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那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萧韫继续问萧稚:“你说好不好。” 萧稚瞳孔微缩,后背发凉,短暂的停滞后,她猛地掀开被子,连鞋也顾不得,用力推开萧韫,脚尖碰到床边脚凳,却因身体向前而一个趔趄,并未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摇摇晃晃地撞在左手边的柱子上。 似是被钝器击打的疼痛,以点带面地扩散开来。 萧稚咬着嘴唇爬起,撞开一切想上前来扶她的宫人,冲到正在拾捡器皿的遂钰面前,颤抖道:“遂钰哥哥。” “小心。”遂钰越过萧稚,将最后的碎片捡起,吩咐陶五陈:“将公主的鞋取来。” 陶五陈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观望着萧稚的动静。 遂钰耐心道:“没关系,我就在这,想好了再说。” 真面对遂钰,萧稚倒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似乎问什么都是错的,只要不问出口,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否会变梦里黄粱。 一切忽然全部都能说得通了。 作为质子,却能肆无忌惮地出入皇宫,甚至带着禁军来往各处。明明忤逆圣上,却不见陛下降罪。 “父皇他……疯了。”萧稚目光空洞,低声呓语。 遂钰蹙眉,捂住萧稚的嘴,正欲警告她切勿多言,皇帝从屏风后现身,走到距离遂钰半米处,站定。 萧韫:“都处理好了。” “嗯。”遂钰点头。 皇帝语气中带着令遂钰不快的得意:“阿稚,今日之事不会有人向外透漏半个字,父皇希望你也能听话。” 萧稚眼皮微动,双手软软垂下,无力道:“是,父皇。” 眼前的男人,先是皇帝,才为父。 萧稚一直知道自己受父皇宠爱,无非是他膝下最乖巧的女儿,且因为是女儿,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格,她才能肆意享受这份娇纵。 但现在她威胁到了皇帝的秘密,若不能闭嘴,或许结局也不会太好。 “原来原地踏步的人,只有我而已。”萧稚自嘲道。 那些带着她玩耍的哥哥姐姐,如今为了权势互相啃咬撕扯。她以为待自己极好的遂钰哥哥,仍旧保持着那份真挚的情谊,她还能跟在他身后,做个小跟屁虫,陪他读书念字,走过春夏秋冬。 遂钰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想抱一抱眼前的女孩。 但他深知,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安慰萧稚。 他只能努力握紧她的手,让自己的体温温暖萧稚的手指。 萧稚没用晚膳,被萧韫刺激后,像是游魂般喃喃自语,最后力竭沉沉睡去。 遂钰坐在饭桌前,没什么胃口,桌上都是萧韫喜欢的菜式,皇帝吃得津津有味。 按照往常,萧韫见他不食,定会想方设法叫他咽下去些。但今日,萧韫像是没瞧见他这个人般,将他当空气。 是啊,他们才吵了一架,怎么能一团和气呢。 遂钰斟酌着稍后要说的话,耳边传来萧韫的声音:“想走,便走吧。” “!” 遂钰蹭地站起,带倒身后的凳子,惊诧道:“什么?” 萧稚将笋片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完全吞咽后继续道:“朕想过了,如果你想走,那便走吧。” 遂钰:“萧韫——” “不过不能作为南荣遂钰离开。”萧韫淡道,“南荣遂钰因救落水的五公主,奋力将公主推上岸,却因力竭而沉入湖底身亡。” “你觉得这份诏书这样写,如何?” 当然是,当然是。 遂钰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连着说了好几遍当然是。 “当然很好!”遂钰说。 这是萧韫初次松口,在被萧稚撞破后。 是因为萧稚吗,不,萧稚在萧韫心中并未占据最大分量。 萧韫似乎只爱自己,凭借着自己喜好处理关系。 “所以我们可以好好吃顿饭吗。”萧韫说:“你的汤药在饭后喝,太医叮嘱过。” 难以抑制的喜悦直上眉梢,遂钰总算是有了胃口,直至饭后出门,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绕着玄极殿晃悠,边消食边对越青说:“他终于肯放我走了,他怎么能放我走呢,越青,你快掐我一把,让我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越青半信半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并不可信。 但公子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公子多年未曾像现在这般,如此发自心底的灿烂地笑过,既如此,为何不说些让公子合意的话。 于是越青说:“公子,万一是陛下欺骗你呢。” “……看着不像是框我的样子。”遂钰回忆萧韫的表情,转而说:“或许是他落水后,脑子也清醒了吧。” 越青:“若陛下真放公子回去,为何还要拟一道公子身亡的文书,择日昭告天下呢。” 既然是死在宫里,应该悄悄叫南荣王府将人领回去吧。 遂钰想了想:“御前行走与巡防营副统领,副统领官职高。朝中官员身故,不都得报备吏部,或许是吏部需要造册登记吧。” 当晚,遂钰便简单收拾行装,将放在玄极殿内贴身用的东西,全部带回府了。 萧韫买下的府邸,或许也住不了多久。 