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梦中陡然惊醒,凄厉喊道:“阿萍儿!” 他额上冷汗潺潺,浑身湿透,身体微不可察颤抖着。 梦中还是在京郊别宫,一位少女从墙头跳下来,她娇俏说着要他接住她。 在她跳下来时,他抱住了她。 她抬起脸,却是满脸鲜血与摔裂的裂纹…… 血从摔碎的头颅缝隙流出,那美丽面容变得非常狰狞可怖…… 伺候他的太监点燃了烛灯,道:“皇上……” 嘉和帝心悸难受,他望着窗外无风无月无星光的天,暗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掀开被子,下榻。 就在这时,他床边两串红豆串掉了下来。 啪嗒一声。 红线断裂。 两串红豆蹦得殿内到处都是…… 一串是魏淑妃少年时送给他的。 一串是魏淑妃自己的。 当日魏淑妃离宫时,已经将那串红豆手串扯断。 他将所有的红豆全部收集,重新一个个的串成串。 红线散了,红豆落满地。 他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嘉和帝胸腔剧烈起伏。 幽若火光映在他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噗!”他控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那一面,果然是永别吗? 耳畔突然传来少女清铃般的声音,像清泉滴滴答答声,像细雪稀稀疏疏声,像涟漪清清脆脆声…… “哎呀,这红豆珠串我亲手串了很久呢,双手都戳出几十个针眼,我这辈子都没流过这么多血,告诉你啊,不到死的那天,你千万不要摘下来,不然呀,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不要嫁给什么未来储君,我要嫁就嫁给喜欢的人,你这样就挺好的,儒雅温文,与那些世家子弟完全不一样,五郎,你会娶我吗?此生就只能喜欢我一个,所有的宠爱都只能给我,旁人半分都分不到,我爹爹说,我未来的丈夫必须只能喜欢我一个,也只能有我一个,不然他就不让我嫁……哎呀呀,你点头了,点头就是答应了,那你可一定要来魏府提亲,我爹其实一点也不凶。” “你要我不要爬上墙头?谁让我来找你,你只顾着你父皇的功课,不给我开门?我都说了我可以陪你一起做功课啊。既然你不给我开门,我只能爬上墙头看你了。我要跳下来了,你一定要接住我啊,我可怕疼了……一定,要接住哦?”
第94章 宣瑛昏迷的这几日,祁丹椹一直守在他的床边。 偶尔会去贤妃娘娘的棺椁前,替宣瑛烧点纸钱。 太子宣帆忙着带兵清缴逆贼余党,安抚与追责各大世家,安置这场动乱中被影响的京都城百姓,命人处理苍山县的灾情,重新启用官员前往苍山县修筑堤坝、赈灾等…… 以往都是宣瑛帮他处理,现在宣瑛重伤,所有的事全部落到他的头上,一一需要他拿主意。 因此,他忙得连关心宣瑛一句都没空,连贤妃的棺椁看一眼都没有时间。 更别提贤妃娘娘的后事…… 所以,祁丹椹命人先在军营里设置了一处灵堂,将贤妃停棺此处。 在宣瑛昏迷的第二日,负责清理战场的将士们又送来一副棺椁。 是淑妃娘娘的。 那尸体摔得面目全非,仅从衣着饰物身形辨别出是魏淑妃。 将士们称,找到两具像宣瑜宣海的尸体,但有人辨别出那并非五殿下六殿下。 因此,偌大的军营灵堂里,这两个数十载并肩而立、大琅朝最尊贵的女人们又立在一处。 而这次,她们不是出席在各类盛大的国宴、百官宴、加冕封爵等重要场所。 也不是衣着光鲜亮丽、容姿美不可方物、仪态万千…… 而是冰冷的、僵硬的躺在这里。 嘉和帝派了礼部的人来接贤妃与淑妃的棺椁,也给宣瑛派了几位御医来看诊。 在礼部的人来的当天,就下起了暴雨。 暴雨整整下了一夜,武进山山体滑坡坍塌,因此众人都被封在武进山上。 之后更是大雨不断,下山路极其难走。 因怕损坏两位娘娘的遗体,礼部的人不得不定下决策,等天晴再迎回两位娘娘的遗体。 为了保护好两位娘娘的遗体,礼部的人命人冒着大雨,背了许多干冰,摆放在灵堂周围。 因此灵堂周围冷若寒冬。 宣瑛昏迷了四日,终于醒了。 到了第五日,他可以下地走动了。 他一可以下地,就去贤妃娘娘灵前守灵。 祁丹椹没有劝宣瑛多回去躺着休息,他知道这种失去至亲的痛。 现在宣帆在外面忙着处理各种大事,身为人子,宣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躺着养伤的。 这是他身为人子的本分,也是他能为贤妃做的最后一点事。 所以,祁丹椹陪着他一起在两位娘娘灵堂前守着。 灵堂前摆放着贤妃与淑妃两人的棺椁。 宣瑛看到魏淑妃的棺椁时一顿。 祁丹椹知晓魏淑妃当年对宣瑛母妃容德妃与妹妹所做之事。 甚至宣瑛幼年的不幸,魏淑妃是罪魁祸首。 他上前一步询问道:“要不要再单独设一个灵堂?” 宣瑛当年在龚州,连路上对他们心怀不轨的乞丐都不愿意伤害,此刻定然也不会做出鞭尸泄愤之事。 所以他提出再设一个灵堂,免得宣瑛看到魏淑妃的棺椁,心情微妙。 宣瑛叹道:“算了,人死事消,她落得现在这般结局,魏家有那样的下场,也是一种报应吧。” 接下来几天,祁丹椹寸步不离照顾着宣瑛。 