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双手扶着膝盖站起,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垂眼对萧韫说:“我府里有你的人,四周也有监视的暗卫,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萧韫:“太子主张开战,是你的主意。” 无论什么时候,遂钰面对萧韫的提问,还未深思熟虑前的第一动作便是摇头。 他摇头后停顿片刻,承认道:“臣以为是陛下的决定,太子殿下问臣,臣便这么答了。” 萧韫望着遂钰,他今日晨起问陶五陈,遂钰这些天过得如何,他似乎有大半个月没见他人影了。 陶五陈笑着说:“陛下,公子养伤不过十日,加上今日才算整十。” 玄极殿自萧韫登基便少有嫔妃留宿,后来有了遂钰,萧韫将玄极殿分出一半供于他居住,骤然无人,倒空荡地令人冷得慌。 遂钰的房间是萧韫着人装饰的,其中也有萧韫自己的喜好,遂钰从不提自己想要什么,就连日日绊脚的摆设都不曾动过。 他的私人物品极少,颇有种人去楼空的意味。 得知遂钰被太子府中的酒囊饭袋叫去吃酒,萧韫无端觉得生气,年轻公子哥进乐馆,无非是那几样上不得台面的男人间的寻欢作乐。 往常遂钰出宫都会先找他报备,近日受伤躲出去销声匿迹,像是死在了哪处。 萧韫道:“大都夜里不安全,若想瞧歌舞,朕将宫里的舞姬送给你便是。” “听闻良贵人舞姿动人,她也行吗?” 遂钰说。 他故意不去瞧萧韫的脸色,自顾自道:“良贵人的舞我见过,虽说惊为天人,但风情韵味不比吉嫔娘娘,陛下若割爱将吉嫔送给臣,臣自当笑纳……” 话没说完,遂钰便被萧韫猛地掐着脖子提了起来,男人力道重的像是要直接将遂钰的脖子拧断。 萧韫拧眉,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骤然被掐住脖子,遂钰没有任何准备。 他的脸很快变得绛紫,双手死死抓着萧韫的手腕,喉咙中溢出的声音断断续续,说。 “你。” “有本事就、就。” “就杀了我。” 遂钰挑衅萧韫,没有一次不成功,他不清楚萧韫究竟在乎什么,但他知道,他不会允准有人觊觎他的所有物,即使他不在乎。 是啊,不在乎。 就连我也是他能随意掐死的玩意,倘若有朝一日被厌弃,是不是有人向他索要自己,他也会将他送给别的什么人呢。 任凭他与这些倒地醉酒的公子们吃喝玩乐,他终究还是无法变成他们。 他身后没有任何人能为自己撑腰,唯一能倚仗的居然是眼前这个一言不合便要掐死自己,企图用掌控性命来操控自己的选择。 遂钰瞪着萧韫的眼神蓦然变得忧伤,他缓缓松手,双臂无力地垂落身侧。 他没有力气再反抗,身体急速失去的呼吸的能力,脑海中混沌地不断重现着那日他站在屏风后,萧韫做决定时摇摆不定的神色。 原来他也会担忧,他也会犹豫送公主和亲。 萧韫,五公主是你的女儿,你尚且不忍心送她远嫁。 盛怒之中的萧韫并未注意遂钰的神色,他将遂钰拖出厢房,在随行禁军的护卫下离开牡丹楼。 遂钰踉跄着被他粗暴推上马车时,脚底踩空重新摔了下去,耳边风声呼啸,马蹄就在眼前,他累得说不出一丝话,纵使心中恐惧,却也不得不认命般地闭眼。 难得平静悠闲的夜,居然就这样被消耗的荡然无存。 落地的前一秒,萧韫及时接住的遂钰。 他拧着眉将遂钰塞进马车,命令道:“回宫。” “陛下,楼内那些人怎么处置。”禁军指挥反应极快,问道。 萧韫:“太学弟子整日喝酒荒废学业,各杖十,家中静思己过三月,家中父兄有在朝中为官者罚俸一年。” 禁军:“是!” “萧韫,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会去了。” 遂钰被萧韫抱回玄极殿,宫人皆跪倒低头回避,他颓然地枕着萧韫的肩膀,低声说:“以后不去了。” 是告诉萧韫,也是警告自己。 无论他身在哪里,仍被皇权禁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底下还有萧韫不可及的地方吗。 萧韫并未应他,他将他抱去寝殿,将人放在床榻之中时,才抚摸着遂钰的脸颊说:“你长大了。” 这声喟叹像是在观赏他最完美的杰作,却又像是在惋惜什么东西逝去便再也无法挽回。 被萧韫进入时,遂钰拧着眉心不肯出声,萧韫用拇指揉着他的眼角眉梢,似乎是要化开他那抹无法消散的浓稠忧郁。 冰冷与火热交融,那份来自于身体深处的奇异,最终令遂钰无法控制地尖叫出声。他挥舞着双臂不断挣扎,想要从萧韫怀中挣脱。 被萧韫的力道顶至床头,他企图借着身体分开的片刻逃跑,下一秒却被萧韫捉着脚踝重新抓进床榻深处。 他尖叫着大声求救,然而殿内殿外都是萧韫的人,在萧韫一脚踹住寝殿门的刹那,这些宫人便都带着手头的活离开这里,陶五陈必定守在玄极殿外禁止任何人入内。 这里是萧韫为他织就的网,是困住翅膀的金丝笼。 他像只飞不出的鸟,甚至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是那种最普通的麻雀,活得不太好,命却硬。 最初侍寝的几月,遂钰有过几次趁萧韫不注意逃出来的时候,那时萧韫还不太如现在这般如鱼得水地把控他。 他衣衫不整地推开殿门,外头竟然围着一群玄极殿当差的内宦,陶五陈堵在门口笑吟吟道:“公子是要去哪。” 