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向来云淡风轻的人担心他,为了见他还特意乔装打扮而来,还想着法子要救他。 颜筠谦知道,他是被偏爱的那个。 于是他摔碎了头上束发的玉冠,重新系上了如青的粗麻发带,在心里彻底将如青和仙君割裂了开来。 在仙君那边不曾得到的偏爱,如青给他了。 他想要一直陪在某人身边,如青给了他这么做的权利。 于是他说:「我与仙人互抚顶,结发应得共长生。」 颜筠谦始终不敢忘记,他是因为执念才存在的,他是因为恨着仙君才能重获仙骨的。 倘若把仙君和如青看做一人,爱恨交织,清浊相融,他这得之不易的仙骨就又要没有了。 所以如青是如青,仙君是仙君。 他分得清,他必须分清。 他永远记得那日,艳阳高照,香灰呛人。那些假道士口口声声说他是人形邪道,信口胡邹着说要请太上老君来降他。 是那身影单薄的青年从大殿的窗中跃了出来,在牢牢地把他圈在怀里,轻声道:“我在。” 就是那一刻,身为凡人的言如青成为了颜筠谦一个人的神祇。
第九十三章 、到此为止 言如青做了一个悠长且乱七八糟的梦。 往缘镜在他体内不断地刮剔着他的骨头,无尽的热和痒不断消磨着他的心智。识海与往缘镜相连,于是他暂时忘却了痛苦,游走流连于过去中。 那人挨过了二十一道天雷,利用神罚破开仙界云脉下凡,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 言如青平静地看着谁眼中流露出对自己真切的爱,梦见谁脸上显现出对自己执拗的恨。 爱的、恨的,全部被他尽收眼底。 并非是那人故意为之,只因颜筠谦以执念为道心重修仙骨,不恨着太清天尊就无法维持。 少年仙骨并不稳定,体内清浊不容,阴阳对立,全靠极端的爱恨维系着。 言如青怎会不明白,到底是如青还是仙君,颜筠谦分得清,他也只能分清。 如若他认为「言如青」就是「太清天尊」,心中执念消解,仙身即刻就会毁于一旦,届时他真的会沦为大道至上的赤子,如了身为太清天尊的自己的期愿,成为绝对意义上的「回魂丹」。 一步错、步步错。 言如青在梦中仰起头,他看着少年眼眶中涌出殷红的血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脸颊上,温温热热,很快便冷了下去。 “仙君,你终于愿意正眼看我了。” 就与在老君观寻回记忆时的镜中情形如出一辙。 少年乌黑的墨发落在言如青肩头,两人好似在亲昵地耳鬓厮磨,没有猜疑欺瞒,亦如最初。 颜筠谦面上分明是难以掩饰的伤痛,澄澈的眼中却充斥着讥讽和恨意,说:“可惜,太迟了。” 言如青没有垂下眼帘无声地看着梦中面目全非的爱人。下一刻,他伸手握上颜筠谦素白的衣领,迅速往下一拽—— 唇瓣相贴,两人面上俱是血痕,到底是爱是恨,此时欲辨已忘言。 眼前景象在少年的错愕中如水帘般兀然融化扭转,转眼,言如青又孤身立在了一片空旷的竹林中。 艳阳高照,明明是夏日,林中的翠竹长势却不喜人,灰绿枯黄地死了大片。 言如青在林中漫无目的地踱步,走近了些,才看见有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静静地躺在其中一棵枯竹下,不哭不闹,不声不响,平静酣然地睡着。 那婴孩眉眼淡淡,还那么小,也看不出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他的出现是那么的和谐,仿佛天地所生,本能地亲和万物。婴儿额上好似有银华掠闪,不一会儿就有枯竹显绿。他无需旁人养育,身在自然中便有飞鸟衔露,有山鹿为伴,得天地庇佑。 那是他自己。 言如青不明心绪,迈开脚缓步走了过去,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倚着枯竹缓缓看向年幼的自己。 他等的不久,白烟林雾忽而显现,拨开蒙蒙迷雾,一胡须花白的老者骑着青牛晃晃悠悠地在婴孩面前停了下来,面带慈祥仁爱,小心翼翼抱起了那婴儿。 青牛欢快地哞哞叫了几声,婴儿不哭,睁开眼与老者平视,伸手要去玩那花白的胡须。就听得老者哈哈大笑着说:“如青啊。” 此情此景,与老君赐予言如青仙身的那日如出一辙。 仙雾亲和,朦朦胧胧地围绕在老君周身,都想看看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他既为天尊直接转世,即便身为凡人降生时灵力也依旧在不断外溢,催得这一方天地中草木疯长,枯竹复新。 老君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指尖相掐,婴儿身上余散的灵力便被尽数纳了进去,眉间银华也黯淡了下去,转眼便在眉心消失不见了。 仙雾散去,言如青眼看着身为婴儿的自己遂变成了真正的肉身凡胎,而老君手里的瓷瓶中装满了带着清香的药液。那青牛转过头去嗅了嗅,嘴馋就要喝一口,被老君笑眯眯地捏着鼻环把牛头牵了回去。 言如青眼瞳微亮,原来一直被他贴身收着的瓷瓶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和假冒的回魂丹相似的东西,而是他外溢的灵力凝化成的。 所以瓶中之水真的可以复死人骨,医生人魂。 原来两世他都得了祖师的恩赐。 明知梦里和回忆中的全部都不真切,言如青还是作了一揖,朝那骑牛就要离去的老者轻声道:“祖师,我下凡一世,仍没有寻到道心。” “哈哈哈哈……为何这么说呢?” 