宣瑛间歇性的会同祁丹椹讲他幼年与贤妃的趣事。 祁丹椹恍然觉得,宣瑛之所以没长歪,有一大半原因源自贤妃。 否则单论他幼年坎坷经历而言,他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心理扭曲的疯子。 现在的宣瑛纯善、有责任心、怜悯心。 就算此刻面对着害死他母亲与妹妹、害得他幼年历经苦痛朝不保夕的罪魁祸首,他也不曾再想着去报复一个死人。 说来宿命这个东西真令人唏嘘。 救赎宣瑛的人,与造成宣瑛不幸的人,都躺在这里了。 大恩与大仇,都是一句斯人已矣。 到了第七日,天放晴了,宣帆终于赶回来了。 礼部派人将武进山的路清了出来,宣帆身着丧衣,宣瑛紧跟其后,两位娘娘的棺椁并立,十万大军开道,朝着京都城行去。 千军万马皆佩缟素,头戴白花,跟着两位娘娘的棺椁入城。 京都城里,百姓纷纷出来跪迎太子殿下返朝,经过一场动乱的百姓们面色皆颓丧沧桑。 队伍一行穿过京西大街,拐过京华大街,最后来到天正门外。 天正门是后宫的正大门。 百官宴会,诰命受封,都要经过这一座大门。 此时,嘉和帝与百官已经等在天正门外。 嘉和帝面色惨白,肃穆儒雅的面容上是经过一场宫变之后的颓靡。 他手上缠绕着纱布,像是受了伤。远远的看着那两幅漆黑棺椁,挪不动步子。 这两个陪了他四十载的女人,终是相继离他而去。 到了最后,只剩下他。 这帝王路,终归是孤家寡人。 快到天正门前,众人皆下马步行。 嘉和帝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太子与宣瑛,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棺椁,一时之间,心绪万千。 等走到嘉和帝面前,宣帆跪地行礼,恭敬道:“父皇,叛乱已除,魏家众人皆在燕山伏诛,母妃与淑妃娘娘遭逢大难,皆已薨逝,儿臣已经迎回母妃与淑妃娘娘的遗体。” 他听祁丹椹说有人暗中将魏家全族上下剥皮削筋。 那魏家倒挂尸林,他亲自去看了。 因为夏季,天气炎热,他去的时候,尸体出现腐烂之状。 蚊虫萦绕尸骸,鸟雀不知是啄着尸骸上的肉,还是蚊虫,蛆虫爬满一具具尸体…… 魏信死不瞑目的躺在座椅上,身上血肉不知是被什么野兽啃咬,早已面目全非,残肢被撕裂得到处都是,他苍老浑浊的眼球掉出眼眶,仿佛盯着众人…… 饶是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上走过,宣帆看到那副场景,也当场吐了出来。 他命人将魏家众人就地掩埋。 之后命人将魏信下葬,并给予其国公该有的体面。 魏信为了维护士族利益,为了自己的野心,造成苍西河事件,贪污巨额修筑款,害死无数百姓,纵容世家子弟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更是造成了无数冤假错案…… 他拥兵自重,独揽大权,祸乱朝纲,兴兵谋反…… 虽说最该万死,但他与苏泰一起结束琅武帝遗留下来的动乱,收复了大琅朝被北夷西羌占去的河山,在朝堂多年,也是尽心竭力维护王朝的稳固…… 两相之下,有大功有大过…… 念在魏信是个千古枭雄能臣的份上,他给了魏信体面。 只是,宣帆与祁丹椹同等的疑惑。 究竟是谁这么恨魏家,对魏家下如此毒手? 祁丹椹猜测是他的表兄苏玉。 可是,如果真是苏玉的话,不可能不来找祁丹椹与秋风。 之后宣帆有更重要的事情,忙得分身乏术,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他想等一切事情平定,将他母妃尽快落葬之后,朝堂稳固之后,有了空闲时间,他再命人仔细查查。 他们现在着实腾不出手来查这件事。 随着太子跪下,百官将领皆跪下,道:“吾皇万岁。” 嘉和帝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太子,再看着山呼万岁的百官与天正门外的百姓…… 万岁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海浪一般,席卷向远方! 仿佛天地间都在回荡着“吾皇万岁”之声,高山江海都为之震荡…… 他由衷感到欣慰,也发自内心里唏嘘。 宣帆是他选出的继承人。 是宣帆平定了这场动乱。 文帝、武帝都没做到的事情,到了他手里,他倾尽半生,终于做到了。 他终于终结皇权受世家之权桎梏的局面…… 也终于将皇权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他连忙扶起太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连连道:“好,好,你做的很好,不愧是国之储君。” 扶起太子后,他让众位将领朝臣平身。 之后,看到那两副漆黑的棺椁,两个捧着灵位的小童分别站在棺椁的两边。 他慢慢的走到棺椁面前,伸出手,摸了摸贤妃的棺椁。 他与贤妃,并无半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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