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他选择了顾兰亭,同时也把自己的把柄拱手送给了对方。 天子也有短处,一旦受制于人,这个龙椅做得也就不舒心了。所以说当年顾兰亭以一敌三,说出那句“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听着铿锵有力,但真轮到天子整日被诤臣谏议,个中滋味也只能正主自己去体会。 谁又能料到,世事无常,今天高炀再一次陷入两难之境。 这是他和顾兰亭的骨肉,是他们的血脉相连。 他当然不舍。 这种不舍不光是因为这个孩子将自己从谏议老臣如山的压力下解救出来,也是因为他是顾兰亭的孩子,说不定将来籍着这个孩子的福气,让他从自己的梦里清醒过来,这样一家就真正团圆了。 然而现在,他的父亲危在旦夕,真的要舍掉他吗? 皇帝两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心脏,痛得简直无法呼吸。 曾经的希望,如今的绝望,再一次降临。 其实他也是急糊涂了。 眼下还未到瓜熟蒂落,抉择保大保小还不到时候。幸好刘信头脑清醒,他也不管那些只掉书袋的老东西居心何在,拉上赵无忧一同给了皇帝当头棒暍。 “若再犹豫,只怕连大人都难保了!” 这个时候还犹豫,刘信也是服了。好在皇帝虽然犹豫但并不糊涂,尽管有万般不舍但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救人要紧,先把人救活,其他都放一放!” 刘信赵无忧松口气。 趁着准备的功夫,皇帝把手放在顾兰亭的腹部,想去感受一下那个还不会动的小生命,感受他最后的温度。 皇儿啊,不是父皇狠心,眼下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你听着,你若命硬和你父亲一起活下来,不管你是男是女,将来这江山朕都传给你。倘若你对父皇失望不愿留下,那也请你只恨父皇一人不要去怪你的父亲。 他太难了! 这一定是上天对朕的惩罚。可是老天你开开眼,要降什么惩罚都冲着朕来,放过顾兰亭吧! 突然怀里一轻,刘信道声得罪,把人接了过去。 皇帝还保持着抱人的姿势,但心却已经随着那个有可能将要流逝的小生命空了。 赵无忧亲自备药,刘信快速施针,为备药争取时间。刚刚他已经连下数针阻止毒素继续扩散,但其实心里也没有完全把握。 他的确见到过钩吻的救治过程,但那个倒霉的中毒之人因为家里一堆莺莺燕燕只想着赶紧让他清醒把后事交代了,结果活活把他拖死了。当大夫被允许参与救治,人早就无力回天。 也不知道这位顾公子算不算幸运,到底齐皇此刻是弃了龙胎来保他。 “着人去青龙寺。” 姚鼐眼帘一挑,皇帝深吸一口气。 “朕要为朕的这一点骨血燃一盏佛灯,请大师诵经守护,不得有误!” 姚鼐一凛。 大总管很清楚这次事大了,一旦皇子不保,只怕短时之内再无宁日。他立刻安排人去青龙寺,心里则为顾兰亭父子深深担忧,只希望大夫们能够妙手回春,把那对可怜的父子都抢回来。 “阿难,你和皇儿要撑住,我不会丢下你们。” 皇帝默默念叨着,同时把二总管吴忠叫到面前。 “各位娘娘这边请,一会会有专门的嬷嬷们伺候各位。” 二总管吴忠有序安排着,在卢妃看过来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所有宫女到那边站好,去衣搜身不得有误。剩下的人去东面。” 大夫这边紧急救治顾兰亭,皇帝也没闲着,把当时在场的人一个不剩全部画地为牢谁也不许走。然后安排专门的人挨个搜身,又命人一一查验在场所有羹汤食物。 就算防护再严密,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顾兰亭不会无缘无故中毒,下毒的人一定还在这里。 是谁要谋害阿难还有朕的皇儿? 高炀脸色很难看,嘴角紧紧抿着,那副凶相简直要吃人。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许自己在一旁更容易导致大夫掣肘。这个时候就把精力暂时转移到排查凶嫌上,但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好端端的人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光天化日,朕还在呢都敢对朕的皇儿下手,皇帝想想都觉得一股惧意骤升,若朕不在身边顾兰亭整天面临的会是什么? 忽然吴忠过来禀告:“启禀陛下,德妃娘娘有要事求见。” 卢氏? 皇帝眼睛眯了眯。 卢氏求见? 今天出了这种事大家慌乱是肯定的,但卢氏一向稳重,这个节骨眼求见,莫非......他叫吴忠把人带过来,又叮瞩一番务必把其他人看住,既不要放跑了什么人,也不要让什么人有机会寻短见。 卢妃被带到僻静处,皇帝道:“你这时要见朕,有什么话说。” 扑通! 卢妃狼狈下跪,皇帝目光一寒。 平时这个女人很是注重妆容,然而此刻她泪流满面,泪水晕花了飞霞妆,看着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皇帝暗暗哼了一声,只希望她不要辜负自己的怜惜。 “陛下,妾身有罪,妾身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兄长和小皇子。” 皇帝一惊非同小可:“你说什么?”卢妃抹起悔恨的泪水,沤掉了额头花钿,脸上的斜红更花了。 “陛下关怀后宫,人人感激涕零。只是妾身从来不知玉妃妹妹如此善妒,平日里诅咒之语说说也就罢了,然而她竟然真的对无辜皇子下手,妾身实在看不下去。” “你说什么?” 仿佛一道雷在皇帝头顶轰然炸响,高炀脑袋瞬间嗡嗡的甚至都听不清卢妃在说什么。 “......