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徒、是友,有生死与共的交情,唯独不可能再存有别样的心思。 墨池轻快地跃上小桌,用嘴蹭了蹭言如青的手背,胡须刮到他的手腕处,微微发痒。 言如青把墨池抱到怀里,温热隔着衣料传来,又是一阵熟稔的心悸。 再回想,梦中所见已经愈发影影绰绰了。 白发红瞳的懵懂少年似有若无,全然记不真切,最后伏在他身上的还是颜筠谦,去握他的手,十指相扣,唤他一声“师父”。 不敢多想,言如青连忙把墨池放到腿上,还未来得及平复心绪,低头就见黑猫儿瞪圆着一双澄黄的兽瞳,正歪头看着自己,最后关切似地“喵喵”了两声。 言如青单手扶额,千言万语只得化作一声叹息。 倘若他仍未察觉,倘若他面不改色,倘若他问心无愧,便能坦然应允颜筠谦,继续许下少年一片热忱的期待,一如往常。 倘若雨夜初遇,当真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 倘若微风拂面,识海思绪并未泛起一丝涟漪—— 倘若扪心自问,他与筠谦相交甚笃,梦中一吻,就没有一丝情动。
第四十五章 、以命换命 天地可鉴,颜筠谦这回是真没想对言如青做什么。 只怪他平时都刻意,颜筠谦本就对言如青抱着别样的心思,想尽办法要和师父贴在一块儿,两人之间暧暧昧昧的哪里像师徒。 两人腻歪在一起时是当局者迷,如今相离了一阵子,反倒叫言如青觉察出了端倪。 只是言如青的反应更耐人寻味,不是冷下面孔拒绝,而是…… 颜筠谦心中豁然开朗。 师父动心了! 一份匿在心底多时的情意得到了些许回应,他讶异之余是抑制不住地狂喜。并非师徒友人,不是垂怜恩泽—— 是不知何时萌生出的情爱。 颜筠谦不知盼了多久,久到他自己都几近麻木。他也曾不断地劝说自己,只需珍惜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师徒缘分,做好克己复礼,不能在这份情意里索求更多。 可惜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纵容,足以让颜筠谦沦陷其中。 放眼天上地下,再没有比言如青更好的人、再没有比言如青待他更好的人。 可言如青对他愈好,那念头就愈要在心底变本加厉,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一切因果,只在二人雨夜处逢时就定了下来。 自他第一次看到那张面孔上浮出了刹那的心软,他就注定要萌生出别样的情动。 无所谓富贵荣耀、身家性命,颜筠谦是真的情愿把一颗丹心都捧到言如青面前。旁的都能欺、都能瞒,只有他对言如青的情意从一而终。 不为别的,只为那人是言如青。 “真心也需真心来换。”稚景把师徒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够,缓缓显出身形,含沙射影地说,“一份情意掺不得半点假,半分都瞒不得。” 颜筠谦并未上稚景的套,浑不承认自己欺瞒过言如青,一针见血:“ 听起来像是你瞒了谁,最后落败而归似的。” 稚景呼吸一滞,不予否认:“确实如此。” 欺瞒爱人的话题就此打住,颜筠谦本就不在意稚景的过去,对揭人伤疤之举也不感兴趣。 好在他还能忍。 他爱言如青,故而倘若这份情意道出口必要让师父觉得为难,他宁愿不说。 稚景扑了扑扇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颜筠谦平静道:“我只想师父在我身边。” 更贪婪些奢望,想他也只爱我一人。 屋外又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嫩花绿叶间,淋在心头,是浇不灭的爱意。 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 到清明时候,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 平淡的时日过得极快,经不起细想,眼看仲春暮春相交,清明便到了。 言如青坐在柜里,屋门半掩,透过窗格看外头雨丝飘离若线,行人寥寥。清明而至又恰逢落雨,都说鬼走水路,到底还是避讳的。 药铺今日无人光顾,唯一见着的人还是今早来例行公事的信客,也大差不差,丢下信札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师徒二人的来信还是简单平常,只是些嘘寒问暖和生活琐事。二人谁都没有越界,连试探都没有,规规矩矩地守着自己那些心思,不敢越雷池一步。 言如青也在信中问了颜筠谦清明时节可否出宫祭祖,颜筠谦却说皇上不允,只等过了清明就彻底不需他住在宫里了。 那自然是极好的。相见竟来得如此之快,就等过了今日,颜筠谦便可回侯府了。 可惜小少爷一句“等我”仍余音绕梁,萦在言如青脑海中挥之不去,一经回想,便是难以平复的心惶。 再相见,他又该说什么? “喵──” 一声猫叫让言如青回了神,还是墨池。言如青原以为它出去了,不曾想竟是选了个浅浅的竹篓当猫窝,缩成一团匿在角落里。竹篓小,半个猫头还耷拉在外头,想来睡着不舒坦。 