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州城楼上,宣瑛思考良久,举步维艰,却始终无法落子。 城楼下梅仁已不再是不耐烦,而是狐疑,目光深深凝视着城楼上的情况:“殿下,您是要睡着了吗?” 他从未见过有人下棋如此烂,走棋的步伐也极其生疏,不像是热爱此道的人。 他一开始还以为有什么玄机,全神贯注,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对方就是下得慢又下得烂,每一步都得思考一两刻钟的烂棋篓子。 还不如他那两岁侄孙,至少他侄孙不会让他等得不耐烦…… 现在,他怀疑对方别有用意。 他的一个幕僚匆匆驱马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他们的暗探探听到龚州城里有些动静。 梅仁当即脸色大变,鹰隼般锐利目光瞪向宣瑛,仿佛要将其拆吃入腹,怒道:“殿下,你根本不会下棋,故意借此拖延?” 宣瑛见对方探听到消息,兴许已经知道什么,也懒得再伪装。 直截了当承认:“是啊,本王不会下棋。刚刚与你走棋,还是祁少卿临走之前教本王的走棋之法……你技术果然不怎么样,本王这个新手都能与你对上几局……” 梅仁眉头蹙起,面有愠色:“你不是师承王哲春?” 其实让他震惊的是,宣瑛学棋不到两刻钟,竟然只靠着走棋之法,能与他杀上大半局,这样的天赋智慧,让人震惊。 宣瑛不屑道:“当然不是,本王都没见过他。” 梅仁知晓中计,脸色阴沉道:“殿下在拖延时间,那祁少卿干什么去了?难不成是给贪官污吏以庇护了?既如此,微臣不得不为龚州百姓讨一个公道了……” 宣瑛露出他惯有不屑讥讽神态,阴阳怪气道:“你若真想讨公道,应该当场自刎。别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演一些令人作呕的戏,本王又不会给你付茶水钱。”
第28章 这场守城之战从黄昏开始,厮杀了数个时辰,一直到夜半子时都未曾停歇。 城楼上尸首一具接一具倒下,城楼下是尸首垒砌而成的高墙。 梅家军士踩着尸首攻城,城楼上的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建立起钢铁般护盾,护卫着这座城池、这里的百姓。 祁丹椹站在高楼上观战,两方战力悬殊。 宣瑛这方加起来不过六千余人,其中四千多人都是些饱受雪灾饥饿摧残的百姓。 他们相对于其他百姓来说,相对健壮有力,但在训练有素的将士面前,宛若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而梅仁那两万人均是他选出来的精锐。 不仅衣食无忧,未曾遭受饥饿与寒冷的摧残,高强度的训练、长期协同作战,让他们早就有了默契。在宣瑛临时组建起的杂牌军面前,他们如同泰山北斗,不可攀爬逾越…… 就在这么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前,靠着宣瑛的指挥有度与将士们的视死如归,本该一刻钟就被攻下来的城池,愣是坚持了数个时辰! 看着倒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城楼上被撕开的缺口越来越大,祁丹椹对飞羽道:“你也去吧。” 飞羽怔楞片刻,他并不是龚州人,也不是将士。 这场战役本来就与他无关,他的职责是保护祁丹椹。 但他从不会对祁丹椹的话产生质疑与问询。 两厢抉择间,他选择了服从,迎面杀掉几个上了城楼的反贼,夺过对方手里的刀刃,递了一把给祁丹椹道:“公子保护好自己。” 祁丹椹接过刀,道:“放心。” 飞羽立即转身,一路走向城楼,杀了数个奔来的敌兵。 纵然飞羽武艺颇高,但在悬殊的战力面前,也无法力挽狂澜,只不过多坚持一刻是一刻。 没了飞羽的保护,祁丹椹等同于将自己置身于刀光剑影中,饶是他身上的暗器再多,也有用尽的时候。 一个黑甲敌兵看出祁丹椹除了暗器,没有任何自保手段,刚在城楼下,他看得清清楚楚,此人与七殿下并肩而立,必定身处高位,若是能拿下此人首级,将来定会飞黄腾达。 他血淋淋刀口指着祁丹椹,冲众人喊道:“此人乃包庇贪官污吏的京官之一,杀了他,将军必有重赏。” 城楼上的敌兵立刻朝着祁丹椹涌过去,祁丹椹身上的暗器很快被消耗殆尽。 那名利用同伴的命为自己铺路的黑甲兵,见祁丹椹身上的暗器所剩无几,便提着刀,祁丹椹砍去。 他想趁着祁丹椹山穷水尽,又无防备时,将其一击毙命,好去揽功。 祁丹椹本是避着人走,他想以自己身上的暗器能抵挡片刻。 至少城破前,他不会死,没想到被人穷追不舍。 那名利用同伴的命为自己铺路的黑甲兵朝他砍来时,他拿着刀横挡了一下。 他幼时确实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由于命途多舛,一般人经历一场磨难就会蹉跎掉半条命,他却历经数次,能活到现在算是个奇迹。 过度透支生命的代价就是,他的身体如同病中残柳,体虚身弱,内里破败不堪,一阵轻风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但他却坚韧的在寒风中摇曳…… 他一个身体透支严重的文弱书生,怎么可能是训练有素将士的对手。 