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高的权力面前,贵族同奴隶无二,只是更纯净的祭品而已。 披风太重,遂钰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耳边环绕着的古老歌谣,低吟浅唱,若忽略血腥的祭典,倒也算当地的特色。 “罗绮小姐,请您收下元宝,带去月神身边,以表达我族仰慕。” 遂钰身边安坐的女孩,缓缓抬手,柔声:“愿月神庇佑我族。” “司寇公子,请您收下玉髓,带去月神身边,愿月神常临人间。” 遂钰也摊开掌心,透过盖头的余光,观察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玉罗绮。 按照计划,入夜后,司寇柊会伪装成送饭小厮进门,替换献祭的玉罗绮。遂钰问过司寇柊,他决定兵行险招,有没有问过玉罗绮的意思。 “不必问她,若她不肯走,我便将她打晕送出去。” 对于此事,司寇柊倒是难得的强硬。 听玉罗绮的声音,的确是极其温柔的女孩,每道规矩都做得恰到好处,家族悉心教养过的女儿,本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如今却得等待黎明后的黄泉。 …… 洗礼结束,充满祭品与蜡烛的祠堂重归寂静,火烛迸溅火星,长老们出门后,用重重铁链锁住房门。 确定人已走远后,遂钰正欲说话,身边的玉罗绮动了。 玉罗绮猛地扯下盖头,迫不及待地抓住遂钰,愤道:“快换衣服!” 什么? 遂钰怔了怔,什么意思? 玉罗绮见披着礼服的少年没反应,以为他被方才那一通鬼神怪说吓傻了,疯狂摇晃遂钰,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道:“司寇柊!司寇柊你醒醒!” “振作一点!” “这可不是学堂,先生上课你打盹!” “死到临头还不聪明点!待会会有人进来送吃食,届时你换上我身边侍女的裙衫……虽然可能得穿女装,但这是你唯一逃脱的机会!” “死司寇你到底有没有——” “玉小姐,该走的是你。”遂钰控制住玉罗绮右手,顺势将人扯至地面,飞快回身将她困于墙角。 玉罗绮正欲尖叫,遂钰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唇,低声威胁:“别叫,再叫就杀了你!” 少女双眸圆睁,并未停止挣扎,反而力气越来越大,意欲伺机挣脱 尽管惊慌,桀骜却写在眼眸中,被烛火衬得明亮。 遂钰沉声:“我是司寇柊的朋友,玉罗绮小姐,该走的人是你。” “司寇柊要杀天枢,你在这我们不好动手。” 少女一袭华衣,眉心眼角薄痣点缀,惊慌并未持续多久,她便彻底冷静下来,示意遂钰松手:“司寇柊不会武功,他杀不了死老头。” “你呢。”遂钰目光落在玉罗绮手心,这双手看起来只能捻起绣花针。 玉罗绮坦然:“我确实不会武功,但珞珞会来帮我。” “珞珞是谁?”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孩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 “什么?!” 化妆成小厮进祠堂送饭的司寇柊痛苦道:“放过珞珞吧!它只是只还没长大的小白虎!” 玉罗绮拧着司寇柊的耳朵警告:“你小子真是长本事了,竟然还敢杀人!” “……你不也想。”司寇柊呼痛,向遂钰投去求救信号。 遂钰抱臂旁观,不亏是自小尿床的交情,连决定都如出一辙。 两人习惯性斗嘴,难得残存些许理智,怕惹来外人察觉。遂钰被冠压得疲惫,方才跪那么久,险些没忍住睡过去。 看似司寇柊颇有主意,实则这两人处于主导地位的,应该是玉罗绮。 遂钰见过类似于玉罗绮这种性格的女孩,去哪都是孩子王,活泼可爱遭人喜欢。但多数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陈腐规矩教化,变成世人口中,极好嫁娶,宜室宜家的温婉夫人。 他心中微动,开口:“不知玉小姐找谁代替司寇柊。” “我的书童,他会武功。”玉罗绮说。 “他家是做杀鱼生意的。” 遂钰失笑:“杀鱼与杀人不同,单凭你和他,恐怕脸杀只鸭子都难。” 玉罗绮不乐意,拢着宽大袖口,扁嘴道:“怎么,你杀过人?” “杀过。”遂钰缓慢来到玉罗绮面前,轻叹半声微微弯腰。 玉罗绮双手挡在胸前,眉心紧蹙,警惕道:“你干嘛!” 遂钰左手绕过玉罗绮脑后,找到鬓边最短的那根发簪,同时用右手食指点了点玉罗绮咽喉,漫不经心道:“从这里杀人,血会溅你一身。” “人很脆弱,但也很顽强,如果未能一击毙命,对方便能够瞬间完成反击,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骤然放大的面庞,令玉罗绮呼吸漏跳一拍。 遂钰睫毛微颤,脑海闪过徐仲辛暴毙惨状,以及狼狈的自己。像他们这种人,一生中直接间接,或多或少都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或是夺取他人性命。 但玉罗绮与司寇柊完全能够避免。 遂钰将发簪送进自己发间,轻快道:“玉姑娘,太平盛世。” “你们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
