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根本没把这里当成他的家,所以不存在“回来”。 他说“恩怨两清”,是希望祁丹椹不要只记得过去的仇,他们将仇怨一笔勾销,此后,他是父,祁丹椹是子,他们父子同心,将来祁丹椹是他安昌侯府的世子。 祁丹椹点头,也说恩怨两清,只不过在祁丹椹心中打定主意同他划清界限。 祁丹椹目光在院落中齐家众人身上一一梭巡,最后落到被两个家丁搀扶着半死不活的齐云星身上,道:“至于您这没什么用的爵位,还是留给您最器重的儿子与这群蝼蚁之众吧,今日之前,我跟安昌侯府毫无干系,今日之后,亦毫无干系。” “侯爷还是将您的算盘收一收,以前我不曾对安昌侯府留情,日后,安昌侯府在我这里也无半分薄面,别妄想借我攀上太子殿下的东风,以及奉劝诸位一句,好好约束府内子弟,若是有作奸犯科的,没人再能保住你们。毕竟以安昌侯府现今的威望,皇宫里太监养的狗放个屁,都比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声嘶力竭的声儿响。” 说完,他一脚踏出院门。 走出太和巷,祁丹椹回首望了眼偌大府邸。 他以前最厌烦自己这身血脉,如今他斩断了自己的血脉,斩断这世间本该与自己牵绊的一切,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境。 要说悲凉,他心中毫无,他只不过彻底离开了这个从不是他家的陌生地方。 要说欢喜,他也无半点,他只不过斩断了那无法斩断的血脉亲情…… 南星架着马车,道:“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祁府还是锦王府? 若是祁府,早就搬空了。 若说锦王府,刚刚公子说我们该回去了,应该回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们自己的地方,不就是祁府吗? 祁丹椹想都不想道:“锦王府。” 等他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能自然而然说出锦王府呢? 他并不是一个逃避自己的人。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在这偌大的京都里,竟然没有他能称作家的地方。 安昌侯府不是他的家,让他无端觉得恶心。 祁府只能算作寄居的地方,里面非常冰冷,热闹的是他种的那些茄子豆角辣椒…… 现在那些东西全在锦王府。 到了锦王府后,每天都是闹腾腾的,他觉得那些茄子豆角辣椒也不热闹了,甚至有点冷清…… 宣瑛简直太磨人了。
第79章 六月初五的清晨,祁丹椹与宣瑛启程前往苍西河流域苍山县。 马车往北方行驶,路过众多城镇。 为了赶路,他们简装上阵、日以继晷、马不停蹄。 原本快马加鞭需要半个多月才能赶完的路,两人只用了六天不到,就到了苍山县境内。 苍山县位于苍西河流域中游,是河流的分界线,也是贫富的分界线。 苍西河上游地势极高,途径戈壁沙滩荒漠草原等地,可利用资源太少,水流太小,因而极其贫瘠。而苍西河下游地势较低,平坦开阔,溪水汇流成大河,良田桑林无数,游商胡人不绝,因而非常富有。 苍山县位于中游,一如上游那般贫穷、资源稀少,也如下游那般潮湿阴冷。 祁丹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路两旁瘦骨嶙峋的老人拉着小孩,背着沉重货物佝偻着身躯的男男女女…… 他们好奇的看着这辆对他们而言奢华到极致的马车,每个人面上都是麻木、冷漠! 祁丹椹放下车帘,叹息道:“可怜一个好好的文武全才,却在此地蹉跎十四年。” 宣瑛不置可否道:“是啊,否则此刻他已经官拜正二品封疆大吏,何必窝在穷山僻壤当个八品小县令?” 他们口中所指的人正是苍山县县令楚习。 此人年少成名,是大琅朝著名的少年将军,曾因西羌纵容他们的游匪侵扰边境百姓,抢劫财物,楚习单枪匹马踏入游匪的营帐,取了领头者的首级,挂在西羌国都的城楼上。 他惹怒了以蛮力著称的西羌人,最后全身而退,从此声名大噪。 但这位少年将军在十几年前便销声匿迹。 一般人或许不知此人是谁,就连宣瑛也是宣帆告知他的。 但祁丹椹知道此事一点也不稀奇。 祁丹椹身边跟着一名骠骑军暗卫队中尉飞羽。 楚习曾是飞羽的直系上峰,官拜骠骑军副将军,是当年名声雀跃的骠骑军的二把手。 要说当年在骠骑军中,飞羽最崇拜的人是谁,那非楚习莫属。 那是飞羽所认为的英雄。 楚习出身落魄寒门,是寡母千辛万苦将其抚养长大。 他也不负母亲的期望,于嘉和十年高中榜眼。 只是可惜,他坏就坏在出自寒门。 他若出自世家,必定入翰林,从此平步青云。 因为出自寒门,他高中后,就被外放做官。 当年,他入京都时,在街上救下一个小女孩,惊了一位贵公子的马。 那位贵公子的父亲刚好在吏部,任吏部侍郎。 于是外放做官时,他没有被分派到富饶之地,而是分派去了一座边城的小县城任县令。 寒门子弟本就难以升迁,被分到这种边境之地任县令,相当于流放,基本仕途无望。 