那骑着牛的慈祥老头面带笑意,仿佛无声地割裂了天地时空,一边抱着年幼的言如青,一边回应着年长的言如青。 言如青说:“我在凡间一无所获。历经一世,无悟心又无悟道,终究还是要回仙界去。” “这有何妨?”老者慢悠悠地指使青牛面朝言如青,脸上还是一以贯之的慈祥笑容,肯定道,“不想要执念亦是一种执念,无道亦是有道。 你若是暂时双眼被蔽,看不清道心何在,不如暂且泰然受之。” 言如青低低地应了声,目光移向那瓷瓶,问:“那瓷瓶中的药液既为我灵力化作,祖师为何说它只能给人喝一次,不能喝上第二次?” 老君予他这瓷瓶时就说药液喝上第二次就会上瘾,故而他对这药液用之甚慎。 言如青救下颜筠谦时便给他喝过,后面颜筠谦自导自演了几次遇险,只因他谨记老君的话,觉得这药不能喝第二次,所以几经挣扎都没敢给颜筠谦服下。 老君笑道:“哈哈哈……因为你心太仁。如若我不这样说,你就会将这里的药液全都喂与旁人喝了,是不是?” 言如青愣了愣,低垂着眉眼说是。 如若老君不这么与他说,他必然会把所有药液都给颜筠谦喝的—— 那就等同于真的把他的全副灵力都继给颜筠谦,毫无转机了。 “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清风和缓,那仙风道骨的老者抱着婴孩,哈哈笑着骑牛远去了,仙雾缭绕,冯虚御风。眨眼间,空阔的林中又只剩下了言如青一个人。 言如青连梦都做的不安稳,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一梦毕,被往缘镜链接的梦境一触即碎,他悠悠地睁开眼,竟是被闷醒的。 言如青醒来时人还半趴着, 被褥成了一团抵住他的胸口,堵得慌,浑然透不过气。他身上是抵不住的湿热,额上还渗出了薄薄的汗,脸上潮热久久不退。 屋内灯烛摇曳,榻旁纱帘大敞,恰巧能看见书案上置一件叠放整齐的青绿外衫,旁边安安静静地放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正是言如青常常带在身上的那个。 只一眼,可见放置之人的诚心、恭敬和爱慕全都囊括其中,与言如青此时的处境天差地别。 他知道颜筠谦绝不会丢掉那些,因为那都是「言如青」的东西。 在颜筠谦心中,失去记忆的「仙君」才是「如青」,故而他如今恢复了记忆,即便顶着肉身凡胎,也只能是前者。 言如青刚想起身去拿那瓷瓶好恢复灵力,突然眼前一阵晕眩,被一记猛击撞得陷在被褥里。 “你……” 言如青努力想回过头看向颜筠谦,少年默不作声,把他的双手抵在背后。 言如青此时宛如海上一叶扁舟,沉浮起落只能任凭颜筠谦宰割。他浑身上下都似被破开的疼,往缘镜的碎片在体内肆意乱搅,划着他的血肉;还有谁好像从下往上把他横切开来,从中一劈为二,下腹中是如火烧般的痛。任他如何挣扎,都只能受下这非人的磋磨。 昨天白日里的茶水能让痛痒互换,今日过了效,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痛和热。 言如青瞥见了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不是红就是紫,痕迹斑驳遍布全身,还有暗褐的血迹遮掩了部分,算是为他留住了些许可笑的尊严。与其说是他在被恶劣地亵玩,还不如说他在被谁酣畅淋漓地肆意凌虐。 言如青想说出口的话全部都变得支离破碎,明知道每一步都出了差错,明明已经被折磨得几近麻木,他还是不忍接受曾经近在咫尺的爱人待他变得凶狠暴戾。 仿佛曾经的爱意都荡漾无存,两人的关系只剩下以怨报怨,如此往复,永生永世都要这样纠缠不休。 “这具身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青喜欢哪里,不喜欢哪里。”颜筠谦的指尖抚过言如青的大臂,垂着眼眸说,“我都知道。” 他分明在笑,话语中却难掩哀伤。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错事,只是事到如今,只能明知不可而为之。 他想要属于他一个人的如青。 “放开!”言如青呵斥一声。 他比颜筠谦年长,可在情爱上从来都在被颜筠谦牵着鼻子走,无论何时都不例外。 他喘着气,抬腿就要挣扎,却借着烛火的微光发现仙雾如丝带攀附上了他的四肢,镶嵌一般把他牢牢地定在了榻上。 “还是捆着好,毕竟仙君打我的那一巴掌,可把我打乖了。” 颜筠谦好像失了所有乐趣,唯一的慰藉就是感受面前这具身躯的脉搏,掌握面前这人的一呼一吸。 “仙君在仙界总是裹得严严实实。我从前竟那般单纯,望着这秀色可餐的身子只觉得漂亮,心里油然生出敬仰。” 颜筠谦舔了舔唇,轻声道,“现在不觉得了,这副身子果然还是要玩起来才有意思。 仙君,你疼到连腿都在抖啊?怎么,失了仙力,连仙骨也失了吗?” 言如青疼得浑身都在发颤,扭过头去看颜筠谦,知道如何戳他心里痛处找到破绽,不要命似地淡然道:“我失了仙骨便会变成谁,你比我更清楚—— 你不是分的清么?” 如若「仙君」失了仙骨,那颜筠谦不就是在折磨他最爱的如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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