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紧、一切都不要紧。 只要他还能待在师父身边…… “我……只问最后一句。”季玉卿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咳出血来,止都止不住,“咳咳……你究竟是谁?” “少爷,你在说什么……”乌苍不停地拿袖子擦去季玉卿嘴角的血,慌乱到只能喃喃自语,“你不要说了,少爷……什么都不要说……” “少国师何出此言?” 颜筠谦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是明知言如青未醒,他还是捂住了言如青的耳朵。 不慌却乱。 “咳咳……要问为何…… 因为'颜筠谦'早就死了。”
第四十九章 、“我就是颜筠谦。” 季玉卿躺在乌苍怀里虚弱得直淌冷汗。法事未成先破,他这具身子已如朽木将折,真正到了弥留之际。 神思自然已经开始模糊不清起来,唯有这件事绝非他妄言—— 颜筠谦早就死了。 颜筠谦面不改色,微微侧目:“去年六月十七,我遇刺濒死之际,是师父救了我。 倘若我死了,如何能站在这里与少国师说话?” “咳咳咳……就算你所言非虚,的确是言如青救了你。”季玉卿大口喘息着,用尽气力吐完了一句话,“他救的是‘你’,而不是‘颜筠谦’。” 不是的、不是的。 哪怕面前这人有颜筠谦的记忆,知晓颜筠谦应该知晓的一切…… 也绝不可能是“颜筠谦”。 乌苍听完只觉得惊骇,正因为他相信季玉卿所言非假,这会儿才更加仓皇无措:“不,少爷他尚且神志不清,还请颜小少爷高抬贵手……” “看来少国师一直对我心存疑虑。”颜筠谦本人听到这话却平静得很,还怕言如青失了温,褪下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 再三确认了言如青依旧未醒,浅笑道,“所以你才会在开坛做法的时候稍微帮衬了一下三皇子——为了验一验我究竟是什么,还特地在那些江湖骗子里加了几个真货进去。” “咳咳……”回应他的是季玉卿几不可见的颔首。 “倘若我是邪物,驱魔镇邪的法事就该奏效。”颜筠谦平静道,丝毫没有快意,“结果那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我险些被三皇子杀掉是真的。” 开坛做法那日鱼龙混杂,季玉卿确实借三皇子之手送了些道士进侯府,给面前这个颜筠谦灌下的符水也是真的,只是仍旧不起作用。 “确实如此。”季玉卿还欲说些什么,“可……” “没有可是!” 颜筠谦阖上眼,悍戾粗暴地打断了季玉卿的话。 恰巧伴着最后一道春雷响动,风声呼啸破窗而入,灯烛瞬熄,顷刻间扑灭了颜筠谦眼中泛动的微光。 他死咬着下唇,把怀里的言如青箍得更紧。 颜筠谦贴着言如青的脖颈,感受着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脉搏。仿佛要将怀中之人揉进骨血,颇有些说不上来的癫狂与疯魔。 颜筠谦缓了许久才平复下来,只是没有放开言如青,继而喃喃自语道,“没有可是……我就是颜筠谦。” 一双眼垂眸半睁,微光碾磨成细碎的猩红铺在眼底,根本毫无慈悲怜悯可言。 这世间纷扰根本沉不到他眼底,被人看破后更是连浮于表象都不屑。 他从始至终都只能看到他怀里的人。 颜筠谦仍是纯粹的。 他纯粹,纯粹到只剩执念,纯粹到善恶不分。 如何评判善恶全用言如青来衡量,一份心思好坏杂糅,所思所为全因言如青而调动。 似妖、若孽、类魔、像鬼。 非妖、非孽、非魔、非鬼。 既然如此,面前这人究竟是什么? 季玉卿不再执着于此,他猜到了大概。 答案骇人听闻,却呼之欲出。 气血逆流,季玉卿咳得一张帕子里攒满了淤血,连睁眼都勉强。 他仰着头,看乌苍哭得涕泗横流,这直率的小傻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说来说去,只会哽咽着说“不要死”。 季玉卿身上还在发着寒,他强撑着,想在睡去之前再看看乌苍。他很少有机会这样看着乌苍,太少了。 其实他早就算过了,在前几日用自身为数不多的气数算了今日的卦。 既济卦。 亨,小利贞,初吉终乱。 看来这逆天改命始终是不能行的,他穷其一生逃不出定好的命数。 他在赌,明知不可而为之。 毕竟贪婪致使,人若有了依恋就不太想轻易赴死。 若是有人能与自己相互扶持着走完余生,那是季玉卿一生都不敢想的幸事。 已经有人陪他走了很长的路,他理应知足。 他年长了乌苍十岁,眼看着乌苍一点点长大——最初还是襁褓里的婴孩,抱在手里觉得新奇。 后来被他在国师府里好好地养着,虽说惯出了些急躁胆小的毛病,但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而他已经油尽灯枯,拖着这副残躯,事事都只能依靠乌苍。 若说心里还瞒着什么,季玉卿也瞒了。 有些事说不得,若是能这样带进棺材,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乌苍也是国师府精挑细选,为了让他置换命数的备用。 打一开始便是,倘若颜筠谦的回魂丹不再起效,本应将乌苍的寿数与季玉卿对调。 