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也真是,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萧韫才刚露了一张脸,聪妙皇后便笑骂道:“你这孩子,真是倔脾气,自己在外头站了那么久,都不知道回自个院里暖暖。嬷嬷没告诉你吗,妇人生孩子是力气活,慢得很。” 萧韫手里抓着为小弟弟提前准备好的虎头鞋,可父皇在场,他看到父皇便发杵,一时踟蹰着不敢上前,掌心里全是汗。 守慎帝不喜萧韫的母亲,连带着厌恶萧韫,萧韫生母死后,聪妙皇后心疼,便将孩子带到身边来养。 聪妙皇后觉察出萧韫的无措,便将守慎帝赶了出去,遣退宫中众人,独留萧韫在内殿。 皇后一招手,萧韫便脱掉鞋子,坐在床边的软垫中,双臂环抱膝盖,小心翼翼地看着离自己不远,正在小床中歇息的小婴儿。 “让母妃看看,你为弟弟准备了什么礼物。” 很早之前,聪妙皇后便从照顾萧韫的嬷嬷那得知,萧韫最近总是去绣坊,似乎是在准备着什么,每天去太学进学,一写字,露出来的右手手指,全是星星点点的血痂。 虎头鞋缝得不太好,萧韫几乎将头埋进臂弯里,脸红得滴血,小声说:“弟弟现在,还穿不了吧,我回去再练练,一定能做一双更好的。” 聪妙皇后笑着摸摸萧韫的脑袋:“这是韫儿第一次手工缝制的东西,母妃一定好好保存,小骋也会很喜欢。” “小骋?”萧韫愣了愣。 聪妙皇后:“他的名字是萧骋,单名一个骋字。” …… “萧骋,单名一个骋。” 萧韫叹道:“她为你取名,希望你能做个驰骋天下的人,倒是名副其实。” 萧骋知道皇兄似乎又陷入回忆了,说:“是兄长为我创造了自由山水的条件,都是兄长的功劳。” “所以现在求你替朕走一趟,这么难吗?”萧韫毫不留情道。 萧骋无奈,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分明是非你不可,不去自己看着办的语气。 好在萧骋已经熟悉萧韫的脾气,并未纠缠太久,耳朵有些耳鸣,他低着头,捂住耳朵,略微缓了会,才说:“知道了,兄长若需要我走一趟,我便帮兄长办好这件事。”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萧骋沉声:“册封太子,那么大的事,宗族耆老哪个不能做礼官。非要一个小小御前行走,甚至还是质子的南荣遂钰替代。” “若是真想抹掉他的姓名,让他销声匿迹,自此留在宫中,大可不必将他推上朝堂。” “现下南荣世子进京,势必带走南荣遂钰。” “再想要留人,怕是不能够吧。” 仔细看萧骋的小院,萧韫仍觉得他住得寒碜。当萧骋为让太子之位,甚至不惜与父皇顶撞,被关进冷宫数月,后而自请废掉皇子之位,自此愿流浪江湖,永不回京。 奈何未及守慎帝处置,宫变生,朝廷倾覆。 有传言皇后嫡子,那位颇受宠的萧骋皇子死在宫变之中,与聪妙皇后一同融入火海。 也有人提,萧骋乃太子之位当仁不让之选,是如今的潮景帝杀掉了自己的弟弟,以此摘取皇位。 而如今这一切,都是萧骋自己愿意的。 他愿意留在小院,愿意做个人们口中,似乎已经化作鬼魂的传闻。 萧韫摘掉自登基,便再未取下的扳指,握紧萧骋的手,将扳指稳稳戴进萧骋的拇指中。 “小骋,该走出这道院门,回到朕身边了。” 萧骋垂着眼,来回翻转左手,观察着扳指的颜色,没说话,似乎是并未听到萧韫的声音。 良久,萧韫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萧骋才答道:“知道了。”
第62章 乘坐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南荣军驻扎营地,遂钰率先跳下马车,双脚才沾地,脚底明显的震颤令他恍了恍。 遂钰:“这是……” “骑兵训练。”南荣栩道:“这只是负责南荣府守卫的骑兵,此行并未带骑行军。” 南荣府对鹿广郡的兵力设置严苛,守卫城池与在外的骑兵并不同属。 城防军学的是如何根据城池,以及周边地形,极大可能地发挥守卫效用。 在外,由南荣栩口中的骑行军负责,上阵冲锋陷阵,学的是一等一的,十足的一击毙命的战术。 营地临时搭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遂钰跟在南荣栩两步以内的位置。 他设想过南荣军军营的景象,本以为会弥漫着沙场征战的冷肃之气,没想到南荣栩靠近值守的军士时,军士神情放松,笑着行礼:“见世子爷安。” 南荣栩:“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们走了一阵,南荣栩拉住遂钰,指了指左手边的帐篷:“这是你未来三日会住的地方。” “大哥呢?”遂钰本不怕陌生环境,但不知为何,大哥在身旁,一时倒有些怯生。 南荣栩说:“跟你紧挨着的这帐。” “军营看起来,像是寻常军队驻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遂钰开始回答南荣栩上一个问题,想了想,“气势宏伟?” 南荣栩忍俊不禁:“话本里,将领统统身长八尺,青面獠牙?一招便可撕裂对手?” “大哥也听了撷星楼的说书?”遂钰问。 “闲来无事,有人认识的人邀请,便去听了半日,说得头头是道,大多杜撰,但听客喜欢。”南荣栩摇摇头,无奈道:“若我们南荣军真是这般,也不必打了败仗被父亲责罚。” 世人对军队,对常胜将军,总会下意识神化他们。 百姓给予太多没有意义的期待,竭尽全力地造神,亦可瞬间毫不留情地毁神。