第97章 玉罗绮带来的人倒是会些功夫,不过都不多,遂钰倒摇身一变成为几人中的高手。 成功击杀徐仲辛,很大程度源于巧合。徐仲辛自以为功高震主,武功拿捏一个南荣遂钰轻而易举,因此遂钰接近他时,他并未将遂钰当回事。 多年被朝廷压制,一朝即将稳坐帝位,按捺不住的得意才是杀死他的真正元凶。 遂钰盯着玉罗绮的手,良久,道:“你手背的伤。” 玉罗绮:“小时候上山打猎不小心碰到了猎人的捕兽夹。” 捕兽夹擦着手背而过,好在刀尖无毒。 她搓搓手背,不好意思道:“年龄小没当回事,后来才发现疤祛不掉了。” “所以没有人能代替你。”遂钰眼疾手快,抓住司寇柊,避免他整个人扑向玉罗绮。 司寇柊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以为凭借满腔热情便能成事,可那是小说话本里才有的桥段。 话本里杀人太容易,好像谁都能报仇雪恨,归根结底,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幻想,真正杀一个人,不可能毫无负担。 自然,也只有畜生才会藐视生死。 “可是罗绮……”司寇柊话没说完便被遂钰打断。 遂钰:“玉罗绮无人替代,但你可以。” 如果没有南荣遂钰,或许最终合谋的,也只有玉罗绮与司寇柊。 玉罗绮虽坚定,但不难察觉那份恐惧,遂钰很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是下定决心救驾的自己。 他救的不是萧韫,玉罗绮救的也并非自己。 再坚定的意志,也敌不过滚烫的血淌过手指,午夜梦回,徐仲辛的死相仍旧徘徊脑海,遂钰满头大汗地惊醒,沉默坐至天光大亮,才勉强告诉自己,他杀人是为了黎民百姓,徐仲辛该杀。 他在萧韫面前是未谙世事的遂钰公子,在南荣王府是被父兄疼爱的幼子,可出了门便没人挡在自己面前遮风挡雨,就像现在,他要站在玉罗绮与司寇柊身前,用自己的身躯挡着他们,迎面庞大古老,血腥弥漫的月神宗族。 如果永远不会长大就好了,遂钰想。 天未明,紧栓在门上的铁链再次被牵动,外头的人打开重重枷锁,中年女人推门而入,身后侍女端着法器紧随其后。 “你们都下去吧。” 待侍女们将物什摆放整齐,女人拿起手边银钗,沙哑道:“我来伺候玉小姐梳洗。” 玉氏乃秀州望族,这种身份的在室女,很少参与聚会,出门也会戴着面巾,避免被人瞧见面容。 祭坛离宗祠很远,却仍能听到仪式渐起的丝竹声。 贵族献祭前,率先遇难的是奴隶与被挑选的平民。祭坛附近挖几个大坑,用不同颜色质地的土层层铺就,每一层会放进相对数量的残肢。 或是野兽,或是奴隶,头颅砍去的瞬间,脸上仍保持着最新鲜的恐惧,这个时候便有人前去掀开他们的额骨,将皮肉与骨头分离。 “罗绮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宝姨娘!”玉罗绮掀起盖头,高兴道。 她推了推遂钰,撩起半边盖头,遂钰夜里没睡好,又是格外缺觉的体质,闭着眼低声:“我想休息会,你们先聊。” 通过司寇柊,他也大略明白秀州这些家族的联系,宝姨娘不算宗祠之中特别核心的长辈,但祭祀,拜见月神之类的事,少不了她的身影。 宝姨娘瞧见遂钰侧脸,惊讶道:“你哪里寻了这么俊俏的小子代替柊。” “他是柊找来,预备代替我的人。”玉罗绮长叹,“也没时间解释太多,宝姨娘,你把我屋里的毒都带来了吗。” 玉罗绮幼年体弱,被家中送去名医身边休养,治病救人没学会,学了点毒术的皮毛回来唬人。 宝姨娘看着玉罗绮长大,玉罗绮母亲早年病逝,后来的继母将她放养,不过这已经很好了,不为难人的继母少见。 没有母亲愿意送自己的孩子去死,宝姨娘动过送玉罗绮的离开,独自承担族中责罚的念头,玉罗绮却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决定用自己的命做场赌博。 “如果只是杀了族长一人,宗祠其他蠢蠢欲动的长老,便会迅速取而代之。” “姨娘,杀了宗祠大半主事,或许我们才能给那些先锋军撕开条口子。” 遂钰倒吸口凉气,震撼道:“先锋军又是什么?!” 带军字,规模必定不小。 秀州竟已藏龙卧虎至此吗!!! 当地势力一声不吭,私下囤积兵力,明面又有凌驾于州府之上的宗祠信仰。 果真天高皇帝远,底下有人压着,上头来人盖着,即便皇帝为百姓着想,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能让秀州如此包藏祸心。 蔑视朝廷,拒绝官府管束,无法独立只是因为身处腹地,并没有大量的耕地用于种植。 玉罗绮解释:“先锋军是为了抵抗宗祠管理秀州的……” “民间军备。”遂钰沉声。 “私下建立军队是重罪。” 遂钰摘下盖头,视线越过玉罗绮,径直落在宝姨娘身上,淡道:“这支军队是民间自发组织,还是秀州守备军中的派系。” 宝姨娘面色阴沉,伸手将玉罗绮扯至身后,作保护姿态,警惕道:“你是官府的人?!” “姨娘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遂钰:“也可以是玉罗绮小姐新交的生死朋友。” “秀州州府去了不少,原因皆是为秀州心力交瘁死在任上,仅凭你,能撼动几分?”宝姨娘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含着什么喷涌而出的怒意,紧紧逼迫着遂钰开口回应。 人活到宝姨娘这个年纪,见过生死,品过苦辣,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这并非遂钰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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