遂钰吓得尖叫,踉跄后退几步的空档,已经足够萧韫大步追出来将他拖回去。 他惊悚地咬着萧韫的手,抓住沿途每一个能够让他当做救命稻草的物件,他不能被萧韫带回去,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帝王之爱,帝王之怒,似乎只有后者更发自内心。 遂钰不知自己是什么时辰睡着的,只记得醒来时,萧韫背对着他。 他后背全是他指甲留下的划痕,有些甚至渗出了血,瞧着格外触目惊心。 萧韫毫不在意地换了件里衣,回头恰巧看到遂钰睡眼朦胧地看着他。皇帝俯身吻了吻遂钰,道:“早膳想吃什么便叫小厨房去做,御膳房新来的那几个厨子,朕吃过几道他们做的菜,口味有点重,不适合你。” 遂钰累得使不上劲,只能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午后太医请平安脉,神情严肃地问遂钰:“大人,你这膝盖的结痂怎么一夜之间裂成这样,倘若再出血,恐怕就要留疤了。” 遂钰头痛欲裂,揉着额角说:“留便留罢。” 太医正欲将带来的药膏用温水化开为遂钰涂抹,越青从外匆忙走进来,神色微妙道:“公子,皇后那边。” “太子妃出事了?”遂钰随口说。 越青点头,轻声说:“御花园赏花时不慎落水,现下已经被救上来了。这和公子你当初……” 碍着有外人在场,越青没继续说下去。 遂钰:“先报东宫,再禀明陛下。” “我还有伤,不便下地走动。”
第10章 太子从郊外校场得到消息匆匆赶至皇后宫中,站在殿门口的小太监还没来得及通传,殿内便已有人带着十几个宫女走了出来。 “太子妃怎么样?” 萧鹤辞见是遂钰,连忙上前问道。 遂钰是临时被萧韫从床上提起来带至皇后宫中的,这人自己不查,偏要不得踏足后宫的臣子来断案。 虽说遂钰自小在宫中长大,但也只能住在嫔妃宫殿之外的地方,即便后来与萧鹤辞一道读书,踏足后宫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一米深的池塘,死不了。”遂钰下台阶时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膝盖每弯曲一次,都扯的上了药的伤口生疼。 萧鹤辞又说:“你的腿——” “无碍。”遂钰回头对身着皇后宫中服制的宫女们道:“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回各自当差的地方继续做手里没做完的差事吧。” “是,大人。”宫女们低着头行礼,轻声细语地应道。 遂钰目送宫女们离开,行至平地处站定,这才又道:“太子殿下,有些事还得你自己去和太子妃商量。臣看得出太子妃是真心为了太子好,不过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 “如今皇后回宫,想必便不会再离开了。我能帮助你与贵妃的事始终有限,日后行事须得更加小心。” 遂钰压低声音,碍着是在皇后宫中,便离萧鹤辞更近了些。 少年衣料中的龙涎香香气缓缓随风飘至萧鹤辞鼻翼间,他微垂着眼说话时,睫毛随着眼皮的浮动而如蝶翼般微颤,循着衣领的缝隙,似乎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浅红印记。 萧鹤辞忽然岔开话题,说:“你是从父皇那来的?” 遂钰怪异地看了萧鹤辞一眼,觉得他今天的脑子似乎有别于以往的睿智。现在是谈他从哪来的话题的时候吗? 太子妃明显是自己跳下水的,也不知谁给她出的主意。皇后身边的玉羌提议找宫内懂得断案的内监查看,幸好遂钰拦的及时,没真把那些活成人精的老家伙们请来。 按照流程询问皇后宫中所有当值宫人,将陈述一一记录在案,太医那边确定太子妃无性命之忧,这事便算是结了。伤不了皇后,也碍不着贵妃那边的面子。 遂钰又是皇帝派来的,算是给后宫一个交代。 腿伤未愈,遂钰急着回去休息,偏偏太子的表情似乎是还想拉着他说些什么。 遂钰摆摆手,连忙叫越青引太子进寝殿看望太子妃,自个趁他不注意一瘸一拐的悄悄溜走。 回到玄极殿,萧韫正坐在案前处理公文,遂钰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支撑着贵妃椅,缓缓顺着外缘挪至椅内,萧韫放下奏折,开口道:“太子接管巡防营,你可想去巡防营找个差事。” “……不去。” 遂钰动了动手指头,扯过一旁的薄被将脑袋蒙住打算小憩。 半晌,身下的贵妃椅忽然晃了晃,重心调转至另外一处,薄被被人掀起,遂钰迷迷糊糊地睁眼,小声说:“困。” 他接到皇帝的命令前,刚喝了一盏热气腾腾的安神汤,在皇后宫中提着精神问询宫人便已哈切连连,此时骤然松懈,遂钰几乎能看到周公在向自己招手。 萧韫好笑地扶正遂钰的睡姿,贵妃椅虽睡着舒服,但始终不如躺在床上安全。遂钰经常睡着睡着从贵妃椅上摔下去,速度快到下人根本接不住。 皇帝温声说:“去寝殿里睡。” 遂钰晚上还有御前行走的差要当,他无意识地蹭了蹭萧韫的手,哑声道:“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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