若南荣军并未获得与之匹配的荣光,随之降临的诋毁与谩骂,会毁了整个南荣王府。 遂钰问:“大哥面对神化南荣军的传闻,不会觉得害怕吗。” “如果觉得害怕,便不会从军。” 南荣栩抚掌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始终忠于胸中信仰,守卫百姓与边境的安宁,若在意后世传闻。” “遂钰,那个时候,我们都死了。” “死人不会在意史书所著,即便被编排地恶贯满盈,却始终会有那么一批人,记得我们南荣府的荣光,不是吗?” 奢靡的大都困不住自由的灵魂,却可锁住开阔的胸襟。 遂钰虽事事明晰,却不懂得自我排解。 这种性格,很容易出事。 南荣栩耐心道:“等你见了真正上战场厮杀数年的南荣军,便会明白,后世传闻于我们而言,并不算什么。” 朝廷更迭,真正能记录在史案的又有几个。 掀帘进帐,南荣栩带遂钰来到书案前,双手放在他肩膀,将他按在座椅中。 “写几个字。” 什么?遂钰啊了声,没理解。 南荣栩重复:“写几个字让大哥看看。” 世子亲自研磨,将沾满墨汁的笔交给遂钰。 “我……”遂钰放在腿面的手蜷起,隐约猜到大哥的意思,却不敢立刻确认,他犹豫片刻,说:“我的字不好,怕大哥笑话。” “是不好,还是不敢写。”南荣栩单刀直入。 遂钰:“大哥。” 他微微仰头,营帐顶棚的光柔软地落在地面,衬得南荣栩本就丰神俊朗的面容,更加轮廓分明,令人难以挪开视线。 “我不能轻易在外写字。” 他坦诚道:“是陛下的命令。” 南荣栩也不强逼,放下笔淡道:“他教你写与他一模一样的字,难不成是好为人师成瘾,急不可耐找了个人练手?” 字体并非一日之功,更何况是一般无二。 潮景帝政务繁忙,能有多少时间用于闲暇,可他就是将这些时间挤出来了,教一个还未形成风格的孩子。 遂钰不知道南荣栩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是否在追溯自己与萧韫相识的过往,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该隐瞒。可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回忆的岁月,又该怎么悉数交待。 南荣栩见遂钰不语,表情局促慌张,根本藏不住情绪,长叹道:“若父王回京,你觉得你能瞒多久。” 南荣王远比南荣世子更难对付,遂钰连大哥都哄不过,还想瞒住历经千百风霜,洞察人心的南荣王? “你喜欢他吗?”南荣栩又说。 遂钰立刻道:“不喜欢。” “可我觉得,你的眼里似乎全是他。”南荣栩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也了解陷入爱河后,凝望对方的神情。 这是恋人之间最正常不过的神态,但放在遂钰身上,便显得格格不入。 遂钰没说话,动手用镇纸整理面前的宣纸,宣纸撒着金箔,是市面上最昂贵的那种形制。 提笔,略一思索,流畅地写下潮景帝的名字。 “他第一次教我写字,写的便是他的名字。”遂钰缓慢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自己真是害怕极了,皇帝的名讳岂能轻易落笔。 萧韫左手穿过他的肩胛,右手握住他的手,极为耐心地写了好几遍,将遂钰抱在腿上,问他:“名字只是一种称呼,没什么可忌讳。” “至少在你这里是。”萧韫鼓励道:“念几遍就不害怕了,遂钰,跟着朕一起念。” “他让我跟着他一起念他的名字。”遂钰说。 “那几日我经常做噩梦,梦里全是大逆不道,被他关入天牢受刑的场面。” 皇帝身份转变得太快,明明是温润如玉的先生,却一夜之间成了掌握他生死的帝王。 遂钰说:“起先我是很怕,但后来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对我有点兴趣。” 只要抓住那么丁点的兴趣,就能得到优渥的生活,或许还可以求他下旨,让自己回家。 “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反抗吗。” 遂钰轻轻笑起来:“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愿意怀着强烈的反抗离开他多一点。” “虽然嘴上说着回家,可心中想着的,只有是否和他永不相见的念头。” 南荣栩大惊,连着说了好几声“遂钰你”,却始终止步这前三个字。 这是遂钰按捺在胸中的不忿,好像这些年的黄粱梦,只有他一个人在无人之境飘荡。 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在岸边看着自己溺水,狼狈地被湿润迷蒙双眼。 “大哥,他根本没有逼我爱上他。” 遂钰很清楚,太学时的依赖,是自己主动靠近。如果心智足够坚定,他大可以直接拒绝陌生人的好意。 这些年同萧韫生活,他逐渐发觉,萧韫是个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材,天生就该做裁决者。 他并不博爱,甚至还有些冷酷,唯一那么丁点的温情,似乎都付出给了先皇后。 也是听陶五陈说的,潮景帝还是皇子时,曾在先皇后,聪妙皇后膝下生活。皇后贤德,善待皇帝膝下子女,对于萧韫,更是宠爱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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