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自知命小福薄,无福消受这等仙赐,还是请陛下服用吧。”颜筠谦笑着将杯盏推到身前。 也不知老皇帝何处来的气力,竟推开了身边围着的一众臣下,推搡挣扎着起身要朝颜筠谦扑去。 三两侍卫也杵着不敢拦,言如青见皇帝几近疯魔,上前一步就要护颜筠谦。见小少爷手里的杯盏已经被皇帝夺去,一把将人护在怀里,才算暗松一口气。 颜筠谦已经快蹿得同言如青一般高了。两人鬓贴着鬓,脸颊的热意挨得那样近。 杯盏被皇上夺去是颜筠谦故意为之,只是没想到言如青要护自己,两人相拥反倒叫他愣了神。 颜筠谦头贴在言如青肩颈处轻轻磨蹭,见老皇帝捧着杯盏作势要往嘴里倒,也无半点想要出言阻拦的意思。 皇帝身旁的近侍忽然拔剑,寒光出鞘,起腕撩剑便从底挑飞了皇帝手中的杯盏。皇帝吃痛,刚拾起天子之威要发作,冰冷的剑锋贴在脖上,一时吓得只剩喘息。 颜筠谦暗叫不妙,连忙转身将言如青推到身旁。 无论身前身后,众侍卫均架起刀剑,竟不是要讨伐那要挟圣上的狂徒,也不是为了圣上安危而护驾——兵刃都指向了他们几人与殿内的几名献官。 乌苍也护着季玉卿,眉眼间的忧虑不像是佯装的;稚景被两把长枪架在供台前,她自有办法逃脱,只是此时挑眉笑着,无奈地耸耸肩。 显然不是她下的套。 老皇帝几近瘫软,又被两个侍卫架了起来。 这招瓮中捉鳖倒确实玩得好,叫颜筠谦不禁想起他被迫在法场自证清白那日,若非有稚景救场,他还真得使些别的手段才能逃出三皇子设下的圈套。 只要推开殿门便能解这困局,只是殿内众人如同困兽,连高声呼救都做不到。 铤而走险,却是绝妙之策。 “殿下这是何意?”颜筠谦抬眸,试探地开口问道。 那人手中握剑力道重了重,丢下头上盔胄,露出面容,只不轻不重地回了过去,正如颜筠谦所想—— “逼宫。”
第二十九章 、正道之心 逼宫。 轻描淡写两个字,轻悠悠地飘悬在殿内众人的心头上,又忽如千斤磐石压顶,坠得众人霎时色若死灰。 “你这孽——”老皇帝憋红了一张老脸,原要怒骂,俶尔见自己脖子上寒光一闪,态度同语调都瞬间软了下来,捏着最后的父子情深,唤了三皇子的名,“荣安啊……” “父皇年近古稀,也该颐养天年了。”白荣安嗤笑一声,“本来这宫中之事就已是儿臣在管,您只需下个旨意,做太上皇享乐便是,又有何不妥呢?” 当今圣上子嗣凋零,莫说夺嫡之争,论手段论背景,放眼望去朝中一片倒戈之势,皇储之位只可能落在白荣安身上。 只是白荣安今日如此决绝,便是意不再太子之位,已经等不及来日名正言顺地坐上龙椅了。 稚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父慈子孝”的场面,手一撑直接坐在了玉棺上,两指轻点,稳稳抵住了身前长枪的枪杆,目光落在颜筠谦和言如青身上,迟迟没有别开眼。 大殿内仅有的几名献官也算是与白荣安交好的,只是不知这三皇子会忽然逼宫,生怕今日过后真要江山易主,也哑巴似的不敢多说一句。 忽而有人洪亮发声:“还请殿下三思!” 竟是颜策和。 他任太常寺卿一职,既作为亚献官留在殿内,此时也被围堵在了边角处。 颜策和知道白荣安对侯府深恶痛绝,况且他欲杀颜筠谦不成,也不会就此善摆干休。 白荣安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此时如何护住侯府、护住颜筠谦,才是重中之重。 眼看亲弟又要落入危困,颜策和也不惧自己面前的枪刀剑戟了,上前半步铿锵有力道:“殿下逼宫继位,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若无人证,届时殿门一开,岂非要被扣上一个乱臣贼子之名?” “本宫要人证,那也是留下该留的人。”白荣安丢了个眼神下去,侍卫们便又往颜筠谦处近了几步,“既然颜小少爷与仙道结缘,本宫不妨今日就送他上路。” 季玉卿横眉问道:“殿下这是何苦,非要置颜小少爷于死地不可?” 他这一问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殿外群臣必无人敢动身,都还跪着。众人皆以为大殿紧闭是在受必应娘娘恩赐,谁能想到本该关在府邸禁闭的三皇子会跳出来逼宫? “不是本宫要他死!也不是本宫不想名正言顺地继承这凤鸾大统!”白荣安死死握着手中的剑柄,不松分毫,眼神直直地朝颜筠谦刺去,“敬灵侯府究竟算什么侯府?颜武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只因把你炼的回魂丹进献了上来,才算立稳了脚跟,又接连带起了百姓对丹道制药的追捧。 本宫不知晓这回魂丹究竟有何用,也不必知晓了…… 颜筠谦,你扪心自问,你当真一点错都没有吗?” 颜筠谦不语,仍旧护着言如青,抬头迎上白荣安的目光。 他此时无暇顾及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也懒得与白荣安争论。 见稚景端坐在棺椁上一幅看戏的模样,就知道她不愿出手相助了。 不仅不帮,还颇有些坐山观虎斗的乐趣。 换言之,她就是在等颜筠谦在言如青面前出手。届时让这位师父好好看看,他认的乖乖徒弟在千钧一发之际,到底是不是同表面上那般弱不禁风。 在帛州到卉安的路上遇刺时,他也是不得已,拖着残躯在马车上一连解决了四个刺客,本就够引人起疑的了。 