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裴少?” 裴锋爵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却听见谭珠雁的称呼,顿时找到出口,“您知道我是谁吗?”他眼神殷切。 “您可是我们全国唯一一位元帅的孙子。” “只是这样吗?我是……”我也是您的孙子。这句话裴锋爵没敢说出口。 “是裴王爷的孙子?”老鸨笑颜和蔼,“是,是我们小贝勒爷。” “……”不说起小贝勒爷,裴锋爵都快忘记了爷爷也是一位王爷,他微微皱着眉头,“没有了吗?” “不然呢贝勒爷?噢,您是裴锋爵,裴小少爷,对吧?”老妇故作恍然大悟状,抓着手帕掩嘴的表情自然,嘴角带笑。 如此一般就近看自己的亲奶奶,裴锋爵心里有恼火。他在想,为什么他看见的奶奶跟父亲写在信上给他看的那位奶奶,全然不同。他的语气转得有点硬,硬生生收了其中的委屈之意,“您不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吗?” 对裴锋爵的到来,谭珠雁意外得如同自己突然被铺天盖地的洪水袭击一般,知道危险,但躲不开。 当了二十几年的老鸨,娇嗔的笑声手到擒来,她一般不这样笑,但是她却故意拿这样的笑声对付裴锋爵,“来到这烟花地,不是沾花惹草就是招蜂引蝶,多的是些快活事,您来这里,”她方才有丝为人长者的气质流露,就又被她压了下去,话还是那样的话,但是她只能用属于老鸨的语气说,“来到这种地方,可不就是为了快活?” 如她所愿,裴锋爵气得捏紧了拳头,不再执着于让她说出一些他想要听的话。这个时候,谭珠雁才恢复她正常的语调,她抓着手帕,下巴紧绷,“裴少,这种地方你不适合来玩,太小了……”她又松了下巴的肉,“你该学学你爸,多看书读书。” 刚好提到了,裴锋爵自觉是掰回一城,站起身走向房门,在开门前说了一句:“我爸说他下个月回来。” 他没看见谭珠雁震惊的神色,只听见身后的妇女微微颤抖的嗓音:“那就太好了。”她故意装作轻松,语气里,三分真,七分演又撑。 裴锋爵为人子孙,心有千斤坠,只得听着谭珠雁如此的声音语调,拧紧了双眉,每一步的行走都如脚踏泥地需人用力拔起方得前行。 裴锋爵隐藏不了他的情绪,谭珠雁跟着在后面走出来,却是笑得似乎很开心。 裴锋爵以为一切尽在把握,直到见过谭珠雁跟她说过话之后,才又看清现实。 一切,应该都只是把握在谭珠雁的手中。她是所有事情的知情人,她几十年前离开裴家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她为什么会当了青楼老鸨,她为什么明知道孙子在眼前有意要相认,却咬死不肯给孙子一条路走过去认奶奶? 第二次与奶奶见面交谈,也就是今早裴锋爵闯入香春居与谭珠雁的会面,裴锋爵将错就错,外面传出他被爷爷软禁,那他便把这拿来说事,他说爷爷不相信奶奶会在青楼从而大发雷霆,还气得生病的事实。谭珠雁的反应是轻笑带过,仿佛裴锋爵所述之事与她全无关系。 裴锋爵以为或许这一切的牵线是爷爷,他认为奶奶会把事情解释给爷爷听。 依奶奶目前的身份,爷爷断不可能自己走进青楼找奶奶。 那么又是为何,即便跟奶奶讲了爷爷生病的前因后果,奶奶却没有担心,依旧是一副青楼老鸨的风尘相…… 在玺秀的房间里,裴锋爵气急拍了桌子问她到底想怎么样,谭珠雁脸上本来无懈可击的伪装才破裂了一点,但是她终究是坚持在亲孙子面前当个不称职的奶奶,她复而笑说:“裴少,您可别再为难我一个风尘之地的老妈子了。” “如果我带着我爹来到这里,您可还能再自称风尘女子?”最后裴锋爵气得说出大不敬的话。 也确实把谭珠雁气得再坐不住,她也拍了桌子扯着嗓子嚎:“裴少何必穷追不舍!裴鼎不信他的前妻会沦落风尘这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应该再硬要把元帅府的一切与我一家妓院挂上关系!” 她的话让裴锋爵有气不得发,最后像一个涨爆的气球,焉萎在原地。 要么避而不见,要么,令人无措。这个人可当真是父亲电报中所说的那个“贤妻”?“慈母”? 父亲说,无论分离多少年,他相信奶奶不可能会做出对不起爷爷的事情,他说奶奶只是一个掌事人,只不过是掌管了青楼,他让裴锋爵赶紧来青楼找奶奶问清事情原委。 梦早醒了,裴锋爵坐在床上回忆近日里与谭珠雁的接触,他试图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告诉自己,奶奶就是像父亲所想的那样。 他知道事情有很多蹊跷,必定有很多他这个后辈无从得知的因,但是他找不到一个正式的理由去理解奶奶,他完全无从得知为什么奶奶身在青楼,言行似妓。 之前是裴锋爵不敢不敬,所以奶奶的掩饰游刃有余,而今早裴锋爵不顾父亲的嘱咐对奶奶出言不逊,却也还是惹得最后两人都疲倦不已。 裴锋爵在回忆这些天的事情时,还在思考究竟在父亲回国之前,他可以做些什么。 清晨,裴锋爵顶着两只疲倦的眼出现在裴鼎的院子里。 裴鼎气消病愈,昨日大早自家孙子又偷偷跑去香春居了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几日的调节,心情姑且愉悦,他正在跟老管家一同下棋。裴锋爵见了这场景,搁在爷爷这边的悬着的心才算彻底安了,不过裴锋爵所不知道的是,他爷爷这番坦然休闲,是因为老人家自认为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爷爷早。” “嗯。”老爷子哼气出声,手抓棋子,眼珠子斜着扫了裴锋爵一眼,“难得你起这么早。” 裴锋爵暗自苦笑:这不是一宿没睡嘛。 “爷爷,我是来找您道歉的,之前是孙子鲁莽,错认了人之后还气到了爷爷,我明白了,不会再弄出这种笑话。” “这可不是笑话。”