这才是真正的下下之策。 可说么?不可说。 舍得么?舍不得。 是人自有苦衷,有时不说远比说个透彻来得幸福。 “少爷!不要死、不要死……”乌苍崩溃地伸手去够地上四散各处还未写上符咒的黄纸,胡乱地抓起一把又递到季玉卿面前,哭得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不要死!写符,我的,我的命给你……不要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傻小子,做这邪门歪道的法事哪有那般容易。 他无力再做,也不想去做。 季玉卿胸口都没了起伏,伸手想去摸乌苍的脸,身上的气力都被抽空了。想说的话还梗在喉头,话到嘴边只能吐出乌黑如墨的血。 不用了,已经够了。 他做的错事足够多,害的人也不算少。天地道理违背了个遍,犯下的罪都成了报应。 除非苍天无眼,神灵开恩—— 银线密织的云靴踏破阴影,影影绰绰,缓缓笼在季玉卿和乌苍身前。 颜筠谦拾起两张黄纸,又从案上取了朱笔,思索着落笔随手画了两张符,蹲下身递到乌苍面前。 “什么……”乌苍吓得不敢仰头。 “贴在你和你家少爷胸口,将你的阳寿分与他。”颜筠谦歪头看着乌苍,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一双漆黑的墨瞳看着仍人畜无害似的,“你不会死,他也不会死。” 这情形根本容不得乌苍将信将疑,急忙照做,即刻就见季玉卿又吐出一大口瘀血。 季玉卿虚弱不见好转,双眼复又睁开,人却多了些气。 低头,胸口贴着的符咒是从未见过的画法,却着实有效。 “咳咳咳……为……何?” 为何不任由他自生自灭,为何要救他? 这绝非出于利益上的缘由。他自然知道如果今夜国师府之事外传,届时颜筠谦和自己就都真成了众矢之的,后果不堪设想。 季玉卿既然没死,便要努力隐瞒此事,隐瞒今日行径,隐瞒颜筠谦大闹国师府。 可如若今夜国师府无人生还,颜筠谦那边解释起来会更简单。 面前这人分明做得到。 “我知道少国师在想什么。”颜筠谦平静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任何人。” 颜筠谦将言如青从床上横打抱起,踏过门槛,留在地上的长锏还泛着寒光,静静诉说着今夜的行举。 “要问为何。”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是再寻常不过地叙述家常,“因为师父会不高兴。”
第五十章 、“如青,我是真心喜欢你。” 颜筠谦留下了一地狼藉,抱着言如青回到药铺时,已然雷雨俱停,天云无光,徒留一片寂寥的冷清。 “喵喵。”墨池端坐在药铺门口,橙黄的猫眼瞪得溜圆。遥遥就见颜筠谦来,叫唤两声,霎时又没了脾气。 颜筠谦绕过墨池,用肩抵开了虚掩着的木门。他先把言如青安置在床榻上,帮师父褪下外衣又盖好了被褥,着手去摆弄灯烛。 墨池见状跃上床铺,缩作一团压在言如青身旁,还没睡个安逸,恰好被颜筠谦逮个正着,又被抱回了一旁竹篮编好的猫窝里。 “你倒好,跟在师父身边白吃白喝这么久,连人被掳走了都没察觉。” 颜筠谦话中看似不带恼意,只是起身前又伸手倒撸了一把它的皮毛,“该罚。” 墨池大气都不敢出,难得被训这两声心服口服。 时已过三更,松下一口气后便泛上阵阵疲惫不堪的倦意。 “师父,你什么时候醒呢?”颜筠谦半跪在床沿旁,嗓音都连带着沙哑下来。 烛光忽明忽暗地覆在他的面上,在睫羽下投落下极淡的青影。 他低垂着眼帘,俯身端详着言如青的睡颜。犹豫踌躇了半晌,克制隐忍似的,最后只是用手背轻柔地蹭了蹭言如青的脸颊。 摸上去仍是发冷的,眼见唇上也是半点血色都无。言如青的胸口起伏却比方才悠长,看似当真只是睡着了一般。 颜筠谦转而伸出还算暖和的一只手和言如青十指相扣。青年的指腹覆有薄茧,毕竟是要用这双手挑拣药材,为生计操劳奔波的,自然摸起来算不上细腻。 说到底,言如青是粗养活的凡夫俗子。相貌俊秀尚能称得上俊秀,又带着些云淡风轻的冷冽。仿佛遇事都能处事不惊,可再如何,终究只是凡人一个。 偏生颜筠谦就喜欢。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着言如青的眉眼,烙在心底如何描摹都不够,若要较真,唯有镌在三魂六魄中方能罢休。 他知道、他都知道,稚景和季玉卿接近言如青,只因知晓言如青是仙君转世。 或有需与仙君,或有求与仙君,唯独要的不是言如青。 颜筠谦不在意。 他爱的只是面前这个触手可及的凡人。 凡心生出的善意是何等的珍贵,汇在言如青身上便如天地之间再难孕育的钟灵毓秀。 无需旁人赞誉,只需颜筠谦一人明白就好。 许是言如青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稍稍蹙起,头也稍稍往颜筠谦那侧偏了偏,却仍旧没有睁开眼。 颜筠谦一头墨发如瀑,慵懒铺在言如青身旁。尚有倦怠的脸上现出浅淡的笑意,“看来还在做梦。” 既然无人在意言如青,他能否再贪婪些,独占面前这人的全部? “……如青。”他唤得极轻,又握得极紧。
142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