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越青回来了,手里又拿着本经书。 “你要读?”遂钰吸溜着面条。 越青:“静心。” 她将经书摆在遂钰面前,风将扉页吹开,像是特地邀请遂钰阅读。 遂钰愣了愣,才说:“我不念。” “抄录佛经清心,公子如今人情世故纷乱,倒不如去躁还真,再回宫也能看得清些。” 遂钰当即:“骂我眼盲心瞎?!” 越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不过有句话越青没说错,自南荣栩入京消息传来,遂钰便再也沉不下心了,多年的隐忍仿佛于瞬间爆炸,他表现出的等不及,远超过往十几年承载的希冀。 一句话点醒遂钰,遂钰轻叹,说:“知道了。” 越青虽为遂钰近卫,却始终承担着规劝遂钰行为的责任,遂钰向越青露出些许笑意,“行了,饭要凉了,快来吃吧。” 在宫里吃多了珍馐美味,骤然回归本真,即便是青菜面,似乎也格外清利爽口。 难得遂钰吃得快,放下碗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他懒洋洋地挪至井旁,难得主动将碗洗了,又坐在越青身边,等着给她洗碗。 越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开那段居住在后宫小巷的生活后,遂钰进玄极殿,几乎没主动碰过碗筷。 入夜,遂钰坐在床边翻阅白天那本佛经,佛经晦涩难懂,很容易令人犯困。 他胸中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沉郁,不知如何疏解,亦难以轻易畅快。 夜深人静,最易勾起白日隐藏于天光之下的忧虑,遂钰哈切连天地翻一页,叹口气,再翻一页,再叹口气。 直至内室都要装不下他的忧思,门外传来方丈的声音。 方丈敲敲门,问道:“老衲见公子屋里还亮着灯,公子睡了吗。” 吱呀—— 遂钰开门:“方丈找我何事。” 方丈将怀中的书露出来,笑道:“白天越青姑娘从书库借了本经书,想来是拿给公子看的,那书若无注解,想来是十分难读。” “此为注释一册,公子可两本对照阅读。” 遂钰意外道:“在下为晚辈,理应方丈着人前来,我亲自跟着去取才是。哪能劳动方丈深夜前来,当真惭愧。” “僧人们有晚课,此时正在堂中诵经,若公子日后睡不着,大可来旁听,总好过在房中独自待着。”方丈道。 “谢方丈,我记住了。”遂钰道谢。 山间清凉,方丈穿得不厚,但遂钰接过注解后,发现方丈手持之处竟隐有余温。 他若有所思地目送方丈离开,倚在门框旁吹了许久的风。 山中不似大都灯火通明,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野狼叫声,遂钰搓搓手臂,动作迟缓地将门关紧。 小几放着凉透了的汤药,一个时辰前,越青端来的。 遂钰想了想,拧着眉将药喝光,又含了颗梅子,挪至灯下阅读。 有了注释,那些深奥的经文便好理解多了。 翌日,天擦亮,越青便抻着懒腰来到院中,预备打套拳清醒清醒。 自葛桐入京,日日晨起拉着遂钰晨功,没几日便治好了越青偷懒的毛病。 葛桐不是不知越青在军中的名声,从斥候营至前锋,皆流传着越青的“传奇故事”。 作为那批军属遗子,越青五岁学习刺杀,十岁进王府,被老王爷带过,跟着世子参与过大小战役,后而又在席飞鸿手中修习了些一刀封喉的本事。 若非派往大都,越青当如葛桐般,手中掌兵,副将之职指日可待。 葛桐可惜越青,越青无情冷笑:“葛副将倒是升任副将,不也在公子身边做近卫?” 葛副将,不,葛侍卫想辩驳,奈何越青实在是一针见血。最终,他只能摊手,相煎何太急。 在遂钰身边做近卫,来日便可军中提拔正职,正如南荣栩身边的窦岫。 不过葛桐有句话说得不错,万不能被京中繁华迷眼,一身杀敌本事不能丢,王府正是看重他们,才将他们放在四公子身边。 “公子?” 本以为院中空荡,越青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遂钰穿戴整齐,长发柔软地披在肩头,正动手梳理额发,就连发尾的发坠也扣好了。 越青在送回鹿广郡的信中提及,遂钰有戴发坠的习惯。这次南荣栩来大都,便带着不少从前征战获得的战利品,各色宝石玛瑙,足足塞满半人多高的箱子,遂钰选了几个做发饰,其余的全部送回大哥房中,一点也不多要。 再珍奇的东西到了他这,也都绕不过粗心大意不慎丢失的下场,倒不如少用几枚,丢了什么少了哪些,心中大略有个数。 遂钰抬眼,平静道:“早。” 越青简直不敢相信亲眼所见,提着裙摆快步走到遂钰面前,左瞧右看,直至遂钰握住她的手,主动同意她碰了碰自己的脸。 越青不可思议,大声道:“活的!” 遂钰微笑,目光落在她腰间别着的软剑剑柄,解释道:“昨日你拿来的那本经书,我阅读整夜,觉得其中大道至深,待会叫藏在我们附近的暗卫回宫,告诉皇帝,我要出家。” 消息传回宫中,恰巧南荣世子与皇帝商议京城布防。 陶五陈揣着暗卫的消息,瞧着世子脸色,用手捂住嘴,低声对皇帝汇报道:“陛下,公子说他要出家。” 萧韫:“……” 皇帝脸色有瞬间的停滞,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畅快地哈哈大笑。 