老人家放下了棋子,扭了身子面向裴锋爵,“你弄出来的,那叫荒唐事!” 裴锋爵低头听训。 “我问过管家了,他说你是听见了你奶奶临终前说的话,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告诉你,你要找你亲奶奶,可以,可你要是要随便找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过来告诉我那是你亲奶奶谭珠雁,那你小子就不是我裴家人了!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不然我这副老骨头,见你一次逮你一次,我不把你打得哭爷爷叫奶奶你就不知道谁才是你大爷谁才是你亲奶奶!” 爷爷这怎的又动怒了,不是说好了不生气了吗?你说的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还真的就是我亲奶奶,我不用被打一顿就已经知道了……裴锋爵低着头一阵腹诽,心里头第一次觉得爷爷不像爷爷。 “怎么?没有话说了?” 裴锋爵依旧低头,迅速果决地回他:“没有。” 老爷子倒是有些意外,以为孙子无论认不认同,都至少会表达一下意见,结果他竟然如此反应。裴鼎移回身子对着棋盘,摸出一颗棋子,落盘有声,他收回了手才说:“那你就下去吧。闲的慌可以去看看书练练字。” “好。” “嗯。记住,既然你明白自己查错了,那就别再踏进青楼,那是是非地,你别去掺和,如果是想要娶媳妇了,” 裴锋爵低着脑袋瞪眼睛:怎的就成了是要找媳妇呢? “我这边找几个媒婆,帮你张罗一下,也不用回京城了,这边多的是身家清白的秀气女子,直接在这里为你找就行了。”老人家现在很是平静,声音沉稳。 裴锋爵没空跟他爷爷解释,反正青楼是一定还要去的,不过以后就不能明目张胆了,至于娶媳妇……这个应该可以拿来当挡箭牌?于是素来乖张的孙子,又低着脑袋恭敬应“是”。 老人家手上落棋的动作卡顿,瞥了眼裴锋爵,清清嗓子道:“如果你愿意查清事情,那你就去查,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还有,别再弄出这次的荒唐事了。” “好的爷爷。” 不顾自家祖父被他今儿个的异常话少而乖顺的模样吓到,裴锋爵保持着谦卑有礼的姿态退出庭院,一边走路一边纳闷:其实爷爷是哪里来的自信说我一定查错了? 行至电报局,裴锋爵把一路想到的要同父亲说的话都打了电报过去,期待大洋另一边的父亲能早日归来。 香春居里,老鸨闭了房门,生意搁着,客人晾着,她让姑娘们自己招呼客人,而她则是病倒在床上。 昨日跟裴少谈完出来,妈妈虽然已经有些受气的表现,晚上忙碌的时候,她依旧还能谈笑四方,可一夜过后,她就卧床不起了。 玺秀忙进忙出一个上午,找了大夫,抓了药,送了大夫,去煲药,端来中药,喂了妈妈,被叫出房。他本常挂笑意的脸上已然焉了神,光彩黯淡了几分,他担心妈妈的身体。这几十年来,经常是妈妈招呼生病了的玺秀,妈妈自己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了,她也总是可以强撑起精神,看病就医之后调养些时候便又是光彩照人的青楼老鸨。这次是玺秀第一次看见妈妈露出如此脆弱的病态。而且妈妈不愿意让玺秀紧跟在旁照料,病床上的妈妈,眼里有化不开的浓郁的哀愁。 都是裴锋爵!玺秀一直守在谭珠雁的门外,心里想了好多想了好久,最后只愤愤喊出一句:“一定都是裴少害的!”控制了音量没让房里的妈妈听见他在打抱不平,他就坐在门前的栏杆上,淡淡的眉毛被紧皱得揪起一片小山丘。 受爷爷限制,裴锋爵不能再光明正大进入这个地方,所以这次,他趁着夜深人静起了床,翻墙进了香春居。 整个镇上,若要说这么晚了还热热闹闹歌舞升平的,恐怕也只有香春居这家方圆十里最大的青楼了。 裴锋爵蹲在墙头,身后是寻常百姓家、是互来交易的集市、是官宦富甲的庭院,外面全是静悄悄的酣睡声;眼前是偌大一所风月地,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琴瑟萧笛的演奏,可以听见男子粗/喘女子娇啼,可以听见灯火忽闪间,受过良好教育的裴家少爷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在墙头吹够了风,终于跳下了墙,裴锋爵呼出一口浊气,照着记忆里香春居的模样摸到了玺秀的房间。 “这孩子是还在外面劳累么?”裴锋爵借着月光跟门外离得比较远的灯火光,看玺秀床上叠放的豆腐块,心里又有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 裴锋爵疲倦地躺倒在玺秀的床上,初秋夜微凉,他摊开玺秀的被子铺在身上,竟不经意沉睡了过去。
第六章 秋阳暖 玺秀最后一次进谭珠雁的房间为她换了热水,然后拎着水壶回房。打开门就已经察觉到有异样,但是他的房门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他只能急匆匆放下水壶,做出戒备的姿态。 裴锋爵的鼾声轻微微的,玺秀因被吓得慌乱,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床上传出来了声响,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只能手忙脚乱地摸过油灯点燃,谁知一慌乱,手背碰了灯盏,把灯碰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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