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江南风流才子王哲春酷爱象棋胜过围棋。 他曾在市井中邀人下棋,下至稚童,上至老叟,但凡下赢他,均赠百金。 譬如龚州世家大族未来家主、掌一方军权节度使,梅仁。 他父亲梅世在围棋棋道上颇有钻研,被人尊称为棋艺大家。梅仁却是爱玩象棋胜过围棋,曾招收门客都偏向擅长象棋者。 王哲春曾为求敌手,从富庶江南跑到山川险阻的龚州,隐姓埋名给梅仁当门客。 谁知等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见到梅仁,又等了几个月,才寻到机会与对方对弈几局。 结果却发现对方棋艺虽不错,但根本算不上敌手。 摆了五局棋,王哲春一连赢了两局,后面三局是他太过无聊,故意把棋下成无解的平局,平局可比赢局难多了。 当天下完,梅仁极为震撼,想将他奉为上宾,但王哲春却直截了当拒绝。 他告诉梅仁他要找的是对手,不是长期饭碗。 这话无疑是说对方棋艺不精,不配当他对手。 梅仁的副将本想好好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梅仁阻止了。他待其以上宾之礼仪,派人将其护送回江南。从始至终,未曾为难这个狂傲的酸腐文人。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本是不为人知的事儿。 宣瑛在十五岁封王后,回到江南看看母亲生活过的地方,意外得知这件事。他当时只当个笑话听,没想到现今却碰上了。 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梅仁肯定想与当年的先生再来几局。 要想拖延时间,有什么比下棋更能拖延呢? 一局棋可以杀个三天两夜。 所以他让祁丹椹教他走棋之法,之后再在心灵上找到共鸣,像梅仁这样身居高位的狂傲之徒,定然在心里认定自己喜爱的东西天下无双,所以他贬围棋捧象棋。 之后再借由梅仁与王哲春的私事,让对方相信自己师承于他。 现在,王哲春不在,只有“他的学生”。 梅仁若是想与昔日蔑视过他的高手过招,一定控制不住先打败对方的徒弟。 果不其然,梅仁冷厉狂傲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欣赏,道:“既如此,那摆棋吧。” 两人命人在城楼下画出楚河汉界,又各出一部分人,分别在背上贴上红黑字眼,由人来扮演棋子,棋子只需要根据宣瑛与梅仁的下棋路数走即可。 看着偌大的棋局,梅仁礼让小辈道:“殿下先请。” 宣瑛也不客气,直接道:“马进右二。” 话音落,空气凝固,四周鸦雀无声,只听得寒风拂过,细雪漱漱…… 梅仁神色复杂看向城楼。 连象别马脚都不知道,最基本的走棋都不会,这人真醉心此道?真传承于名师? 按照王哲春那狗脾气,还没将此人逐出师门? 难道一代狂士王哲春也屈服于皇权了? 背后贴着宣瑛那方红字马的士兵在格子棋盘上踌躇。 想着:马进右二?原理上我是不能进的,但殿下话又不能不听,我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他很纠结,问贴着象的红字士兵:“我能进吗?” 侍卫左夏小声嘀咕道:“殿下,象别马脚,马不能这么走。” 宣瑛想到祁丹椹教给他的走棋步骤,朗声笑道:“开个玩笑,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来,我们继续……” == 祁丹椹下了城楼后,快马加鞭往城内赶。 边走边吩咐道:“寻找抄书快的人,将梅家所犯的罪一条条罗列,后将纸张交给大街小巷的乞儿,让他们张贴至大街小巷。再寻一些能说会道的人,将这些事情讲给百姓。” 绿袍官吏心有疑虑道:“少卿大人,这样是否会激起民变?” 祁丹椹摇头道:“我不清楚,民变也比他们继续受梅家蒙骗,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来得好,七殿下在拖延时间,他手头上只有两千人,六殿下被困在府衙养伤,他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我们若想守住这座城,得仰仗城中百姓。他们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梅仁打着为百姓除恶的借口入城,将王家与诸多官吏当众枭首,再给他们施以小恩小惠。受蒙蔽的他们定会将梅家当成神佛……” 他眸光晦暗不明:“届时,再想将梅家扳倒,根本不可能。他们的祖辈等了上百年,等来一个钟鸿才,梅家还会允许第二个钟鸿才出现吗?钟鸿才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二十载,查找出那么多的罪证,不能就这样一炬成灰,得让百姓们知道。更何况,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也该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谁是真凶……” 宣瑛谎称未曾审问牢狱中的人,不过是为了给他拖延时间。 他要他做好援兵不至、梅仁攻城的准备。 一旦梅仁攻入城里,钟鸿才查找出的那些罪证会被其搜刮出来,焚烧成灰。 所以他先将其罪证告知天下,避免百姓继续受其蒙蔽。 知道的人多了,就会天下皆知,梅仁想捂都捂不住。 就算宣瑛与他无法为这里的百姓申冤,自有人会为了功绩、正义、民心,将梅家绳之以法。 