言如青寻了个小马扎垫在墨池的脑袋下面,挠了挠它的头顶:“睡吧。” 回头又听屋外响声渐大,推开门缝,就见乌苍撑了一把伞立在车马旁。他刚要伸手掀开帷帘,见了言如青,一下子难为情道:“言公子。” “今日下雨,怎么还同少国师来了?” 按理说今日就是正清明,季玉卿理应着手准备着祭祖之事。这是国师驾鹤西去后的头一个清明,于季玉卿而言确是重中之重。 “是我一人在府邸孤寂,才叫乌苍一起来的。”季玉卿掀开轿辇的窗帷,话语间是一片好意,“叨扰言公子了。” 狐疑归狐疑,言如青又多撑了一把伞,伸手请他们主仆二人进屋:“不妨事。” 言如青上了一盏热茶,里头调和了些止咳的药材,味道清淡,稍许减缓了季玉卿的咳疾。叫他说话也轻松了许多:“言公子见过了小少爷,如今也可放心些了。” 言如青颔首答谢:“多谢少国师。” 乌苍一见季玉卿有所动作,身上的大氅松了些,连忙帮他掖好。生怕凉风穿缝而入,害季玉卿又难受起来。 言如青起身将屋内的长门与窗缝都阖了起来,听乌苍高兴道:“少爷观星得论,劝皇上过了清明就将颜小少爷送回侯府。皇上已经应允下来了,言公子暂且放心吧。” 季玉卿生怕言如青心中不信,着又添一句:“咳咳……观星结果如此,宫中变数重重,若再不避便有大祸,想必皇上心中也有所考量。” “皇上圣明。”言如青尚不在意宫中变数,道出的话也漠不关心。 兜兜转转,他只在意…… “言公子只在意颜小少爷吧。”乌苍嘴快又坦率,想说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一笑嘴角处就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就像我也只在意少爷。” “乌苍。”季玉卿连忙出声呵斥他,却只是制止,并未责备,“言公子请莫见怪,乌苍不是有心的。” “我确实在意筠谦,乌苍说的倒也不错。”言如青无意追究,忽而想起了什么,忽而话锋一转,“我还有些事想问少国师,可惜之前一直不得空。” “何事?” 言如青慎重道:“回魂丹。” “咳咳……言公子回魂丹知晓到合种地步了?”季玉卿稍稍流露出了些讶异。 “我只见过筠谦炼丹,知道他炼丹前要手写生辰文疏烧去,炼丹时丹房外贴着许多符咒。我到底学识浅薄,不知这符咒是为何意。” 可惜怀竹院起火,将夹着符咒的书籍也一同烧毁了,不然如今也有东西可给季玉卿辨。 不过季玉卿到底是少国师,承其父衣钵,知道言如青所说到符咒是什么,思索了片刻道:“言公子看的书籍想必都是些正派的,那也难怪会辨不出这符。 言公子可否借我纸笔?” 季玉卿挪步到柜里,提笔伏案,落笔符成,分毫不差,正是言如青在炼丹房外看到的符咒。 “这是……” “咳咳……这是锁魂符。” 言如青心中骇然。锁魂、阴命、生辰,种种合起来,脑中灵光乍现,隐隐猜出了这回魂丹续人性命的秘密…… “所以回魂丹是……” 季玉卿闭上双目:“正如言公子所想,用炼丹人之魂,续服丹人之命,阴阳调和,正是这回魂丹能延人性命的真正原因。” 所以当今圣上和季玉卿的命,都是用颜筠谦的命续来的! 这样毫无章法地违背生死自然,以命换命,简直枉为人! “我亏欠颜小少爷的,只怕毕生都还不起了。如今说什么也枉然,故而我知晓此事后,便不再服用回魂丹了。”季玉卿摇摇头,忽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忙把喝空的茶盏递给乌苍,“皇上从一开始便知道此事,事到如今他还是几近疯魔,仍不愿放弃。 倘若还有机会再见,言公子定要告诉颜小少爷,让他不要再照着回魂丹到方子炼丹了……咳咳……” 言如青紧蹙着眉,一腔怒意攒在心口,却不能痛骂。见季玉卿咳得愈发厉害,伸手递上一块帕子,询问道:“若你不服用回魂丹,岂不是……”油尽灯枯。 季玉卿咳停,帕子上竟都染了血,泼溅上去一片殷红。 乌苍急切地端了茶水来,焦急得还撒了些,慌慌忙忙回到言如青身后的小桌旁擦拭起来。 “咳咳……我本就是借了颜小少爷的命才苟活至今的,多活了这么长的时日,早该对生死之事释怀才是。” 言如青眼睫微垂,心中淡然,仍是一贯地冷静。 “我爹精通玄学五术,却也是短命人。”季玉卿轻声说着,“连带着我也一同沾染上了这点,自出生起便多灾多难。 咳咳……他是今朝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风光。只是再精通山医相命卜,也只能算出自己唯一的儿子活不过弱冠之年,死期已定,别无他法。” 言如青无父无母,不能切身实际地体会这等无奈与悲痛。只是默默地听季玉卿诉说,静静地闻屋外小雨淅沥。 “他寻了许多法子为我延寿,全都效果甚微。即便像回魂丹那般管用,也不能阻止我的身子一天天地差下去,咳咳咳…… 他最后终于寻到了唯一到法子,就是借仙人气运巩凡人性命。 北斗七星现,九星隐,等一位仙君现世谈何容易。他只得在中元时日耗尽自生寿数,最终寻到了一位入凡的谪仙……” 季玉卿兀然起身,随和地笑了起来,“言如青,你便是仙君命格。” 言如青放松了警惕,却仍在这紧要关头反应了过来。 他眼疾手快,就要附身上前去抓季玉卿,却有人先他一步。乌苍早已在言如青身后静候多时,抄起手中的壶便砸在了他脑后!
142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