,甚至要南荣王扶着才能站稳。 “陛下,站稳喽。” 南荣明徽抓住萧韫胳膊的手逐渐收紧,如山岳般坚不可摧,难以撼动。 “此刻倒是倒下,那可真就面子丢了,里子也没了。” 萧韫声音喑哑,勉强道:“里子,遂钰不是帮朕赚回来了吗。” 南荣明徽:“他连自己的里子都顾不上,还能拉得住陛下的?” 话中嫌弃之意难掩,但萧韫了解南荣明徽。 南荣王此刻应当格外兴奋,生了三个儿子,唯有遂钰胆色像他。 萧韫初进军营,南荣王便带着他去天机营里,挑选了一只猎隼。 “殿下,养好它,它便是你的翅膀。” 多年后,萧韫仍铭记此话,并将它送给遂钰。 不过天枢却是他训练好后,才安心交给遂钰的猎隼。 他将遂钰养在玄极殿,昏君一般地娇纵着,自然不愿遂钰训练猎隼时受伤。 因为体会过被隼爪勾住皮肉,险些被啄掉小指的伤,他自然想将走过的弯路荡平。 尽管遂钰或许会不可避免地遇见其它险境,至少能够不必遭受萧韫曾踏错过的岔道。 禁军速度很快,但困兽缠斗,必将全力一击。 失去统领的叛军,很快四散开来,各自为营。本就是为了利益聚集,彼此没什么信任,比起目的明确的禁军,以及即将赶到的南荣军,更易被冲破。 局势陡转,胆子小的抱头鼠窜,胆大且自知命不久矣的,意欲杀回马枪,带领士兵直逼玄极殿。 徐仲辛对萧韫有怨气,却未苛待南荣王。 南荣明徽中气十足地下令,顺带将萧韫往身后塞,就像方才萧韫下意识将遂钰护在身后般。 “禁军听令!”南荣明徽拔剑怒吼道:“誓死保卫玄极殿!保护陛下!” 禁军士气高涨,从四面八方涌来,以常青云为首:“誓死保护陛下!” “誓死保护陛下!” “誓死保护陛下!” 南荣明徽一马当先,率先斩断叛军首级,剑花飞舞,单手用盾横扫十几名士兵,反手格挡身后偷袭,左脚牵动身体,滑铲深入敌军,瞬息割断数人脚筋,呜呼哀嚎顿起。 萧韫喉头滚动,复杂地凝望南荣明徽的身影。 南荣王的身形闪烁,在叛军中若隐若现,每当他闪现时,皆为成功收剿叛军攻击之时。 或许南荣王府自始至终均未动过谋逆之心,但萧韫不敢赌。 正如遂钰身后站着整个鹿广郡,因此,他愿意留在宫中,永远做质子,以确保朝廷信任鹿广郡。 世家子,没有一人是为自己而活,皇室子弟亦然。 即便萧韫自己不去做,也会有人推着他去做,而他带给遂钰的伤害,才是真正愧疚南荣明徽之处。 毕竟这个男人曾在壮年,毫不犹豫地接过教养皇子之责,冒着被朝臣参奏,皇帝忌惮的风险,将潮景帝培养成现在的模样。 朝堂南荣王府门生众多,甚至萧韫自己,便是南荣明徽亲手教习。 聪妙皇后亲自带着他去南荣王府,那时南荣王府在京城的宅子富丽堂皇,他走进前厅,那几乎是个兵器库,展览着塞外关内所有稀有兵刃。 展览也不恰当,南荣王府每个人路过,都能随手拿起兵器舞几把。 皇后叫萧韫对着南荣明徽行拜师礼,萧韫知道这个英俊的男人,是当朝拥兵一方的军阀。 但他表情太温和了,甚至捏了捏他的肩膀,对他说:“习武可不是件易事,殿下想好了吗。” 准确来将,南荣明徽算是萧韫的师父。 但皇室规矩严苛,并不允许皇子遂钰拜师,南荣明徽也并未接受萧韫的拜师礼,只是喝了萧韫奉上的茶,仍以殿下王爷相称。 萧韫扶着门框,缓慢地走到遂钰身旁,轻声:“遂钰,不是想见父王战场风姿吗,朕带你去看。” 话落,氅衣忽然不再抖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韫气血上涌,马上就要晕过去了,他甚至想随便抓个禁军来,即便他晕厥,也得叫遂钰看清南荣王。 “父王。” 遂钰声音低若蚊蝇,从氅衣之中露出一双黏连着干涸血渍的眼睛。 萧韫向他伸出手,鼓励道:“走,我们去瞭望台。” “去瞭望台。”他重复。 说不清究竟是萧韫搀扶遂钰,还是遂钰支撑着萧韫的身体,他们悄无声息地从玄极殿偏殿绕去瞭望台。偏殿有处密道,前朝皇帝所筑,萧韫觉得没用,便从未打开过。 萧韫喘着粗气,打开机关,顺势贴着墙壁缓慢下滑,跪坐在墙根,胸膛剧烈起伏,动手推了把遂钰,额前细密的汗,汇集成涓涓细流,自鬓角隐入发缝。 潮景帝仰着头,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将发怔的遂钰推进密道。 他缓缓闭眼,心中似乎骤然放弃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用气声说:“去吧。” 自己好像就只能走到这了,萧韫想,但遂钰人生很长。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有海星的话,请多多投给南荣,评论,长评什么的!持续欢迎!