遂钰先去兄长院中请安,同褚云胥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独自晃晃悠悠回院里待着。 他平躺在廊下,月光渗透竹帘,匍匐在他脚旁。 略一探头,皎洁便立即落入目中,遂钰伸直手臂,舒展五指,透过受伤的手指,竟叫他看见,本不该在满月之时,出现在黑夜的星辰。 此刻真是松快极了,没有那些烦恼的差事,更不见令他厌恶的皇帝。 出宫时,禁军将他拦住,向他索要令牌。 禁军道:“公子日后进宫得同其他人那样报备。” 遂钰心中想着,能出宫,谁还回宫,连声答应道:“宫里的规矩,我明白。” 值守的一众禁军,通常都是见惯了这位大人手段泼天,站在宫门口打人杀人。 哪像现在,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一举一动都笑吟吟的,不知在高兴什么 于禁军眼中,自由出入宫,即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南荣遂钰受此殊荣多年,却只是在此刻,卸去令牌的时候,露出令人费解的笑意。 禁军挠着头,目送遂钰公子离宫,身旁的老禁军看不下去了,对准年轻禁军的头盔,一巴掌拍上去,骂道:“别看了,好好当你的值。” “遂钰公子好像挺高兴的。”年轻禁军说。 老禁军在军中混迹多年,臭着脸道:“上头的人怎么做,且看着便是,别多嘴议论,你有几条命可丢!” …… 翌日,晨起。 一家人坐在前厅用饭,南荣栩着骑装,见遂钰握着汤勺打瞌睡,与褚云胥相视而笑。 褚云胥晃了晃遂钰,柔声:“别睡了,你大哥今日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遂钰打哈切,问道:“大都的好地方,这些年我都逛完了。” 褚云胥忍俊不禁:“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不想去看看吗。” 军什么? 遂钰立马清醒了,连声道:“去去!” 南荣栩:“将碗里的汤包吃完才许去,军医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你这手指头,又是怎么搞的。” 遂钰吐吐舌头,没敢说自己同萧韫落水的事,两三口吞掉汤包,兴冲冲问褚云胥:“大嫂,你说我穿什么好。” “是前日你送我的那套嵌着银鱼的衣服,还是绛紫色可以配白玉蹀躞带的那身。” 褚云胥沉吟片刻,提议道:“夜里下过雨,校场怕是泥泞,今日正好是摔跤比赛。军中将士定撺掇你与阿栩比试,说不定会滚一身泥回来。” “但银鱼那身衬得你气色好,脏了也无妨,回来大嫂帮你洗就是。” “嗯?”吃粥的南荣栩警觉,凶神恶煞地嗯了声。 遂钰连忙摆手:“哪能劳烦嫂嫂,我自己洗!” 褚云胥用肩膀碰了碰南荣栩,笑骂:“别吓他。” 南荣栩无奈:“父亲总怕遂钰回鹿广郡,被母亲惯坏,我看等不到回鹿广郡,这小子便要被你宠得一身毛病。” 军中每两月便会举行一次摔跤比赛,有助于团结士兵,更促进感情。 于军队而言,军心与士气密不可分。 主将得有能力服众,将士得有心气向更高的职位攀爬。 官位能者居之,这是南荣军的铁律。 京城附近只驻扎着禁军与巡防营,朝廷给南荣府批的临时营地,与大都隔着两座山,光是骑马,便得行一日有余。 南荣栩知道遂钰骑术不赖,便没准备马车。 谁知遂钰半道便不行了,趴在马背上累得够呛,胯骨像是被人左右夹击,来回拉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世子,要不要给四公子准备马车。”窦岫问。 左云卿:“准备一个吧,我们小公子比公主还娇贵。” 遂钰:“……” “不必!”遂钰说。 连左云卿这个书生都没喊累,自己好歹也是习过武的人,怎么好意思坐马车!遂钰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愿被当特殊。 书生打开折扇,操控着马,缓慢地来到遂钰身旁,与他保持匀速并行。 左云卿笑眯眯为遂钰扇风,道:“我们世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四公子若觉得撑不住,向世子撒个娇。” “说些大哥求求你让我坐马车吧,之类的话,抵达下一个补给点,自然会有马车等着你。” 遂钰的手臂与肩膀持平,软软朝着左云卿无力挥拳,表示抗议。 南荣栩颔首,窦岫扬鞭飞快向前奔去,马蹄带起尘土,左云卿又说:“看,大哥吩咐窦岫去找马车了。” 若手中有针,遂钰定将左云卿这张嘴,缝得结结实实! 其实南荣栩早便料到,遂钰会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骑行,只是想观察他忍耐的底线。 遂钰跟着萧韫这几年,极尽奢华,如今身子骨能由着他折腾,无非是天材地宝堆出来的本事。萧韫舍得用药,看得紧,一碗又一碗,价值千金的补品吃下去,由不得他不健康。 但用药堆砌,仍不如勤加锻炼的身子骨。 南荣栩看得出遂钰不喜习武,皇帝教他的那些东西,不过学了些皮毛,花架子耍得好看罢了。 遂钰觉得够用,无非是大都这群言官文臣不善武力,武将亦难以对皇帝身边的御前行走动粗。 南荣栩整日瞧着遂钰的作风,也大略明白,皇帝究竟是如何养着他。 皇帝的容忍是真,提防也是真。 窦岫说公子身边藏着许多大内高手,南荣栩暗中派军中暗卫数次挑衅,却未能将其引出。 离开鹿广郡前,父亲告诫过南荣栩,勿以锻炼老二的方式管束遂钰。大都艰险,若家中兄长仍严厉待之,会令遂钰对王府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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