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旁还挂着一小串狻猊样式的玛瑙珠,皇帝近臣才得此物以示身份。 “遂钰你——” “臣如今在陛下身边做御前行走。”遂钰环顾四周,抿唇笑笑。 萧稚立即福至心灵挥退侍女,将遂钰拉至殿内,压低声音说:“你不是皇兄身边的伴读吗?父皇怎会允许你做行走?” 就连萧稚都能轻而易举意识地到,遂钰身为南荣之子理应不该涉朝政,而萧韫却冒着风险将他放在身边。 遂钰扯了扯嘴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用笑迎着萧稚的目光。 后宫生活的人,面上仍旧保持着那份天真心性,内里却早已化作久经战场的将士,倘若毫无自保能力,或是过人的洞察心,哪能完好无损地踏出大内。 半晌,萧稚神情变得迷茫,很快又恢复平静。 萧稚:“太子不能这么对你!” 遂钰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得将朝廷近来争论不休的和亲告诉萧稚。 萧稚比他还小,远嫁西洲还能再回大都吗。 …… 遂钰回宫已是暮色遮蔽天际之时,萧韫正坐在玄极殿内用膳,遂钰拖着疲惫踏入寝殿,边走边将外衣与装饰尽数褪去,经过萧韫时,他听到萧韫问他有没有用膳。 遂钰懒得开口,只微一点头便快步去后院温泉。 萧韫放下玉筷,陶五陈跟在遂钰身后将他的外衣拾起来交给小宫女,低声道:“做两道清淡可口的小菜来,公子疲惫吃不了荤腥。” “是。”宫女捧着骑装缓缓退下。 萧韫这边也不再用膳了,他用帕子擦擦手,亦跟着遂钰的脚步前往温泉,他掀开隔着内外院的帘子时,恰巧看到遂钰光裸的脊背。 他拢着长发顺着台阶滑进池内,长发在湿润中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剩余的如海藻般铺在水面之上。 待发梢完全浸润后,遂钰又向里沉了些。 萧韫缓步来到遂钰身后,俯身将手放进泉水内,道:“不高兴?” “没有。”遂钰答。 他的余光能够看到萧韫的衣摆,想必是政务暂时结束,萧韫有些许喘息的机会,他的着装并不正式,款式像前往避暑山庄时常着的轻便青衣。 萧韫似乎很喜欢天青色,遂钰的外衣经常是类似于青的颜色。 水渍大片大片侵略着帝王的便服,萧韫索性脱掉衣服同遂钰一道入水。皇帝胸前有道横贯整个胸腔的疤,那是他率领三军击退突厥三十部的勋章。 遂钰眼皮颤了颤,说:“五公主见陛下为她悉心布置很是高兴,如陛下所说,公主心情极好。” “并非是朕的功劳,她对你与他人不同,故人相迎自然欣喜。” 萧韫难得用温柔的态度对待遂钰,遂钰知道他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但遂钰并未将和亲之事告知公主。 至少让她再多无忧无虑一日。 皇帝熟悉遂钰的每个动作,当遂钰不由自主蹙眉时,心下便已了然。 他笑着将遂钰拥进怀中,吻了吻他的唇角,道:“朕许你猎场随意进出,便是给了你时间安抚小五,遂钰,你是我的御前行走,勿要让我忧虑。” 朕与我的称呼,恐怕只有萧韫才能切换自如,毫不顾忌地告诉遂钰该如何残忍。 “陛下要嫁公主,臣会告知公主待嫁,但如今内阁与六部争执不下,我想……我想……”不知为何,遂钰心中竟忽然觉得萧韫会真的将萧稚嫁出去,于是小心翼翼斟酌道:“是不是能用其他办法避免开战,避免和亲?” 话音刚落,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带着某种喟叹,能够确认的是这并不是称赞。 遂钰简直讨厌死了萧韫这幅阴阳怪气的声音。 萧韫眯眼,大掌拂过遂钰的眼角眉梢,冷道:“朝堂非生即死,不嫁公主便得立即开战。遂钰,你生在皇宫,最多只见一人或是两人枉死。” “但你见过边疆屠戮全城的惨状吗?” “阿稚享万民供奉,便得行公主之责。” “我没有人教,不知道百姓的苦楚,亦无法了解战场惨状。”遂钰面无表情地抬头直视萧韫。 遂钰:“这不是拜你所赐吗?”