南荣栩不解,却未开口询问。 萧韫主动道:“遂钰在国寺讨清净,现下说要出家,世子怎么看。” 这次轮到南荣栩沉默,他抿唇思索片刻,轻飘飘道:“王府无需他肩负传宗接代,要是想做,出家修行也未尝不可。” 萧韫:“世子此话当真?” “遂钰想做的事,谁可阻拦。”南荣栩同遂钰生活,这段日子也算是明白了。 只有遂钰想做或是不想做,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若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做选择。 说不定四公子直接刀抹喉咙,梗着脖颈直接撞上来血溅当场,谁都别想好过。 南荣栩与皇帝只有一桌之隔,遂提起架在暖炉之上的紫砂壶,亲自为皇帝斟茶。 此茶一两千金,遂钰在府中存了不少,大抵都是从玄极殿顺来的。 行军艰苦之时,连干净的水源都难得,冬日还能抓一把冰雪解渴,夏天只能强忍干涸。 即便在宫中艰难度日,遂钰也未曾遭过这种罪,远比受人奚落,尝食馊饭更难受。 因此,南荣栩便没养成喝茶的习惯。 这段日子在大都待久了,将茶每日喝着,口味竟也被不自觉养刁。喝寻常茶水,便觉清爽不足,新茶陈茶皆不得味。 “陛下,家父不日回京,总是要见遂钰的。” 南荣栩道:“臣冒着大不敬,也得请陛下克制行为,避免遂钰受琐事牵连。” “父王性情,想必陛下当年在军中颇有感受,若被父王察觉端倪,届时,遂钰便不止是被臣打得起不来床那么简单。” 语调平缓,萧韫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南荣王的手段,萧韫极其清楚。 南荣军治军严格,分毫皆有记录。南荣王冠以心细如发著称,手段凌厉,生杀比肩阎罗。 南荣栩承袭父亲心性,父子二人如出一辙。 “世子觉得遂钰入军,是否能担大任。”萧韫反问。 南荣栩整理袖口,将眼前文书合上,拆开新的一本:“如今陛下送他去巡防营,不就是为了日后行兵做准备吗?” “若臣没有猜错,景飏王送嫁,其实是顶替皇长子殿下的职务。” “大宸战备,我方何时攻打西洲。” 南荣世子勾唇。 皇帝今日将他召进宫,又给他看了堆成山的奏折,其中纪录各地民生,以及今年的财政支出。 潮景帝登基后的几年内,三年大旱,连逢地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布设避难居舍,并协助地方官员重建繁华。 现下已至欣欣向荣,国库充盈,有能力开支各项军务。 皇帝:“如今国事繁重,公主才嫁入西洲,世子莫不是在说笑。” “陛下只是等着臣开口罢了。”南荣栩道。 皇帝允准南荣王府入京,并非是为了遂钰,若无要务,恐怕潮景帝恨不得南荣王府永远待在鹿广郡,除了送来捷报外,永远离大都十万八千里。 京中骁勇战将众多,却没有一支队伍善于与西洲作战。 近年来,唯有南荣王府与西洲百般周旋,若需地方军队支援,也都是以南荣军做前锋,其余人后方支援。 虽说王府愿意培养更多将士,但这并非朝廷所乐意所见。 萧韫道:“可敢一战?” 南荣栩沉吟片刻:“此事还需父王回京,至少等督军官一事结束。” 现在的鹿广郡,是世子当家没错,但涉及民生百态,还得身经百战的南荣王出面才行。 当年放在军中监察之用的督军官,着实是为朝廷做过贡献,可如今却成了蛀虫,若不拔除,万一与西洲开战之时,后备出了问题,届时便不止是军队受影响,生灵涂炭轻易如弹指。 …… 国寺。 遂钰等了两日,暗卫姗姗来迟。 暗卫:“陛下说,若公子想出家,那便在山中再修间称心如意的禅房。” “届时,陛下无事时,也可与公子同住。” 遂钰面色铁青,不敢相信萧韫竟如此不要脸:“什么!?” 越青掩唇忍不住轻笑,很快,她背过身笑得更开心了。 国寺佛法重地不可玷污,皇帝若是想南荣遂钰暖床,便得离开国寺另寻他地,倒不如直接修个新的,也好随时探望。 遂钰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重新握紧,最终道:“再回宫去,就说我心意已决,此事绝非玩笑。” 国寺清净,无人打扰,骤然远离喧嚣,倒也落得个清净。 遂钰没再差暗卫回去,萧韫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身负要务,哪能真由着性子四处乱转。 白日坐在佛堂听经,夜里跟着小沙弥们一起听课,遂钰不懂便不语,安静听僧人们低声交谈。 遂钰对出家之人的印象,无非是清心寡欲,远遁尘世,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情。 真正融入他们的生活,却发觉他们每日从点滴中寻找乐趣,远比追求感官刺激来得充盈。 那日被遂钰塞了颗果子的小沙弥,与遂钰没几日便混熟了,只要无课,便常来遂钰这里玩耍。 小沙弥的名字叫如潮,是方丈外出开坛,在河边捡到的。 他被生父母抛弃,放在小木盆中,随着浪潮飘荡,方丈与熟水性的村民冒着危险将他救下,取如潮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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