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半晌,萧稚瘫倒在秋千中,脱力道:“噎死我了。” 遂钰哭笑不得,将食盒交给奶娘,叮嘱道:“以后将糕点切好再盛给公主。” 奶娘笑道:“老身哪能管得住公主,若真有能管得住公主的人,也好让老身过几日松快日子。” “郎婿哪有那么好找。” 萧稚生气道:“普天之下男人遍地,可也没几个同父皇般文武双全的郎君,要找就得找父皇那样的人。” 萧韫那样的人。 遂钰噗嗤笑出声,摇头道:“公主怎么还没吃酒便醉了。” “你呢?”萧稚晃荡着双腿,让秋千大幅度动起来,乘着凉爽的风,她大声道:“你想找什么样的夫人。” “不过你要娶亲,得鹿广郡来人说媒吧。” “我……” 遂钰手指微蜷,他身负必须将和亲消息传达给公主的旨意,但萧稚太放松了,放松到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平静生活。所有人都在变,唯有她十年如一日地可爱单纯。 单纯在皇族中像是个贬义词,存在的本身便是错的。 赶在宫门落锁前,遂钰策马返回大内。 玄极殿彻夜长明,守夜的宫人替换燃烧殆尽的烛火。陶五陈抱着大氅站在殿前等待,遥望远处那道挺拔细长的人影,欢喜道:“快快快,小公子回来了,通知小厨房将乳酪端上来。” 更深露重,遂钰身披潮湿勒紧缰绳,还未等骏马站稳便已跳下马背。 “公子小心冻着。” 遂钰挑起细长眉梢,盯着陶五陈的脸。半晌,他拧眉扯下挂在肩头的氅衣,并用力踩了几脚。大氅是萧韫的,其中还绣有金色龙纹。 那几脚正好印在龙首。 陶五陈见怪不怪,笑着捡起氅衣道:“公子消消气,陛下正在房里等着呢。” 等什么? 遂钰气得牙根发痒。 他离开的时候,萧稚已经哭了两三个时辰。 即便如此,萧稚还是将他送至府外,边掉眼泪边叮嘱他回宫小心。 他多想告诉萧稚,这就是萧韫,为了他的皇权能够葬送所有人的一生的魔鬼。 “我叫什么名字?” 遂钰忽然问。 陶五陈没反应过来,遂钰又重复道:“我叫什么名字。” “公子的名讳哪是老奴能直呼的。”陶五陈心想,这位恐怕是在公主府受了刺激,回宫专程找玄极殿不痛快,他试探道:“公子明日早朝当值,天色甚晚,现下不如尽快安歇,明日好精神些。” 遂钰深吸口气,按捺冲进玄极殿找萧韫讨说法的冲动。 得了皇帝的恩宠便能随意话人家家事吗?不,他是南荣遂钰,身在大都的质子而已,他不该插手皇室家事,乃至于牵扯整个朝堂的国事。 几息之间,遂钰迅速平静,牵着缰绳道:“我忽然记起还有文书未送……就先走了。” 不待陶五陈挽留,遂钰骑马离开玄极殿,用令牌从偏门离宫。 这道偏门是留给朝臣与御前行走深夜进出大内所用,遂钰平时进出此处不以私事为由,通常落锁便住在玄极殿,待天明再出宫。 但今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留在玄极殿,无法面对那个男人。 他是个暴君,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隔日,御前行走南荣遂钰告假。 午后宫中来人传旨—— “南荣军骁勇善战,南荣世子为国负伤,陛下特地以万两白银安抚战死将士亲眷,并接南荣世子回京养伤。”
第13章 沉默。 遂钰低头垂眼望着脚尖,耳边轻风微微扬起他鬓角的发,细碎的发梢擦着他的眼廓,他难得露出一抹没什么隐匿心思的笑意,很轻,稍纵即逝。 这就是萧韫给他的警告。 南荣家的人,即使安稳留在边疆,仍无法逃脱那份被禁锢的命。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奉旨内监笑吟吟地道喜,这位公子在陛下面前都不必跪,自然接旨从未弯过腰,磕过一次头。 当他准备将圣旨像从前那般交给南荣遂钰时,遂钰却忽然砰的一声直挺挺原地屈膝跪地,他双手举过头顶,扬声道:“臣,南荣遂钰接旨。” 内监宣旨回宫复命,找到陶五陈说,那位公子今日是跪着接的旨。 “想必定是遂钰公子感激陛下。”董贵妃午后来了玄极殿,带着她那把象牙制的琵琶。 贵妃董氏善乐,曾一曲名动大都,后而被先帝赐给还是皇子的萧韫做侧妃。 萧韫捻起玉碟中剥了皮的葡萄,抬眼道:“抚恤银由户部亲自押运,务必送到南荣军中。南荣世子舟车劳顿,将宫里的车架带去鹿广郡,允准世子妃随行。” 董贵妃手指按在琵琶弦中未动,她仔细观察着皇帝的表情,皇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眉心越拧越紧,骤然放松时抬头。他抛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珠串,道:“五公主何时进宫请安。” 萧稚还未抵达大都,请安的折子早早便送进宫,萧韫当没看见,折子晾在案台半月早不知被塞到了何处。如今遂钰也将和亲之事告知公主,晾了萧稚几日,该是想通的时候,新请安折子递进来,他便立即召公主进宫。 陶五陈:“近几日老奴这里并未收到公主的请安折子。” …… 隔日,遂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宫当差,望着堆成小山的奏折,以及坐在山后气定神闲的萧韫,他微不可闻地叹息,随后将奏折全部搬至侧方的案台上。 萧韫提笔,用朱笔在奏折中批注,道:“今日事多,还要回你那宅子吗?” 皇帝政事繁重,偶尔有来不及亲自批阅奏折,便都由遂钰代为执笔。 