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青未曾瞥见颜筠谦神色突变,只关好了门又坐回椅上淡淡道:“三皇子隐患未除,侯爷就许你出府了?” “不是爹的意思,是皇上想在本月侯府献回魂丹时,让我也同去,意在宽慰我被诬陷之事。”颜筠谦抬首看他,脸上笑意不减毫分,“师父去不去?” “皇上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三皇子所为?” 颜筠谦摸摸鼻子,“因为爹一连好几个月都掺了别人一同上折子,直到上月皇上才松口,罚了三皇子禁足三个月。” 颜筠谦险些在道场上丧命,三皇子酿成如此大祸竟也只是被不轻不重地小惩。 从前言如青不知晓立储之事,如今看来,不仅皇帝偏袒,支持三皇子为储君的人也不在少数。 倘若三皇子坐上皇位,届时颜筠谦会如何? 言如青不敢再想。 “师父?”颜筠谦见言如青忽然眉头紧锁,轻声道,“若是师父不想去,我也不去了,叫爹随便找个理由推脱了就是。” “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 “不去了不去了。”小少爷连连摆手,“反正再过一阵子就是祭祀大典,都得去听珠阁祭拜必应娘娘,总要出府的。” 初见稚景那日时颜筠谦便说过,皇家祭祀大典是每年例行,也是每年贵胄们不用求得皇上手令就去参拜听珠阁的唯一机会,意义非凡。 “倘若稚景真的在祭祀大典上,那或许她真是必应娘娘派来传话的仙者。”颜筠谦似是憬然有悟,忽然提起稚景,满眼尽是愧疚,“我还对师父言之凿凿,说她必不是听珠阁的人,细细想来,倒是我错得彻底。” “派系纷争不停、安插人手不断,更何况仙神之说难料,你那般揣测也不无道理。”言如青宽慰他。 稚景来无影去无踪,倒也颇有些仙家的意思。如今颜筠谦出炼丹房,她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颜筠谦颔首,认真道:“这次大典,我必诚心礼神,求得必应娘娘宽恕。 说起来,我见师父案上多了许多讲玄道的书,师父怎么开始学这些了?” 少年想一出是一出,又兀然提起了案上那一堆书。 “只是觉得学着有趣罢了,便多看了几本。” 言如青以为颜筠谦也晓得其中的门道,又粗粗问了他贴在炼丹房外的符咒究竟是什么符。小少爷盯着黄符思索了片刻,摇头蹙眉说不清楚。 “那些符都是爹叫人写了贴在炼丹房外边的,等我炼丹出来了再命人烧去,每回炼丹都是如此。”颜筠谦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只把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最后长叹一口气道,“倘若国师还……就好了,他必定能辨得出这符。” 言如青知会地点头。 自中元节起牵连出种种祸事,怕是连国师都算不到,自己的身后事还要被拿来节外生枝。 言如青不再多说,不顾小少爷胡搅蛮缠,抽了本太玄经提笔作起批注。 颜筠谦也有法子,拉了把凳子紧挨言如青坐着。 他使尽浑身解数想再同言如青东拉西扯,见自己倍受冷落,最后只能焉了吧唧和言如青一起看起书来,不过还是翻了两页就直叫困。 “求学求知,朝斯夕斯。你静不下心,怎么看得进去?”言如青伸出一指抵在颜筠谦额上,轻轻推远了些,故作嗔怒调侃他,“佩兰早已派人洒扫好了别处的院子,若是分开来住,我也不会扰了小少爷玩闹的好兴致。” 分明是玩笑话,小少爷却真的慌了神。 颜筠谦险些兜不住一心积沉的阴晦,翻页时不由得指尖用力,险些把书脊都破开了。 “……侯府院子多得是,住哪里不是住?只要师父高兴,我便高兴。”颜筠谦定了定心,明面上开朗依旧。 他把书丢回案上,佯装哀怨地长叹一声,说要去找大哥下棋,临走又贴心地关照降香再多搜罗些讲玄道的书给师父看。 日子还算平稳地过着,颜筠谦来打扰言如青的时候少了些,一连几天都满侯府乱窜。今天拉大哥下棋、明天和六哥拌嘴,再过几天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敢直接去找墨池,想和这尊猫老爷再次一决高低。 最后墨池被扯了一小撮尾巴毛,颜筠谦又挨了两爪子,谁都没讨着好。 好在天愈发冷了,衣服裹得厚,颜筠谦没被伤着皮肉。 硬要说,这回得算墨池惜败。 言如青听了只当没听过,毕竟这哪里是十七八岁能干出来的事,怕是街上七八岁的孩童都不爱搭理小少爷。 秋末萧瑟更甚,陡然急转直下,勾人想起原来再过几日就是立冬。 卉安偏南,虽说不见得雪虐风饕,但冻人依旧,约莫酉时天色就已昏沉一片,屋内换炭火不免勤快了许多,灯烛也留意着多添了几盏。 天干物燥的,有时自己屋里炭火过旺、太烘热,言如青睡前就去颜筠谦房里小坐一会儿,也顺带验一验小少爷下棋技艺是否渐长。 同言如青下棋,颜筠谦从没赢过一回,倒也没有嚷嚷着要悔棋过,讲的就是一个心甘情愿。 眼看棋局上自己又已落下风,颜筠谦将一缕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斟酌着落下一颗白子。 言如青手执黑子,眼看又要绝杀,听得屋外有似有异响,峰回路转之间匆忙落下一子。 棋局未定,却听得降香一声惊叫穿门而来:“走水了!”
