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拍了拍夫人的手,忽了口气,似乎是想把胸内浑浊的气息都吐干净,恨恨地:“夫人放心,相府日后再不会缺钱花了。” 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夫人连忙将手按在相爷的背上,顺着他后背的肉给他顺气,门口又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外管家在书房外喊道:“相爷,派去追东宫逃奴的人回来了。” 相爷道:“进来。” 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掀起来的一阵凉风吹开了桌上倒扣的几页信纸,左相夫人只来得及看到上面写着的“何氏阮阮”四字。 左相第二日上朝之后,太子畸恋嫡母这一让天下为之惊骇之事便传遍了宫墙内外。 ----
第16章 太子之死 左相是下了朝单独觐见的宁世元。 书房之中除了侍奉的宫人,就只有君臣二人。 左相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臣有本上报,太子殿下心存不敬之意,觊觎嫡母,望陛下严惩。” 宁世元最近咳嗽刚刚痊愈,今日心情尚可,他批着折子,头也没抬。 “蒙卿说笑了,你说太子谋反朕都信,你说他觊觎皇后,便是信口开河了。” 左相道:“臣有证据。”说完,便将一幅画奉了上去。 宁世元一边将朱笔的一根杂毛轻扯下来,一边挥挥手,让内侍将画拿了上来。 画作打开前,宁世元还有十足的信心,太子有多忌讳花淳宁世元心里是有数的,况且花淳是太子嫡母,又有养育的母子情分,就算太子私自藏着花淳的画像,也不能只凭一幅画便判定太子畸恋嫡母。 谁知画作只打开了一半,画中那绝色女子只是露到了香肩,宁世元的脸色就愤怒的涨红了,他猛地一拍龙椅,怒道:“大胆!” 内侍不敢将画继续打开了,身旁伺候的宫人内侍全部跪了下来,头低低地垂着,她们当差多年,十分懂得目不斜视的道理,许多事情,就算是看见了,硬说是看不见,为主子的也不会刻意去为难她们。 只是今日,众宫人知道已大祸临头,无不战战兢兢,只吓得胆子都破了,一名宫女更是慌的跪都跪不好,只见哀啼一声瘫软在地。 宁世元斜眼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宫人,眼风一扫,当即就有侍卫上来将人拖走了。 左相伏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回道:“皇上恕罪,臣死罪,本不该打开那幅画,实则事关重大,臣不敢不报。” 宁世元面色由最初的怒极涨红,变为了如今的铁青。宁世元性情温和,算是比较好侍奉的君上了,但龙有逆鳞,宁世元亦有底线。 “此画可有第三人看见?” “并无,巡逻营知道此事涉及皇家辛密,不敢擅自做主。” 宁世元沉住了声音,哼哼笑了两声,调子十分怪异。“蒙卿啊,你瞧瞧朕的好儿子。” 左相不敢出声。宁世元道:“说!是怎么一回事!画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左相解释说是前夜巡逻营巡逻时,听到街头有人议论,说是东宫便出了逃奴,贱奴判主不说,还盗走了东宫些许宝贝,巡逻营报给了左相,左相便派了一小队人全城搜捕捉拿。 昨日夜里有了结果,被捉到的是东宫一位女画师和一个叛逃的侍卫,巡逻将搜查他二人的行李,除了一些寻常的珠宝玉器之外,那女子身上还藏了一幅画。因事关皇家体面,巡逻将将人与东西尽数上报了到了左相这里。左相昨日搜查证物之时,打开了那幅画,发现画中人竟有几分像皇后娘娘。 兹事体大,左相不敢怠慢,亲自审问了那名画师,原来那名画师,因画工不错,经常伺候太子殿下作画,而她身上带走的,便是太子殿下常年悬挂于内室,视作珍宝的一幅画,那画师不认识画中人,只当此画名贵,便在出逃之时一并带走了。 左相说完之后,宁世元半晌没有回应。左相吓得六神无主,实则是牙齿都有些打颤,可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宁世元沉思了半晌,以手扶额,对左相道:“下去吧。” 那话里尽是无奈,左相摸不着宁世元的决定,也绝不敢耽误,立刻颤声道:“臣告退。” 便胆战心惊地起身,也不敢擦额上的汗,麻溜地退下去了。 夜里乌淤沈来报:“殿下,老太师进宫了。” 宁韫城正在看一本兵书,听的这话,心思转了几转,合起书来道:“太子的生死存亡,便看今晚了,只是畸恋嫡母这条罪,到底是累了母后的名声……” 乌淤沈很想多问一句,但他也知道,他此时与五殿下心思不在一处,作为皇上的臣子,乌淤沈知道太子事情的始末,心中多半是向着太子的,按照乌淤沈的想法,或许八成的臣子知道了真相都会站在太子这边,毕竟此件事情中,忠心被累的是一直谏言的太子。 但他跟随宁韫城多年,宁韫城就算从来都不说,他也能知道,宁韫城对皇后与六殿下的忠心。 “殿下倒也没错,毕竟皇后娘娘救济了殿下这些年。可……” 可毕竟要死的人,才是殿下至亲的兄弟。 乌淤沈说道:“没想到五郎在逃跑时认错了人,与东宫画师先走了一步,然后他们又被左相的人捉到了。” 宁韫城继续拿起书来翻了两页,不甚在意地说:“我能想出捉东宫逃奴的法子,必定有人也能想出来。” 宁韫城的态度实在是冷漠极了,当初他再三确认,小六身世一事,海棠绝没有告诉其他人之后,曾暗自想过要用什么其他手段去挟制太子,谁知道左相紧随其后就找到了太子的其他罪名,如今此事算是揭过去了,他如今要惦记的,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花淳从此事中干干净净地择出来。 