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为王府抛头颅洒热血的心情,遂钰打开玄极殿的大门。 殿内静悄悄的,遂钰边往里走,边猜测萧韫现在在哪。 按照他的作息,此刻若没有御书房议事,便得披着薄毯,靠在床头阅读名家词句,点一炉清心安眠的香薰,准备歇息了。 当遂钰来到寝殿,迎面扑鼻而来的酒香,熏得他险些没栽跟头。 正欲抬脚,不知从哪个角落,骨碌碌滚过来白瓷瓶。 遂钰认得,是酿酒局专用的酒瓶,其中美酒,专供皇帝享用。 当即,遂钰决定长驱直入。 男人倚坐于床边脚凳,左臂搭在床缘,右手的酒瓶,抵着腿骨。 他见来人没向自己行礼,略倾身,手推着酒瓶,缓慢挪至膝盖,不悦道:“见了天子竟未行礼,该死。” “是吗。”遂钰走到萧韫身边,夺走酒瓶,晃荡了下,里头已经没有多少酒了。 而萧韫周身,以他为圆心,东倒西歪地攒了不少酒瓶,没人来收拾过,看着凌乱荒唐。 若在平时,遂钰便顺道将这口酒喝了,但他最近用药,实在不宜饮酒。 往常折腾自己,那是做样子给萧韫看。如今无需装可怜,便对自己好些,叫家中不再为自己的身体操心。 遂钰淡道:“酩酊大醉,难得陛下有兴致,不如臣叫御膳房准备些小菜,让陛下一次喝个够。” 喝了酒的萧韫,说话比平时慢半拍,眼睛却亮亮的。他迷惑地盯着遂钰看了会,咬着并不清晰的口齿,说:“没良心的小东西,还知道回来。” 遂钰乐了,谁没良心,没良心的早跑了。 即便是被醉意萦绕,萧韫眉宇间的凛冽也仍未散去半分,似乎这个人原本便是用什么玄铁做的,刀枪不入,坚硬无比。 遂钰略倾身,垂着眼,双手托住萧韫的下巴。 萧韫仰头,目光与遂钰接触。 脑后的发丝随着引力,从肩头垂落,柔软地搭在萧韫眼前。 “你喝多了。”遂钰说。 萧韫:“是。” 皇帝酒量好,有时遂钰已经倒了,他也只是微醺。 但若人想醉,即便不喝酒,神志也会浑浑噩噩不得清明。 本想同萧韫商议贪腐,现在看来,还是得将人先扶上床,睡一觉再行打算。 “去床上歇息。”遂钰本想握住萧韫的手,顺势撑着他的臂弯,将人弄进塌中歇息。 喝醉的人身体沉,遂钰连着用了好几次力,都没能动摇萧韫半分。他不得不席地而坐,边喘着粗,边劝道:“陛下明日早朝,尽快就寝为好。” 萧韫将未拆封的酒瓶打开,拍拍大腿,示意遂钰坐上来。 遂钰无奈,正欲说什么,萧韫又道:“朕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是要走,不是死了。 ”遂钰夺走萧韫手中的白瓷瓶,“喝这么多,陛下明日不上朝吗。” “御前行走都跑了,朕这个皇帝,当得也没什么意思。”萧韫语气听起来小心翼翼,像是被遂钰欺负多年,终于忍不住吐露的委屈。 遂钰简直要被萧韫气死了,想一拳砸醒眼前的醉汉。 皇帝要什么没有,宫里的行走也不止他一个,再封一个御前便是。 “臣还是等陛下清醒再来。”遂钰决定不再浪费时间,陪皇帝耗在这,不如回府补眠。 人还没起身,萧韫突然紧靠过来,双手抱住遂钰,熟练地将人往怀中带。 遂钰挣扎不及,待反应过来,已经完全被萧韫锁在怀中了。 唇齿相接,潮景帝扣住遂钰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咬住他的嘴唇。 “嘶——” 遂钰吃痛,锤萧韫:“你是狗吗!” 出乎遂钰意料,萧韫反而沉默地埋进他怀中,掌心贴着他的脖颈,拇指不断揉着骨骼凸起处,惹得遂钰无端脊背发痒,身体莫名卸掉了大半力气。 “今日……是聪妙皇后的生辰。” 遂钰微怔,按照礼部记载,皇后生辰应当是盛夏。 萧韫:“守慎帝自诩心悦皇后,却连她真正的生辰都不曾知晓。” 男人略偏头,双唇贴着遂钰的咽喉,遂钰被迫侧脸,呼吸骤然急促,不由得抓住萧韫的肩膀:“别这样。” 萧韫登基,便再未叫过先帝一声父皇,通通以守慎帝作称。 但这也不怪萧韫对守慎帝没感情,朝野内,乃至于民间,皆知皇帝与先帝疏离,寻常也无人冒头,上赶着提涉及先帝的话题。 萧韫捏住遂钰下巴,含混道:“宫里住了十几年,说说,你这小脑瓜听得了多少,有关先皇后的传闻。” 遂钰心说:你喝醉了,折腾我做什么。 为了尽快催促萧韫歇息,遂钰决定顺着他的话,尽量满足他:“聪妙皇后同先帝感情甚笃。” 萧韫不满意:“皇后嫁进宫前,知道多少。” “当然是——”遂钰张了张嘴,突然哑言。 是啊,皇后作为闺阁女,似乎并没有什么可谈论的消息。 聪妙皇后虽为守慎帝发妻,却不是凤位最佳人选。 被当作皇后培养的人,原是聪妙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动大都的才女——琼鹭。 琼鹭小姐曾入太学女子学堂修学,与还是皇子的守慎帝一见钟情。 二人青梅竹马,只待守慎帝继承皇位,琼鹭便可顺理成章接过凤印,统领六宫。 奈何疫病突起,琼鹭香消玉殒,与皇室姻亲迫在眉睫。无奈,家族只得将养在乡下,并不受宠的庶女接来大都。 庶女本无名字,来了大都,被匆匆冠以聪妙二字,推进前往皇宫的轿辇。 聪妙与琼鹭容颜相似,皇帝只瞧了一眼,便将此女留下。 聪妙皇后与皇帝不熟,守慎帝却仍给予皇后宠爱,在当年了解琼鹭姑娘,以及她与守慎帝过往的旁观者眼中,无异于找了个会喘气的替身。 “先帝岂非——”遂钰失声。 