第12章 当遂钰以为迎接自己的该是龙威,甚至已经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然而萧韫的掌心落在他头顶,仿佛一片轻柔的羽毛,男人一反常态,柔和道:“朕知道这有些难,但你是南荣遂钰,别人做不到的事,南荣遂钰一定能做到的,不是吗?” 南荣? 遂钰讥讽道:“陛下何时将我当南荣遂钰看待。”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那些奴才也跟着陶五陈叫他遂钰公子,甚至更多的时候只叫公子。 这都是萧韫的功劳,他想让南荣遂钰彻底变成没有姓名,只知道依附他生存的菟丝花。 遂钰深吸口气,长舒出来的时候,胸腔随着身体微微颤抖。他眼底映着满院的光,四周的夜明珠如繁星般遍布,将整座庭院映衬的恍如白昼。 这是遂钰及冠礼后,萧韫送给他的礼物。 萧韫在某种方面,算是极其不错的情人。 他对待自己感兴趣的小玩意,乐于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直至他失去继续探索的兴趣。 遂钰轻轻捧起摆在水边琉璃灯罩中的夜明珠,回身骤然松手,夜明珠径直坠入水底,微弱的光在清澈见底的温泉中潋滟。 皇帝像是遂钰小心翼翼捧起夜明珠般,用湿润的手掌托起遂钰的身体,好让他能低头看到他的脸。 “遂钰,历任御前行走可转至朝堂升三品,用不了多久,你也能够在大都中搅弄风云。” “大都世家众多,陛下怕是忘了后宫中的贵人们,她们不是省油的灯。”遂钰慢条斯理地帮萧韫整理紧贴在他脖颈的长发,微微俯身,唇与唇的距离保持在毫厘之间,皇帝身上的檀香沁入鼻翼时,遂钰骤然感受到了萧韫瞬间收紧手臂的压迫感。 胸腔紧密相贴,他对皇帝说:“萧韫,你是个疯子。” 尚在情欲中的人,自然能许以位极人臣。 然而这份热情能保持多久。 一日,两日? 还是月余? 皇权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压的遂钰喘不过气。 他小心翼翼地在萧韫与后宫之间周旋,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卷进皇室纷争。 和亲或是起兵,朝野上下乃至于民间,甚至是才学会百家姓的孩子都忍不住闲时听大人们讨论几句。 然而公主府却自始至终未被人踏足。 内阁六部三缄其口,无人愿做冤大头,眼见着皇帝越来越坐得住,聪明的便已明了,这差事是有人领了。 御书房议事至深夜,群臣散去时,首辅特地放慢脚步走在最后,遂钰有文书要送去大理寺,快步从殿内走出正欲前去禁军营里借用快马,眼前闪过一道阴仄仄的影子,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首辅:“南荣大人。” 遂钰:“……” “首辅大人可还有要事禀报陛下?”遂钰迅速整理好被吓得心脏狂跳不止的心情,抹了把额前并不存在的汗,道:“陛下正在用宵夜,待会陶公公从书房内端着小盘子出来,大人可进殿继续与陛下商议。” 首辅摸着胡须走近几步,道:“南荣大人可知劝解公主和亲人选?” 遂钰面不改色回:“此事尚还未有定夺,小人哪敢胡乱揣度陛下的心思。” 近年来眼见着南荣家声势浩大,鹿广郡渐有自立门户的心思,首辅曲昌州历三代帝王,初次感受到皇室对南荣杀心乍现,是在如今的潮景帝初登基之时。 后而便有南荣嫡次子,四公子南荣遂钰被赐名,自此留于大都十几载。 御前行走是多少官宦子弟挤得头破血流也未能得到的官职,即便伴君如伴虎,那也是难得一步登天的差事。 没想到最终竟落在南荣遂钰身上。 即使南荣隋改了名字,那也是南荣家的种。 南荣遂钰平日不显山不漏水,只是个被太子可怜的小伴读,近年竟手中权势如潮水般被各路朝臣拱手送上。 谁都想从南荣遂钰这里得到皇帝的消息,离帝王那么近,又得皇帝器重,自然什么都比别人知道的多点。 遂钰对目光很敏感,极快地意识到曲昌州在打量自己。 于是笑着恭敬道:“微臣在陛下身边也只是负责通传罢了,首辅大人不必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必陛下已然有了定夺。” 曲昌州先是愣了下,旋即蓦然笑出声,他拍拍遂钰的肩膀道:“南荣大人年纪轻却能担大任,实乃我朝青年才俊之典范。” 谁去通传公主都不要紧,曲昌州只想知道皇帝究竟倾向于开战还是和亲。 遂钰卖首辅大人一个面子,毕竟人家专程等着自己,日后若有求于人,也好提及今日之事留三分情谊。 翌日,遂钰带着各式大都最新样式的糕点前往公主府。 萧稚坐在院中荡秋千,不知从哪里捉了只小土狗养,通体黝黑,只有眉心那一点白,轮廓像是花瓣。 小土狗见有外人来,连忙朝着来人的方向扑去,可惜还未跑几步,便被公主飞快捉住后颈皮教训:“怎么见人就凶!” 萧稚将狗塞给奶娘,笑吟吟地回头说:“我以为遂钰大人都要将我忘了呢。” “政务繁忙,今日得休沐才能出宫看看你。” 遂钰指了下越青手中的食盒,越青打开盖子,遂钰道:“御膳房的厨子都没换,不知道糕点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奶酥,雪玉糯米糕,我都走了这么多年,御膳房那群厨子怎么还是做老几样。” 萧稚嘴上嫌弃着,手却已经抓起糯米糕往嘴里塞。 “咳咳。” 奶娘抱着小土狗使劲咳嗽。 欲囫囵个吞糕点的萧稚立即闭嘴,改为樱桃小嘴式品尝。 正如萧稚这个名字般,公主仍怀有如稚子般的天真。 遂钰想,萧韫为萧稚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抵是真的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在皇室,在他这个父皇的保护下,成为最幸福的公主。 听宫中的老人说,萧韫刚当上太子那几年不要命似地打仗,为的便是为后来人创太平盛世。 然而朝局变化,萧韫也不再是那个跟在将军们身后历练的皇子。 遂钰试探道:“阿稚,你在封地除了吃喝,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事情做。” “比如……”他抿唇,斟酌再三也找不出任何隐晦的词语,只好在萧稚好奇的目光下,说:“喜欢的人。” 萧稚愣了愣,随后疯狂捶着胸口咳嗽。侍女慌忙将水递给公主,萧稚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来不及说话,推开侍女冲向装满酸梅饮的缸。 那是个足以装好几碗水的小缸,萧稚习惯喝什么都多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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