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昏暗的大街,这条街格外宽敞,也格外冷清,这是暨城的老街,坐落附近的都是暨城大户人家的院落,铺子都是老商号,比如顾老先生的“顾裁缝西服”。 到了晚上,就是这里最显寂寥的时候,一整条街,唯独“顾裁缝西服”灯火通明。不过这是这阵子才发生的事情,几十年来,顾老先生开店时间都不会到太晚,最近是因为徒弟请求,所以顾老先生才由着徒弟一人在铺子里剪裁与缝补。 这位顾老先生新认的徒弟名为,谭玺秀。 自一年多前,也就是裴锋爵离开暨城之后,玺秀就开始常来这边看顾老先生做衣服,以前只是在一旁看着,最近因为风雅阁实在清闲,已经遣散了所有男伙计,只留一院子的姑娘,可人也还是多得成天只消给自己身上扑扑尘便再无忙活,所以玺秀动了心思,便直白表明心意,前来求学。 玺秀不请自来,一坐就是大半天,都在一旁静静看着,这顾老先生并不介意,所以从没理睬,可如果要当不请自来的徒弟,顾老先生就不得不正眼瞧上玺秀几眼了。不瞧还好,这一瞧,老先生心里却有些欢喜,因她瞧这孩子,白白净净,有些当裁缝的面相,也有些能当她徒弟的福气相。 那日顾老先生问玺秀:“为何要学当裁缝,我这里只做西服,也只教西服。” 玺秀回答:“因为我的心上人说他喜欢穿这样的衣服。” 玺秀的心上人还说:跟洋气没关系。比方喜欢毛笔不喜欢钢笔。 顾老先生动了动嘴唇,问道:“那你喜欢吗?” “我也喜欢。” “可你没穿。” “我学裁缝,是为了给他做西服,要顾老先生这样的手艺他才穿得舒服。” 老先生想了想,时常来这里定制服装的,与玺秀差不多大的,恐怕也只有一个裴锋爵了。心中明了,老先生又问:“是担心我这个老人家死了,你心上人就没有好看又舒服的衣服穿了?” 玺秀恍然大悟,“一开始只是想亲手做,可是被您这么一说,就更得学了。” 老先生难得“哈哈”笑出了声,望着小门里面喊:“快出来瞧瞧,我收了个老实徒弟!” 从第一天学习西服裁缝开始,玺秀就天天待在顾老先生这边。并在那天向大家宣布,他要当裁缝了,不再是跑堂小喽啰。 这里深夜燃灯,远在天边的边关,也深夜烧柴。 一年多来,裴锋爵写了不下十封信,却没有收到玺秀的哪怕一字回复,连家里回信也逐渐少了……这让裴小少爷心中惴惴不安。 县太爷不喜欢写信,他只负责看信,并按信里儿子说的去做,可在谢林终于发飙让裴锋爵代笔写四个“苍劲有力、孔武豪气”的字:回答问题。当时看裴锋爵写好的字,谢林开心得拍裴锋爵的肩,说道:“还真的能写出这样的字,其实我也就随便说说,连词用对了没有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要不再写四个字?就写四个小家碧玉的‘速速回信’?”然后差点被心情不佳的裴锋爵一巴掌掀了天灵盖。 谢林就差哭着反悔,不帮裴锋爵问他爹问题,然后又被裴少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八天前送出去的信件,今天就收到回信了。谢林看完县太爷的信,瞄了眼裴锋爵,见人躲得远远的,有种不想面对未来悲惨现实的观感,谢林乐了。 “诶,裴锋爵,你看不看啊,我爹终于都答了问题,你不是朝思暮想你家玺秀么?” 裴锋爵隔着火光看谢林,细细地盯了好一会儿,弄得谢林就要起一身鸡皮,就在他发作前,裴锋爵大步跨出,夺了谢林手里的信件。谢林抢不过,气得踢柴火。 就如裴锋爵观看谢林表情猜测的一般,家里只有好事没有坏事:香春居改造为风雅阁,不再做勾栏行当。 玺秀搬出风雅阁,与西服老裁缝拜了师徒,学做西服。 元帅一家平静没有波澜,元帅军事繁忙,常在京城与暨城两边跑,听说战事就要打起来了。 还有一个是给谢林看的:红秀成为风雅阁副总管。儿子,你可得好好活着,如果打不过我们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夜高天的云绵绵不绝,墨蓝色夜空里的月亮即便不大也格外显眼,亮得很。 两年时间,元帅已经离了朝堂与府邸,亲自镇压边关两年。 几年的周旋争取,竟还是不如外面一个小国的利诱,归根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每一个人小国都妄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翻身为王。也不想想那么多临时合伙的强盗,就算真的能合手打倒帝王,事后又岂是可以个个如意称王的?朝中一再地和谈不成,招降更免谈,外敌蛰伏多年,养兵蓄锐,却奈何一直找不到证据,没有发兵的正当理由,作为一个大国,反而被几个小国钳制了手脚,而又无可奈何,如若不是大国,又何需去顾虑旁人的指责。可当外敌得知我军正在三四年来征兵不断,练兵不歇,他们这群强盗哪里需要正大光明的理由,于是,这场蠢蠢欲动了这么久的战事,一触即发。 沙场上,远远处站着的一个黑色人影是裴大元帅,他正在慷慨致词,做着战前鼓舞士气的动作。 场下谢林望着排开都变成小蚂蚁了的人头,小声问:“裴锋爵,我会不会战死沙场啊?” “没事儿,你有你家陆景保护,陆景比你有本事。” “我去你奶奶的腿!”谢林怕了,急了,顾不得裴锋爵会不会揍他一顿,就是要说点脏话才舒坦,“陆景再厉害也就跟老子并肩!你哥也是个能扛的!” 