第82章 聪妙皇后与先帝自焚于玄极殿后,殿内木质结构被尽数烧光,好在当初建造此殿的工匠有留下图纸,潮景帝命司筑局原封不动地复刻,类似于密道之类的地方,便就这么留存下来。 即便被打扫过,角落却仍旧有当年烟熏的痕迹。 陈腐的味道伴随着潮湿扑面而来,遂钰拿起角落摆放着的火折点燃蜡烛。 呲呲—— 火苗接触烛芯,迸起两三点火星。 这里比遂钰想象中的还要潮湿,毕竟正殿冬天烘着地龙,无论如何也不该长出霉斑。 他放弃点燃蜡烛,凭借着殿内透进的光,脚步蹒跚,摸索着不断向前。 萧韫的呼吸声,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变越弱,遂钰也不确定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回宫是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但此刻,遂钰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分神查看萧韫的安危。 割裂徐仲辛喉管的瞬间,血液像是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他根本躲不开这份喷涌的灼热,整个人被淋得湿漉漉的。 真正映衬了御史台之言: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鬼混,含着驱不散的血腥,绕梁三日的怨恨。 脚底像是拖着铅球,每一步都缓慢而沉重,遂钰眼皮微颤,咬牙强撑着精神抵达瞭望台。 他不喜欢宫中的瞭望台,小小一个,不大的平台却放着几人高,绣有“萧”字的皇旗。 每逢黑云压境,狂风乱舞,旗帜迎风招展肆意改变方向,落在遂钰眼里,便如天罗地网,躲不过,逃不开。 稳固皇权很难,却极易推翻。 历朝历代,很少有皇室历经百年,而整片中原大地,却始终属于万千百姓。 回朝救驾,并非遂钰感情用事。 如果既定的答案放在面前,却要舍近求远,去夺那个难以揣测的未来,倒不如维持现状,至少大家都能好过些。 萧韫是残苛,徐仲辛又能好到哪。 皇帝为权势劳民伤财,肆意剥削金银以供挥霍,这才是昏君。 但萧韫明显不属于耽于享乐之人,他有雄才大略,受三代帝师教导,又有皇后悉心抚养,后而从军南荣习得策马纵横。 从旁观者的目光看待,他是难得文武双全的明君。 踩过贫瘠的土地,登过料峭的雪山,淌过暗流涌动的湍河。 遂钰始终未忘,自己是为了南荣王府留在大都做质子。而鹿广郡与朝廷的纷争,则源于深受百姓爱戴的人望,以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十几万将士,将士们的背后,站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 徐仲辛继位,真能比萧韫做得更好吗。 只是武将而已,学过多少治国方略。 在水上那个只以武力论英雄的海湾,根本用不着所谓的礼制道德。 若大宸今日覆灭,难不成真等着徐仲辛用暴力压制一切,民不聊生,呜呼哀哉吗。 那么南荣王府便真成了千古罪人。 得失之间,百姓的安危,远比南荣遂钰更重要。 若为天下,有何不可抛。 与皇帝的感情,终究只是私人,史书上不可言说的一笔,这并不是遂钰选择回京的关键。 从他支开葛桐,独自策马回京,直至爬上瞭望台。心中盛满,眼中装载的,唯有“朝局安定”四字。 遂钰脱掉碍事的氅衣,双手撑着瞭望台边缘,努力地向广场望去。 南荣军旗于人海之中招展,南荣王仅凭独身杀出一条血路,隔着数米高的宫门,世子南荣栩挥舞长枪,单骑将数名叛军挑下马。 南荣氏心照不宣地选择维护萧氏皇族,遂钰想,萧韫大抵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高大,是个…… 万千百姓爱戴的明君。 只是这份英明并不属于自己,而他却心甘情愿成为这份博弈的牺牲品。 玄极殿里的南荣遂钰,可以任性,可以肆意享受或发泄。 离开皇宫,正如南荣栩所言,南荣家的儿郎,总是要死在战场上,化作骨灰后撒进星也河,随波远去,此身不再留于世间。 风刮得遂钰双颊生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无法言说那份源于本心的空洞,随之而来的,还有过分激动的欣喜。 遂钰下意识喊了声萧韫。 “……”
170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