绿袍官吏听命行事,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祁丹椹吩咐飞羽道:“派衙役将几个士族富商府邸围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出一只脚就砍一只脚,出半颗头,就削半颗头。若是他们硬闯,格杀勿论。” 他们在城里的动静一旦传到城外,梅仁必会立刻攻城,这些士族富商与梅家沆瀣一气,通风报信者众多,他不得不防。 飞羽领命道:“是。” 吩咐完这些事后,祁丹椹已经行至府衙门前。 他命官吏取来笔墨,也不用纸张,就在府衙外红墙上写下千字征讨梅家檄文。 在檄文后,附带临时征兵的官府告示。 告示上写着征集身强体壮的壮士三千人守城,镖行猎户屠户会拳脚功夫者优先,一个人头给十石米粮,二十两白银。 若守城成功,按照功劳另有封赏,若不幸身亡,给予安葬,抚恤家人。 写完之后,他命人取来宣瑛在大理寺的印章,盖了上去。 不一会儿,城中百姓得知真相,义愤填膺来到府衙前,要求除掉龚州恶瘤,还他们公道。 有愤懑难平者,跑去城中士族富商的府邸,为自己讨个说法。 那些士族富商们闹着要出府邸,大骂祁丹椹没有朝廷公文软禁他们,他们要告上京都讨回公道云云。 愤懑难平的百姓上门,见府邸就砸,见士族富商就打。 那些人关门都来不及,哭爹喊娘求官吏衙役为他们做主,却不想那些官吏衙役们冷漠回道:“上头的命令是只许进不许出,其他的没说”,继续竖在门口当门神…… 因为只许进不许出,进去的百姓出不来,只得在士族富商家吃喝,士族富商们苦不堪言,却不敢不从。 找上门的百姓数量非常多,他们不敢惹怒他们。 城中百姓汇聚府衙的越来愈多,围在那堵红墙边上的也越来越多。 其中不乏骨瘦如柴的读书人,看到千字檄文,胸膛起伏,情绪激动,大呼言辞犀利,绝世文采,又因梅家与龚州官吏所作所为悲愤交加,厉声斥骂。 最后读到要招兵,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步履蹒跚的读书人,走到官衙门口,道:“招兵是在这里登记吗?” 小官吏看着眼前手无缚鸡之力,连路都走不稳的人,解释道:“是,只是我们需要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男子,您……” 那两人打断他道:“我们不需要占用你们的名额,我们只想为龚州城出一份力,为家人报仇,我们无家可归,无牵无挂,死了也就死了,你把我们招去随便干什么也行,当肉盾也行……” 执笔小吏看向祁丹椹,露出为难之色。 他身为龚州人,知晓事情前因后果,连他们都想扔掉衙门的事物,为城中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更别提这些家破人亡朝不保夕的百姓。 祁丹椹上前道:“出力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上战场送死。” 他从不会考虑别人是否乐意,一针见血直白的说出对方就是送死。 掐断对方犹豫的可能性。 两人叹惋抹泪:“百无一用是书生,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童生,还能如何出力?” 祁丹椹道:“在下少年时村中私塾里的夫子也是老童生,若他没用,那五六十个孩子缘何坐在那里,听他念书传授学问?各地州府都设有义庄,里面也有不少老童生,为那些枉死此地的异乡人,写信联系家人,若他们无用,这些人如何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两人顿时明白过来什么,泣涕涟涟冲着祁丹椹行了读书人惯用的礼仪,道:“多谢大人指点。” 龚州这场灾变后,必定有不少稚子孩童幼失怙恃,亦有缺师少教的孩子。 他们是龚州的未来! 人群里一个老妇人喊道:“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督促官兵给我们设立粥棚的钦差大臣……龚州自己的官吏都不管,他却管我们……” “对,就是他,他是我们龚州出去的探花郎,亲自带着大夫,到我们村子里给村民治病……” “是他审案,当众杀了李家与杨家那六个恶霸,还拿出不少粮食分给灾民,我们才有一口饱饭吃。他还把富商的地分给百姓耕种,让无家可归的百姓住到大房子里……” “他还在官府衙门里设立了一个收留孤儿的地方,那里有不少失去亲人的孩子!” 民众认出祁丹椹,一个个七嘴八舌交流着。 有些受过恩惠的,当场感恩戴德磕头,痛哭流涕喊着青天大老爷,祁丹椹扶都扶不起来…… 不一会儿,已经有六七百壮士报名。 随着围拢府衙的人越来越多,报名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人想着如何给妻儿赚点粮草,让他们吃饱饭,听到衙门招兵,立刻前去。 有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一根麻绳挂上了房顶,套上了脖颈,却听到朝廷招兵,又听到招兵是为了替他们报仇,便从绳子上下来,拿着菜刀就去了衙门。 有杀猪的妇人拿着屠刀,与她丈夫一起报名,他们要为他们那可怜得病,被烧死的孩子报仇。 祁丹椹本想筹集三千人,却不想因人数太多,不到两个时辰就招了四千多人。 现在,他们只需要死守住城门,等待援军即可。 若是援军不来,有了千千万万记住这场灾难的百姓,梅家也不可能有恃无恐再在此地,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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