陆景,当年在香春居为裴锋爵打掩护的谢家家仆,他可是唯一一个参观了玺秀告白,而裴少落荒而逃场面的人。 当陆景向县太爷自告奋勇说要来征兵时,县太爷可开心了,立马批准,说战事结束后,他陆景混得不好就回谢府继续吃好喝好,混得好,他的卖身契就当被老鼠吃进肚子里去。于是陆景这番过来,对着自家少爷就是一番感激涕零,说不要县太爷如此厚待他也会保护好公子,更何况县太爷太会做人,他也就死心塌地,打算这一条为公子葬送了去也没有关系。 偏偏人家谢林现在面子挂得比以前高了太多,再也不会贪生怕死地哭着要护卫。这是稍稍地怯场,总是要有个出口释放出去的,不然憋着,见了敌人腿软,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那就我保护,凭着你这么多年借我看的小黄书,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对面那群鬼玩意儿捅死不是?” 谢林不屑地一句:“我去你爷爷的蛋……”然后话说出口,懵了,他就那么一下子忘记了裴锋爵爷爷是个绝对绝对不能骂的人物,结果就脱口而出了!再看裴锋爵,继“奶奶的腿”之后,他居然又一次放过了自己,这次还是“爷爷的蛋”…… 谢林正在感动,裴锋爵突然叫了一声:“谢林。” “怎……怎么?”谢林莫名觉得有些危险的气息,害怕了,颤着声音。 “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安慰一下我的家人,我是光荣牺牲,让他们骄傲些。帮我照顾玺秀,让他等了我那么多年,却没能回……”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啊裴锋爵!”谢林极力克制音量怒吼,“要是你都打死了,那十个陆景也保护不了我啊!要我被那些鬼玩意捅死是吧?” 裴锋爵好好的煽情的一番话就这样被打断了,他默默翻了个白眼,朝后面退一步靠近站在谢林身后的陆景,跟他分析道:“你家公子太看不起你了,怎么着都不可能十个你来抵我一个。” 陆景突然被征召,片刻的深思熟虑后,他道:“八个差不多。” 裴锋爵笑着说:“其实,十二个就差不多了。” 陆景被逗不敢有任何意见,而谢林也是恨不得给裴锋爵来一脚,只是不敢,毕竟如果是他,那可能要二十个才能打得过一个裴锋爵……太他妈操蛋了! 一声号角伏在众人耳边。 “杀!” 千军万马,两军对阵,刀与刀的碰撞祭出来的,是鲜红的血。 裴鼎沉着应战,在他看来,任何一场战事都不应该发生,可当其不得已发生,他便只有一个职责:护好我的国家。 “我们的士兵已经分布到每一个站点,现在开战的是正面对战地,敌军两边侧角均按兵不动。” “如果正面战可以快速取得胜利,那么就算这两边同时出击,也不怕他们。” 玺秀听说,终于开战了。手里的针冷不丁刺穿了肌肤,渗出来一滴圆珠血球。 “报——!”千盼万盼,一声洪亮通报传入营帐,“报!我方正统军已将敌方全数击溃!”
第一百零四章 “听说打没了一个小国啊……” “他们终于不再有半点放松,这次三个国的兵力合并,想要一举拿下阳关城!结果还不是被我们的士兵从后包围绞杀!” “又胜了!” “夭寿啦!这狗日的玩意儿使阴招,结果元帅真的中招了,听说元帅的亲孙子已经战死沙场……” “反击了反击了!灭了那些狗玩意儿!看他们还怎么猖狂!” “听说是那个假死的裴锋爵立下了大战功!” “捷报捷报!” ……如此尔尔。 远在暨城的人只能听着这些从边关传来的消息,战火连天,没有哪个人一边打战一边给家里报平安,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哪家死了男人,恐怕也是要等战事结束才能知道,战事一打五年,男人死了五年,家里人才知晓,才哭嚎着为人办丧事。 玺秀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静静地坐在裁缝铺里,手捏细针,穿针引线,缝制出好看的一件件衣服。他静静地听外面有关战事的传闻,静静地帮顾老先生一起安葬老伴,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陪着顾老先生一起走完失去老伴后的冬、春、秋,师父逝于秋日,那天是九月九,那年玺秀二十岁。顾老先生走完,玺秀依然是静静的,大家都说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玺秀了,不但拔高拔高的,还文静文静的。如今又是静静地,一人守着裁缝店,招牌没改,规矩没变,穿西服的人越来越少了,可玺秀好像越来越忙,做的衣服越来越多。 “赢了赢了!班师回朝了!元帅回来了!” 从裴锋爵离开到现在,整整十载,玺秀当年十四岁,今年,二十四岁。 骤听见这个传言,心中波澜只有自己得知……玺秀站起来,往外张望片刻,发现果然张望不出什么,便放下手中衣物,把一切收得整洁,再关上店铺,一步步走去裴府。 路上太多人在欢呼,这使玺秀的心也跟着,激动不已。 走到裴府,出门的是熟悉的人,眼前三人看见玺秀,露出会心的笑意。是啊,他们一同等待的人,终于要回来了,终于平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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