遂钰低着头不说话,只顾处理奏折,待完成一小部分后,他才抬头说:“陛下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从萧韫这里得到什么,是来自鹿广郡的消息,还是公主是否和亲的事实。 天气渐凉,他手臂略微有些发麻。殿内空旷,只是稍微挪动椅子便会回荡回声,烛光微漾,丁点火光并不能温暖自地底腾起的寒意。 良久,遂钰感受到肩头被人微微压了重量,他偏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修长的手指,以及夹绒的黑色大氅。 萧韫用手背抵在遂钰的额头,道:“本想带你去猎场,但身子没好透可不许去。” 遂钰觉得自己的脑仁像是被用什么搅动了似的,虽不似浆糊,但也没好到哪去。他的思绪逐渐凝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其实遂钰不太喜欢说话,但小时候怕被人当做聋子哑巴看待,只好拼尽全力让自己变得开朗至少是在那些管着自己衣食的姑姑面前,嘴要甜些,笑得要谄媚真诚些,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眸光随着噼里啪啦爆开火花的烛光熄灭,无论做什么,他好像都没办法激流中站直,更遑论勇进。 萧韫的吻像是绸缎,遂钰被他抱去寝殿,被他吻得晕头转向。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混合着男人压抑的气息,遂钰握着床幔的手指逐渐扭曲。 收紧。 放松。 “我大哥他……身负重伤。”遂钰脸颊中的潮红还未褪去,他蜷在萧韫怀中,后腰被萧韫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朕已经着人准备最好的马车接世子回大都,南荣府还未收拾好前,就先让世子住在你那里。” “我呢。”遂钰问。 遂钰身体滚烫,抱着像小火炉,萧韫吻了吻遂钰的嘴唇,道:“你就住在玄极殿。” 世子回京令鹿广郡陷入被动,但于遂钰而言,他和萧韫的关系才是令他最敏感的事实。 南荣家的孩子,居然委身于皇帝枕边,这不该是南荣遂钰该做出的事。倘若他还有些骨气,就该被皇帝初次占有后自裁,并非继续厚着脸皮做御前行走,肆意出入玄极殿。 遂钰安分在宫中当了几日差,趁着皇帝与诸臣商议政务时,特地跑出去亲自领了上月的俸禄。 之前他的俸禄都是直接送至陶五陈那,无需他专程跑一趟。但遂钰记得萧韫似乎要扣自个的俸禄,皇帝的玩笑话似真非真,但小气起来确实是能做出扣俸禄这般丧心病狂的举动。 萧韫半日没见遂钰,觉得身边没个闹腾的小东西竟有些空虚,随口问道:“遂钰又去哪给别人找不痛快了。” “听人说小公子大清早骑马出宫不知做了些什么。”陶五陈想了想,“禁军也没通报,想必就在附近歇息吧。” 遂钰赶着宫门落锁时回玄极殿,俸禄也不禁花,只吃了一顿饭便要见底,他手指勾着钱袋轻快跑进自个的小院,闻着饭香飘去萧韫寝殿用膳。 前脚踏进殿内,后脚便听到萧韫问他怎么自个去领了俸禄。 遂钰:“……” 遂钰眨眨眼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道:“越青说府里有点事,我回去了一趟。” 南荣遂钰那小小府邸能有什么事,除了越青是遂钰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从萧韫这边拨出去的死士,遂钰虽有察觉,但到底年轻,只以为府外遍布眼线,家中漏成筛子也不自知。 大都中有许多人想要南荣遂钰的命,宫里杀不死,宫外杀更方便。 萧韫心中微动,问道:“你想学骑射吗?” 遂钰骑马不差,但射箭堪忧,从前萧韫觉得遂钰无需学那么多,如今看来,倒不如都会点。 人不能被逼得太紧,就像现在的遂钰。 萧稚和亲与世子回京,总有一件事会令遂钰心中紧绷的线崩断。 萧韫存着遂钰与家人团聚的想法,但也只能是想想。将南荣嫡幼子送去鹿广郡,无异于放虎归山。趁着世子重伤休养的由头在大都见面,既能让遂钰高兴,也能再度提醒南荣氏,勿生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或许前者是萧韫最纯粹的意图,但附带的价值才是推动这个决定最根本的存在。 出乎他意料的,遂钰说:“不想学。” 作者有话说: 复健一下,断章已经彻底完结了,所以这边10.10开始正式更新,频率是隔日更。
第14章 将南荣四公子留在大都,这是上一任钦天监辞官前上奏皇帝的。 萧韫不信鬼神,然皇室不可不忌惮鹿广郡。因此,无论是什么人进言,皇帝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不相信,但某些多疑的种子仍旧深深扎根,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即使亲密,遂钰也不敢真正让自己掌握某些能够带着他逃离皇宫的东西。 萧韫一时兴起教他,之后呢,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所学而更加束缚他的自由。难得有握在手中能够操纵的微末权势,遂钰不想放弃,至少能够让自己在宫中生活得更好些。 人该学会知足,遂钰在心中告诫自己。 因此,当他拒绝时并不诧异萧韫面露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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