守慎帝并不在乎谁做皇后,他喜欢琼鹭,可能只是喜欢她的脸,恰巧,聪妙皇后也有这样一张面颊。 聪妙皇后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根本不重要。或者说,她这个人是谁也没那么要紧。 反正皇帝只能记住一个人的生辰,因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君主,所以能够随意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 萧韫这么喜欢聪妙皇后,将她当作生母,自然而然心疼聪妙皇后的处境。 “所以你这么恨先帝,是因为他从未真心对待皇后。”遂钰说。 倏地,遂钰睁大眼睛,瞳孔微缩。 守慎帝是皇帝,眼前的萧韫,又何尝不是帝王。 他拧起眉心,自心口传来的钝痛,伴随着萧韫的呼吸,胸膛的起伏,逐渐如涟漪般扩散开来,犹豫道。 “萧韫,如果我找到一个和我样貌相同,或者……比我还长得漂亮的人,而他正好愿意住进玄极殿。” 你能…… “你能忘了我吗。” 萧韫若有所思地又灌了一口酒,像是被醉意迟钝了意识。 不过他很快抱紧遂钰,双眼迸发出非比寻常的精光,语气带着得逞,以及我就知道的得意洋洋。 皇帝道:“小兔崽子,想趁着朕酒醉,趁机诓人?!” 守慎帝喜欢琼鹭的脸,所以琼鹭死了也没关系,聪妙可以代替一切。 遂钰此言,似是认定了潮景帝也只是迷恋容貌。 而他忍不住试探,岂非格外在意此事。 萧韫喜出望外,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他了然于胸,哼道:“南荣遂钰,说喜欢朕,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遂钰:“?”
第65章 遂钰没想到萧韫会这样理解,甚至,他根本没想到这茬。只觉得萧韫从未如此寂寥地对他说过什么,一时心软,以为这个男人此刻应当格外需要安慰。 他抱得太紧,遂钰喘不上气,来回推搡了几下,气道:“喝醉也不安生,我走了。” “走去哪。”萧韫说:“你的家就在这。” 我的家?遂钰又乐了,饶有兴趣道:“有血缘关系的地方才是家,你说这里是什么。” “是你的家,萧韫。”遂钰说。 他声音不算高,十分认真地说:“我的家不在这。” “有血缘关系才算家,那么这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萧韫道。 遂钰:“萧骋不算吗?” “……” 须臾,腰间的力道松懈几分,萧韫与遂钰拉开距离,手仍搭在他的脊背,语气却没有方才那么自然亲密了。 “什么。”萧韫说。 遂钰重复:“萧骋。” “你弟弟,聪妙皇后的孩子。有人说他与皇后同葬火海,但更多的人相信,他还活着。” “我没有从里这里听说过他,所以问问。” 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在萧韫这里,倒不如直说。绕那些没用的弯,或许更引起他的怀疑。 遂钰这么想,便这么问,回不回答是萧韫自己的事情。 宫中待得久,并不代表知晓的事情比别人多一筹。待在深宫潮湿阴巷,最低等的宫人,有被刻意圈禁的互动范围,若超过界限,等待她们的,只有违反宫规后,森严且残苛的惩罚。 大内有严令禁止的宫规,遂钰也有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 他仔细观察着萧韫的神色,萧韫薄唇微张,沉声道:“皇族活下来的族人,前年经由你手,送去皇庄休养,那便是所有的幸存者。” “陛下,臣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个。”遂钰面无表情道。 萧韫:“今日是聪妙皇后的生辰,专程赶回宫,就是为了扰朕的兴致吗?” 什么性质,你酗酒的兴致?遂钰说:“陛下喝得酩酊大醉,难不成并非伤心所致?” 用麻痹自己的方式遗忘,无异于饮鸩止渴,若论逃避现实,现在看来,萧韫更胜一筹。 谁都没回答彼此的问题,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萧韫的体温粘在遂钰外衣上,近日天气逐渐暖和了,遂钰穿得也薄。策马飞奔回京,路上热得出汗,余温未散,现在掌心还冒着热乎气。 这个年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柳树春天抽条,遂钰也跟着一道长。 衣料柔软,萧韫甚至能摸到他的肋骨,感受到皮肉之内,蓬勃跳动的心脏。 他笑了声,低低道:“朕小时候长得快,聪妙皇后每次准备的春衣,袖口都短一截。” “她把袖子拆下来,找剩余的布料重新缝制,有时实在没有相同的料子,衣裳便算作废,不能穿出去。” “用别的替代不行吗。”遂钰问。 守慎帝在位几十年,并未做出什么光耀民生的功绩,吃着先帝的老本,挥金如土,极尽奢靡。 导致萧韫登基后,率先处理的额便是这摊烂账。 前朝那些规矩,重新制定统统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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