乌淤沈试探着问道:“殿下,海棠如何处置?” “杀了,处理的干净些,五郎罪名不大,万一活了下来,再找到她就不好了。” 乌淤沈颔首道:“是。”说完便退了出去。 宁韫城今年十四岁,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有些人天生便可以面对这些腥风血雨,乌淤沈命人将海棠拖到野外打死埋掉的时候,手是抖的,但你瞧宁韫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过将书翻了一页。 太子死了之后,花淳得了一场急病。宁韫城几次上奏请安,都被宁世元拦了下来。请安的意思应该没有到花淳那里,因为没有几日,花淳等不到宁韫城来请安,自己召见了他。 宁韫城实则等了三五日了,一得召见,立刻入宫了。 花淳瘦了很多,人只剩一把骨头了,气色也非常不好,面皮黄的像是秋日里枯萎了的花。 宁韫城喂她吃药,她吃不了几口,就全都吐了出来,书凌端了几碟糕点上来,哀哀地劝花淳多少进一些,花淳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宁韫城跪在地上恳求道:“请母后保重凤体。” 花淳朝他招手,累的受不住,手又耷拉了下去。 “过来坐——”花淳招呼宁韫城,宁韫城果然坐下,听花淳继续说:“母后今儿叫你来,实则是有些事情要问你。” 宁韫城真心实意地有些担忧,花淳身子太差了。 “母后您说。” 话未出,花淳就先咳嗽了起来。好半晌,她才用手绢捂住嘴,疲倦地歪在枕头上。 “……本宫无论问她们谁,谁都不肯说,没了法子,问到你这。城儿,太子薨了,外头给他定了什么罪名?” 罪名二字,花淳说的极为伤感,话一出口,便有眼泪凄凄地落了下来。 宁韫城见花淳的模样,大约能猜出来,她是因太子薨了一事自责才导致身子败坏至此,他为难地不知该不该说这话,却又见花淳开口了。 “连你也不肯跟母后说,难不成你们真是想急死本宫吗?” 宁韫城劝慰道:“人死了便是死了,母后合该往前看。” 花淳无力地摆摆手,道:“你只回答母后的问题便是。” 宁韫城道:“父皇定的罪名中,有些结交党羽,以权谋私,言行悖乱,都不算重的,唯一条,算是诸罪之首,那便是太子心生谋逆不敬嫡母,死令歌姬穿皇后吉服与其饮酒作乐,有夺权篡位之心,故以赐死。” 花淳听闻此话,闭上双目,然伤感太过,手指发僵,嘴唇眼皮皆在颤抖,眼泪簌簌而下,宛如细流延绵不绝。 她无力地挥了挥手,宁韫城也知道此时自己不便在待在这里,便起身行礼,默默地退下了。 棋凌送他出门,待出了宫门,宁韫城回首良久,棋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他盯着的是六殿下以往的寝殿。青鸾殿这几日上下都惨兮兮地,宫人似乎也是受了花淳哀伤感染,动不动便抹眼泪。 棋凌拿起手绢擦了擦道:“五殿下离宫许久,六殿下常念叨您,六殿下生辰前几日,有一次奴婢熄了烛伺候殿下睡下了,过了不久又听到里面有声音,便悄悄进去瞧了瞧,殿下您猜怎么着,奴婢看到六殿下手里拿了两个布偶,躲在床帐后面,装成是您与殿下自己和自己说话呢。” 宁韫城忙道:“小六说什么了?” 棋凌道:“殿下声音小,奴婢听的不真切,都是些孩子的天真话罢了,六殿下似乎惦记着去年何家送您的那个手串,说什么‘五哥,你且说你心中谁是头一位’又装成您答道‘自是小六’,自己又去接‘既是如此,便不准你收何家的礼,你把那东西给我,你喜欢什么,我送你给便是’您瞧,是不是有趣也好笑的紧,话是傻话,六殿下惦记您确实真的。” 宁韫城不知怎的,心口突然酸疼的紧,忙弯腰捂住了,倒吓了棋凌一跳,也不敢说了,忙过来扶着。 宁韫城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必叫太医了,不如姑姑送我走走吧,也多说些小六的事情给我听听。” 棋凌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了麻烦,连忙应下了,一路絮叨之后,宁韫城面上沉寂如水,眼里却总有许多隐忍不发的情绪在积累。 话说完了,路还有一半,宁韫城沉默了半晌,闲话道:“听闻太子妃殉情了。” “是呢,皇上开恩,不曾怪罪于太子亲眷,然太子妃贞烈殉夫,咱们很是敬重呢。” “此话莫说与母后听了,母后心软,听不得这些。” “是。” 宁韫城又问了问这几日太医请脉的结果,而后似是无意中说道:“小六突然被送走,我倒是听得了一个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棋凌姑姑,你在母后身边待得久,可为我解答一二?” 棋凌柔声道:“殿下莫去听信那些传闻,不过您想说,奴婢会听着。” 宁韫城道:“我听闻母后之所以一直不想让小六登临储君之位,是因为早在小六出生时,花家便和先帝有了约定。母后是花家极出挑的孩子,因了父皇的痴情送入了宫中,花家心下不舍,就与先帝约好,日后母后所生之子,不登大位,长大十四岁就送回花家做花家下一代当家。本来都是说好的事情,父皇也是知道小六有朝一日一定会离开京都,所以这些年多加疼惜。可是小六长成之后,父皇竟然有了不舍之心,所以便想横加阻挠,以立储之事逼迫花家让步。而母后生怕花家和皇家起了嫌隙,与国祚不利,所以便也等不得十四岁了,早早就把人送去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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