他微微侧目,言如青薄唇轻抿,一只手横挡在颜筠谦身前,不见丝毫惧意。 颜筠谦一双眸子兀然遽然暗淡下去。 倘若他顺了稚景的心思,真要与侍卫厮杀起来,不知师父要如何看待他? 老皇帝被勒得有些透不过气,仰头才记起这里正是听珠阁大殿,自诩有神灵庇佑,呵斥道:“逆子!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胆敢当着必应娘娘之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必应娘娘?”白荣安怒极反笑,“父皇近些年听信成仙之说,真是愈发偏执昏聩了。” 他腾出一臂,手指向这大殿正中的金身神像,目不斜视,诘责这殿内所有人,“我凤鸾国百年基业存续至今,当真全都是拜必应娘娘所赐么? 如今凤鸾境内有些地方民不聊生,百姓都被成仙长生之说荼毒,权贵皇室更是对'神灵'深信不疑。 谁还记得,凤鸾开国之初本没有什么必应娘娘,全是先祖同百姓们用血汗打下的疆域?” 见殿内无人回应,白荣安又步步紧逼,指向供台厚重的玉制棺椁,里面关着的正是他那被当做祭品对待的七皇弟白芩珺。 稚景望着白荣安,并未有从棺材上下来的意思。侍卫几把枪剑都被她抵住无法近身,白荣安见状,将老皇帝一把推给身旁两个侍卫,自己提剑就朝稚景劈去—— “什么神象突现,天佑凤鸾?徒在这里惹人笑话罢了!” 白芩珺方才在棺椁里尚有生息,只是摔在殿外那一下,估计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此时再不开棺救人,只怕性命堪忧。 白荣安招招致命,朝稚景身上砍去,再三诘问:“倘若必应娘娘真能庇荫我凤鸾子民,那凭什么七弟就要做活供品,躺在这玉棺里?!” 白荣安与白芩珺其实没有过多的手足之情。他知道自己这同父异母的七弟天生木讷寡言,虽说没有过嘘寒问暖,却也不至于厌恶。 他当然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那是从出生起便定好的。 他在府邸关禁闭时听得必应娘娘要选皇子作祭的事,忧心忡忡是真,惶惶不安也是真。 因为父皇已然信神成魔。无论听珠阁递出怎么样的消息——哪怕是要把江山拱手让人,父皇都会说一不二,更不用提只是牺牲一个儿子。 听说是七弟被送去时,他心中竟腾盛起一丝庆幸。 庆幸不是自己,却不庆幸是七弟。 他已身居高位,明白身在皇家但无需手足相残,已是一大幸事。 不过他还是太痴愚。收到听珠阁的请柬时,他义愤填膺,也不是没有暗中联络过朝中亲信——无一不叫他莫要插手,安心静修。 白荣安怎会不知,来日坐上龙椅,冷血冷心是必然。 他手上是不干净,想杀颜筠谦之心也不假,只是不曾想身边之人都早已麻木不仁,字字句句,还是透露出对神灵的拜服不疑。 今日的确是他莽撞了,却也不得不莽撞。他不能死等着皇位传到自己头上,再等已然太迟,世人愚昧,心中所想只会愈发根深蒂固。 白荣安真正要肃清的不仅仅是侯府,也并非要矫枉他父皇对长生不老的渴望。而是要直接连根拔起,一改凤鸾对求丹问仙追捧不止的败俗伤风! 稚景知道白荣安意在何处,也自知多说无益。戏耍似的,任凭她面前刀光剑影,身子还躺在棺盖上,双腿晃晃荡荡,悠然自得。 她本想将火引到颜筠谦身上,还想看看颜小少爷为了护住他的心肝师父能做到何种地步。结果三皇子也爱弟心切,又听老皇帝提了一嘴听珠阁,如今反倒先来对付她了。 稚景慵懒地翻了翻眼皮:“殿下的意思,是从今往后这凤鸾国都无需必应娘娘庇佑了?” 白荣安冷笑道:“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也算够了,只待本宫明日就拆了这听珠阁!” “殿下有青云之志,自然是极好的。”稚景并不介意被人骂是骗子,她眉眼弯弯,又歪头躲去两个枪头,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娘娘会让您心想事成的。” 稚景起身站在棺上,扭头看向身后足足有三丈高的神像,语气轻松得像同辈之间嘘寒问暖,说出来的话却不甚客气:“人都送到了,还不走?”
第三十章 、变局 稚景一声落下,无人回应。 明明都不知她是不是在装腔作势,众人心中却莫名躁起一阵慌乱,发怵不已,一呼一息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 “不能走……不能走!朕还未曾退位,朕依旧是这凤鸾的天子!”老皇帝本被架在两杆长枪上动弹不得,一听稚景说必应娘娘不再庇佑自己,双手不住地向前扑,混浊的双目几乎撕出一片血红,几近疯狂,嘴中不断絮絮叨叨道,“朕在位一日,就需得神灵庇佑一日! 听珠阁是皇家观宇,娘娘慈悲,绝不能放弃凤鸾,不能……” 不能让他放弃这帝王之位! “陛下的记性确实不太好了。这三百余年,娘娘从始至终都只求一位皇子长伴左右,从未要求过什么祭祀祭品。 既然今日该要的得到了,这庇护之约也就结束了。” 稚景狐媚的面上彻底失了笑容,站在棺椁上,目光如刀般扫过已然威严尽失的老皇帝,如同看待蝼蚁,一改悲悯,讥讽连连,“娘娘慈悲,护的从来都是凤鸾百姓。您贵为天子,天子算什么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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