仕途无望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边境的县城经常遭受匪寇与蛮夷的侵犯,烧杀抢掠是常有的。 有些匪寇与蛮夷为了示威,直接烧杀抢掠县衙。 因此,楚习在边境县城,可能连命都不保。 好在他少年时隔壁住着一户走江湖的拳脚师傅。 他经常趴在自家墙头看那位师傅练武。 那师傅也不吝啬自己的拳脚功夫,将功夫演示给这个孩子看。 偶尔得空,那位师傅会亲自指导楚习,因而楚习的拳脚功夫并不赖。 因对方是走江湖的,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与不同的人切磋。 所以楚习学来的拳脚功夫并非花架子,更适合实际上的打斗。 这些拳脚功夫让他一次次击杀匪寇与侵扰的蛮夷。 因此,百姓越来越信任他,爱戴他。 这座小县城因他的存在,而变得坚固如铁桶。 他在边境小县城做出最大的功绩,就是击杀抢掠的蛮夷,保住了三千百姓。 后来,先太子到边境犒劳三军,南阳郡王随行。 南阳郡王最宠爱的女儿南阳县主刚刚丧夫,悲痛之余,随着父亲来边境散散心。 就在南阳郡王与太子巡视边境县城时,南阳县主的马儿惊了,跑出了马场,飞驰向北方流沙之地。 那是县主最喜欢的马,她立刻命人去追,只是家仆们人不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马儿走丢的方向。 家仆们只得去县衙报案。 楚习听闻,立刻骑马去追,耗费一天,终于找回了南阳县主的马。 县主非常赏识这位果敢勇武的年轻人,便在见太子宣其时,提了一嘴。 宣其听完,觉得此人不仅功夫了得,还熟知地形,便将此人叫到跟前,亲自考验一番。 宣其惊奇的发现楚习不仅功夫了得,熟读兵法,更是文采斐然,才能出众。 他直接将楚习提到他的麾下,从少尉做起。 楚习靠着自己的才能谋略,很快获得全军上下的认可。 一次,楚习回京述职,遇到当初对他有提拔之恩的南阳县主。 彼时,南阳县主丧夫几年,已经从悲痛中走出来。 两人异地相遇,一切都相同,一切都不同。 很快,两人结为连理,而楚习因屡屡立功,也连连升迁…… 无论从哪里看,楚习的人生都该走向圆满。 他官拜正三品骠骑军副将,娶了宗室女,得到明主赏识…… 可惜,钟台逆案发生了。 苏泰死在狱中,宣其死在宗正寺,他们的亲信尽被处死,首当其冲的是骠骑军。 骠骑军从上到下处死了三万人。 将军、少将军、前锋将军……上尉、中尉、少尉,但凡在骠骑军里有话语权的,无一活命。 楚习当年也在被斩杀之列。 但南阳郡王在宗室颇有威望,不忍心见女儿中年再度丧夫,几度出面,只为保下他的性命。 当时南阳郡王与魏家僵持,用自己的老脸在全宗室行走,才保住了楚习一命。 就算他被保下来,但世家也不愿放过他。 他早些年在战场上落下伤病,一到阴冷天气就骨头疼。 世家就将他发配到潮湿阴冷的穷山僻壤当县令。 仿佛想看他被磋磨至死。 他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四年…… 这十四年,他唯一一次离开此地,还是南阳县主亡故,他扶灵柩回祖地。 当年楚习被贬时,宣瑛也不过八九岁。 所以他对此人没有印象,但宣帆那时已经入朝参政,也与这位少年将军有过交集,因此宣帆对此人印象极深。 马车很快奔驰到苍山县城楼下。 在苍山县矮小城门前,祁丹椹看到那位被命运百般捉弄的将军。 昔日文采斐然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此刻已经两鬓染白霜。 他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却腰背岣嵝,眼角满是细纹。 但他并不如祁丹椹所想的那样萎靡颓丧,怨天尤人,反而平静祥和,谦逊有礼。 仿佛他并不在意自己遭受的苦难,也没有因被发配到如此贫瘠荒凉之地,而一蹶不振…… 他将祁丹椹与宣瑛迎下马车,行礼道:“卑职参见锦王殿下,见过祁少卿。” 宣瑛让楚习起身,与其寒暄一番,之后拿出宣帆写给楚习的信:“皇兄一直记挂着大人,托本王给大人带来一封信。” 这些年,宣帆一直没忘这位钟台逆案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宣其的故人。 他曾经不想让楚习的才能被埋没,想要提拔他。 但他不光被世家阻挠,也被拥戴四皇子的寒门阻挠。 且嘉和帝不愿意提起昔日之事,因而宣帆所做一切都是徒劳。 他只能暗中给楚习送一些物质上的帮助。 楚习见到信件,感激道:“多谢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卑职,卑职铭感五内。” 说着,他就将宣瑛、祁丹椹迎入苍山县县城内道:“苍山县没有驿馆,前面不远处就是卑职的家,委屈殿下与祁大人暂且住在卑职家中。” 祁丹椹温和道:“楚大人客气了,我等来赈灾、修筑苍山县大坝,能有一个落脚处就心满意足,如今大人肯将府邸让出来给我们住,我们感激还来不及,何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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