虽然横刀挡了一下,让对方那刀没直接砍在自己的身上,但几斤重的刀相撞,加上对方的力度,虎口崩裂出血,他被撞得连连后退。 咚的一声后背撞击在坚硬的城墙上,疼的他眼冒金星。 对方劈刀砍来,他闪身躲开。 对方那刀一下子劈进城墙里,乘着对方拔刀之际,他呵斥道:“本官是朝廷命官,杀了本官,日后朝廷追究,梅大将军必定将你交出去。” 那名黑甲兵满眸都是杀意,闻言怔楞迟疑了一瞬,黑黄齿缝间吐出一系列骂声:“你这狗崽子为了活命也是用了苦心?老子不杀你,老子把你抓了照样是大功劳……” 他中气十足,但掩盖不住内心的动摇。 为了防止将来被扔出去顶罪,抓活的才更靠谱…… 说着,他拔出刀朝着祁丹椹砍过来,就在千钧一发至极,祁丹椹被人拦腰抱住后退几步。 一柄修长薄窄寒剑四两拨千斤般,刺向对方的刀刃,震得对方兵刃脱手。 只见一个漂亮的剑花一挽,那柄寒光凛冽的利剑不仅削掉对方的天灵盖,更是同时砍掉了数枚射向他们的羽箭…… 刹那间,红白交错,剑光四射! 宣瑛手臂线条流畅有力,如铜浇铁焊一般,揽得祁丹椹太紧,几次都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等站定时,宣瑛脸色泛青,顿时没忍住吐了出来。 祁丹椹霎时身体一僵,手推了推宣瑛紧贴住自己的胸膛,示意他放开他,远离自己一些。 手下被鲜血染就的银色铠甲是温热的,不知是来自对方温暖紧实的胸膛,还是来自未曾凉透的鲜血…… 宣瑛泛青的脸色一僵,想到自己同祁丹椹说过他碰到断袖会呕吐,现在这人推他肯定是以为他抱他,让他犯恶心了。 他心里不由得泛起同情。 祁丹椹对他如此情深义重,他却内心里厌恶有着断袖之癖的他。 到了如今只要他一作呕,他就会觉得是因为他才会如此,所以他要远离他! 爱的多么小心翼翼,卑微如蝼蚁! 他究竟是用了多少勇气才要推开他。 他看向溅了半裤脚的红白脑浆,以及那个被他砍杀的黑甲兵,那黑甲兵因被削掉了天灵盖,身体失去控制,屎尿流泻一地,黄白脑浆与鲜血飞溅,味道极其难闻,场面不堪入目…… 刹那间,他鼻腔里全是屎尿与鲜血的味道,刺激得他忍不住作呕。 他安慰道:“跟你没关系……呕!” 祁丹椹:“……” 他推得更剧烈了。 “殿下,您能离下官远点吗?您实在是……太脏了!” 宣瑛:“……” 宣瑛:“…………” 他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被血染,裤腿边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红白液体,一双黑靴更是脏的不堪入目,上面踩着的不知什么东西,反正味道一言难尽…… 他跑来救他,一路上踩到不少不知名的肢体残骸,结果他还被嫌弃了! 他怒道:“本王都没嫌弃你,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本王?” 祁丹椹争辩道:“下官有什么好被嫌弃的。” 宣瑛:“……” 他心道你个断袖能被本王揽抱,可是你祖坟冒青烟修来的福分。 这是你此生唯二能接触你最爱之人的机会(上一次在山洞),你还不好好珍惜…… 由于战况胶着,他只能歇下心思,懒得同祁丹椹争辩。 他拽着他朝着安全地带转移道:“跟紧本王,不然你就跟刚刚那尸体一样。” 祁丹椹看了眼死状不堪入目的尸体一眼,跟了上去。 寅时一刻,城终究是没守住。 梅仁率领着两万人冲破了城门,攻入城内来,城内的每个将士都死守到最后一刻。 纵然是城破了,祁丹椹与宣瑛依旧没有放弃,全力抵抗着梅仁的军队。 梅仁坐在高头大马上,正要命人将宣瑛与祁丹椹活捉时,城内涌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保护龚州,报仇雪恨,打倒贪官,还我亲人!” 只见沉沉黑幕中,龚州城内的百姓举着木棍、菜刀、扁担、锄头浩浩汤汤的冲过来。 夹杂在人群里有不少老人孩子妇孺。 他们眼里充满着仇恨,如同濒死的病兔对老虎发出最后一击…… 夜幕望不到尽头,那些人也看不到尽头! 千人,万人,千万人! 他们不顾一切的冲过来,见到梅家军就打,有兵器的用兵器打,没兵器的,上去啃咬…… 这是一群发了疯的人,也是一群抱着必死之心的人。 人一旦不怕死,任何东西都得给他们让路。 这时,城外响起动静。 铿锵马蹄踏破黑夜,迎接着天幕那丝黯然曙光而来,将士们的冲杀声响彻天际…… 援兵到了。 == 寅时三刻,本是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火把却照亮了整个龚州城。 灯火不熄,让黑夜都为之颤抖。 这场护城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来往百姓将士救治伤员,清理城楼,叛军均被投入大牢看管起来。 西南都护梁将军下马来到宣瑛面前,拱手行礼道:“参见锦王殿下,微臣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西南都护是正二品边防大将,对除了皇帝与储君以外的人,只需要行拱手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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