第二十五章 、藏叶于林 屋内二人当机立断,闻声便弃了棋局甩袖出屋,推门就见家仆都三三两两地提着水桶往言如青那屋里赶。 佩兰眼疾手快开了屋门,浓烟从门缝与窗格缝隙中猖狂挤出,映出里面一片闪灼的赤红,来势汹汹。算不上火光烛天,可就远观一眼也能逼得人呛出泪水。 好在火势不大,也幸亏发现得早。十余桶水泼上去,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除了烟尘依存以外,明火已去了。 言如青和颜筠谦被安顿在池边的凉亭小坐,算是透透气。降香哆哆嗦嗦地说要去将此事告知侯爷一声,行了礼就快步退了下去。 原在院内守夜的小厮已经快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明知自己大难临头,还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屈身问两位主子“还需鱼食喂池鱼么”,连话里都带着哭腔。 颜筠谦无意为难下人,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做自己的分内事,不必伺候了。 院内嘈杂尚未平息,师徒两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了好半天。明明两人方才还在烘热的屋里下棋,这会儿就只能拢着手炉在池塘旁促膝长谈了。 石桌上的烛火温吞摇曳,还人畜无害似的,缓缓攀上颜筠谦的面庞。 颜筠谦眉眼低垂,仿佛还心有余悸,轻声道:“师父,幸好您不在那屋里。” “若是我在屋里,兴许就不会着了。”言如青哈出一口白气。 “不是师父的错。”颜筠谦挨着言如青,把手炉塞到他手中,指尖微凉。 入冬后炭火用得多,屋内燥热,人又懒散困倦起来,难免会有因疏忽大意而酿成事端的时候。只是今夜不凑巧,言如青不在自己屋里,并未及时发现火情,这才耽搁了下来。 降香匆匆回来复命时,恰好佩兰也令人将屋内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佩兰话中意思便是言如青那屋的烟火味太重,还略略殃及到了颜筠谦的主屋,恐怕有阵子没法住人了。降香带了侯爷的话来也正是此意,说不是甚么大事,让言如青和颜筠谦且放宽心,先去别的院子小住些时日,等理干净了再重住回来。 之前为言如青理出来的院子正好有了用武之地,只是这次也得委屈颜小少爷与他再次挤在一个院里了。 降香还得去看着旁的下人安置颜筠谦和言如青的衣物书籍,佩兰福了福身子,说烟味太呛人,先领二位挪步新院。 一路上总算得了空,言如青这才开口问道:“佩兰姑娘,这次走水究竟是哪里着了?” 佩兰提着纸笼,恭恭敬敬地回答:“我进去瞧过了,许是您案上的灯盏倒了,恰好下面又接着炭盆……桌椅书籍一燃,这火就收不住了。” 兀然想起言如青总爱看书消磨时光,佩兰又紧跟着添了一句,“旁的陈列摆设都无碍,就是您案上那些书被烧毁了大半,不知要不要紧?” 是了,除开言如青之前从书房借阅的那些玄书道经,近几日颜筠谦也投其所好,一股脑儿从侯府的藏书阁找了好些送给言如青。 厚厚一摞书积压在言如青案上,莫说有些没做批注的,甚至有十几本还未来得及读,就连同屋内的檀木案一同葬身火海了。 可惜了案上的太清玉册,里头还夹着那张不知来历的符咒。 这本也写得最好,他每每翻看,总能从中读到些不一样的。 “本就是侯府的书籍,如今倒是因我白白糟蹋了。”言如青抿唇,不免心中有愧。 “冬日走水是常有的事,难免百密一疏,言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佩兰宽慰道,“奴婢明日会令人将未被烧去的书送到您房内的。” 夜里遇上起火属实叫人头疼,连佩兰的话语中都带了些惫意。好在颜筠谦不是什么刻薄的主,一路上不仅没有怨声载道,见言如青神思低落,一向轻快的步子都放慢了些。 新院倒是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只是无人住过也无人题名,故而连牌匾都未曾挂上。 绕过照壁,夜里提灯看新院,柔光模糊地淋在叶间,翠竹傲然挺立,鲜绿竟未被寒气吹落半分。石板嵌道添了几分朴素,没了桂树相衬,庭内寂静清幽更甚,倒也不逊色于怀竹院丝毫。 寒风刮过,佩兰扶稳纸笼请二位主子进屋,要去接应降香,暂且告退唤其他丫鬟来伺候。 言如青将手炉递还给颜筠谦,刚要推门回自己屋里,偶然听得竹林深暗处响动四起,又似有猫叫,想起今夜未见到墨池,不免多瞥了一眼。 还不等言如青看清,颜筠谦接过手炉却没拿稳,铜器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一时把四周吓得恢复了一片寂寥。 颜筠谦俯身拾起手炉,又浅浅笑着道了一句“师父明日见”,等言如青阖上了门,才转身回自己的新屋安歇。 竹林里一双猫眼橙黄明亮,嘴里叼着一样物什,又耐心等了个把时辰,眼看夜深人静,摸黑绕过几个提灯守夜的下人,迈起猫步,一路小跑朝言如青屋内的方向赶去。 墨池见言如青那屋的窗缝大开,无声息地窜过游廊,正想一举跃上窗台——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破开暮夜,猝不及防从下托住了墨池的身子。 墨池吓得拱起身子惨叫一声,嘴里叼着的物什倏然落下,被那人稳稳接住又藏在了袖中。 墨池知道抓自己的人是谁,还想闹腾,见自己几爪子落下都不管用,回头对上一双尚带阴翳的眸子,喉咙里藏着的几声低吼便瞬间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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