宫里皆知兄长喜食金银花饼,姐妹们为了让兄长随时能吃到,都把金银花养在宫里,此事原本成就一段佳话。然而那日妾身去西苑采摘新鲜花瓣,不巧正看到玉妃宫里的人也在起挖金银花。是妾身的错,当时天色已暗,只觉得那花有些异常当日并未往心里去。今天兄长中毒,妾身突然就反应过来为何那日见着的花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原来那日被挖走的不是金银花,是钩吻啊!” 卢妃重重叩头,每一下额头都触到地面,不一会额头已然红肿,如此一来更加狼狈不堪。 “是妾身的错,妾身从未想过玉妃真的能做下这种丧心悖德之事,以致没有察觉玉妃的歹毒用心,今日若是皇子万一有什么不测,妾身万死难恕!” “你说那日玉妃宫里人挖走的是......”皇帝上前一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说话时声音不由自主带了颤抖的尾音。 “那日是钩吻?” 卢妃哭得稀里晔啦的丝毫不在意形象,用力点头:“今日兄长出事,想来错不了。” “陛下!” 有侍卫带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手中托着白瓷小碟。 “陛下,这是玉妃娘娘今天所带的点心,发现了少量钩吻花瓣。” 皇帝眼睛一闭。 “陛下,妾身罪该万死!是妾身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嫌恶用心,如今兄长受难危在旦夕,妾身哪有颜面活着!” 皇帝从来不知名门淑女也会有失态的时候,就像现在,卢妃又哭又叫,再次把头一下一下磕向地面,咚咚咚的。正准备把这个深陷自责中的女人拉起来,却见她头一歪两眼一翻直直倒地不省人事。 “陛下。” 吴忠惊恐道:“德妃娘娘昏死过去啦!” “娘娘可以了。” 卢妃在清凉殿懵地睁开双眼,跟着左右看了看没有可疑的人,低声道:“都处理好了?” “娘娘放心吧,都是办事妥帖的人。” 如此卢妃放心了。 “那边有消息了吗?” 墨儿又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确定外面没有生人,才附耳道:“顾公子仍在救治,不过听说龙胎危了。” “那孩子......” “已经见大红。陛下大怒,下令把玉妃和她宫里所有人都拿下送去训诫司了。刚刚听说就连胡太医也被押走了,他乃是胡氏一族的人,当时又阻挠大夫救人,陛下疑心他和此事有关一并拿下的。” “如此甚好。” 墨儿却双眉紧锁:“不过娘娘您今天太冒险了。倘若来不及带出赃物或者陛下当面搜身,您刚刚不就自投罗网了吗?” 卢妃嘴角一勾,噙着一抹冷笑,摇了摇头。 “你不懂,不铤而走险又岂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越是走到前面,他反而不会疑我。咱们陛下是胸有丘壑的,不过最大的弱点就是太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阿,眼见为实,试问世间有几个眼睛不揉沙子的。” 卢妃这波骚操作简直绝了,房妃目睹了这个奇葩过程,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阵不安。 果然没出片刻,大批侍卫同训诫司的人将玉妃和她的宫女一一拿住,玉妃不停挣扎试图辩解,那吴忠竟然抬手直接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仅惊着了玉妃,也把房妃镇住了。 一个阉奴竟敢以下犯上掌掴天子的女人,那么给他背后撑腰的只能是那个人。虽然她知道玉妃并不冤枉,且心里有鬼还是很大一只,但毕竟是皇帝的后宫身娇肉贵的,被一个太监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一巴掌打在脸上,岂止是疼,还有丟不尽的脸面。 思考完疼不疼的问题,房妃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今天这事看着是玉妃毒害人被拿了现行,可再联想前一阵良妃张氏给顾兰亭拿和蟹肉相克的食物,前后相隔不过短短一个月,也未免也太巧合了。 良妃玉妃都是她这边的,如今左膀右臂先后被剪除,不是就剩她孤家寡人,往后在宫里更加独木难支。 天啊,原来这才是卢婉姝的目的。 想清楚这个细思极恐的细节,房妃倒吸一口冷气。 “果然是个狠人。” 比起狠来,房妃突然自行惭秽。 自己可以一棒子打折四喜的腿,但和房妃一动手就砍断别人的臂膀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房妃感觉很可笑,从进宫那一天起,所有人都觉得卢妃和她是亲密无间的,真正相互辅佐相互依托的好姐妹。而正是这个好姐妹,毫无手软手起刀落砍下了她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突然的,房妃希望这个时候大夫能把顾兰亭父子保住,只要保住他们,玉妃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很可惜奇迹没有发生。 齐国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二个端午在一片人仰马翻哀嚎不断之声中结束。 “太初二年春,天地调和阴阳合顺,公子悫,顾氏,得蒙五星耀东方一举得孕......” “太初二年端午,帝妃胡氏性戾,妒公子悫,喂钩吻......毒发,哀珠胎毀月,天地同悲。” 史官在史书上关于那年端午玉妃投毒的经过用寥寥数笔做了简单概述。
93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