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顿时笑起来,凑到跟前,弯下腰看进他的眼睛里:“所以,你来姑苏,是为了找我么?” 金不戮璨星般的眸子也弯起来。对视了片刻,扑哧地笑了。把裹着玉牌的帕子蒙他脸上了。 帕子有些清新的气息,带着点儿甜。像青草,又像橙花,还像丝丝的海藻。浅灰透着烛光,有些像西湖静谧之时的沉。 温旻蒙着帕子,愣是对着这番沉静甜静停了片刻,许久才从脸上轻轻揭下。 &&& 夜晚静谧如潭。 金不戮坐在桌后太师椅上,靠进椅背。 温旻赖在他身边,指尖划过书架。倏然看到书架脚部有个小酒坛。 他怀着疑虑去拿:“你破戒了?开始酗酒?” “去年生辰一过,三年斋戒就到了。再说,不也早就破了。” 温旻想起骗金不戮吃肉的事,心里沉了沉。瞥眼他的侧脸,并无其他反应。这才放了心。轻轻把酒坛拎起来。 泥封已经打碎,用油纸麻绳缠得结实。却打了个活结。 细细嗅,松香凛冽,扑鼻的辛辣,带着强大的侵略感。 是松子烧。 不是金不戮喝的。 温旻声音里带了层冷厉:“爨莫扬什么时候来姑苏。” 金不戮看他一眼:“你来看我,果然是为了打听莫扬哥的事。” “谁让金爨两家私交甚笃,连金家堡少主人的房间里都要常备着款待酒。” 温旻轻而易举扯开那专为客人准备的活结,一股子熟悉的辛辣霸道扑来。 金不戮站起:“做什么?喝不得!” 温旻扬眉:“都是客人,莫扬哥哥来了喝得,我就不行么?” 金不戮按住他的手:“你又不会喝酒。别逞强。” 逞强? 不会?! 温旻心里腾地窜起一股火。 虽然是拢共没喝过两次。虽然是曾醉倒在这松子烧之下。虽然是金不戮捉着自己的手…… 可他就着金不戮的手,依旧成功地将酒坛送到嘴边。 坛子一扬,倾倒而下。
第38章 37. 想什么呢 温旻灌得豪迈。松子烧一半灌进肚,一半洒了出来。顺着唇角、下颌流至脖颈,汇成涓涓细流。泡透了前胸。 他从小到大都不是冲动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智取方为上策。 但可能松子烧太烈,可能夜色太暗,可能太想知道敌人的动向…… 总之今晚突然有股戾气撑底,令他发誓要把这坛嚣张的酒喝光。喝不光就倒掉。一滴也不想剩下。 然后,就如同历史的循环,什么都没有了。 &&& 温旻眼前出现了一朵水仙。透着蜜样颜色,萦绕的却是青草、橙花和海藻的甜。 他眯起眼谨慎端详,疑心这糖衣陷阱的不真实。却一不小心踩了空,却反向摔上了天,跌在软软的靛蓝云朵里。 飘飘荡荡不知未来方向,大惊之下睁开眼。 原来是一个眩晕温柔的梦。 眼前是靛蓝床帷,温旻在床上。 掀开床帷,即见窗外日头刺眼,屋内的少年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醒了?”金不戮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动静,从书前抬起眼。 温旻觉得脑仁突突地疼。宿醉的确不好受。 金不戮勾起唇角:“你真是沈叔叔的亲传弟子?” 沈知行酒不离手,纵然酗酒毁身,仍旧千杯不醉。 温旻躺回去。瞪着床帷,声音很是愤恨:“师父说过,每个人一生里,都有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 洗漱过后,方觉清爽一些。 温旻穿好已经浆洗又烘干了的衣服,低声问:“衣服,昨晚你帮换的?” 金不戮点头。 温旻想起了什么,有些想笑:“还是我搂着你睡的?或是你搂着我。” 金不戮横他一眼:“哪敢跟温少侠争床。这间房昨天归你了。” 温旻缓缓哦了一声。 金不戮叫虎伯传伙计拿了白粥咸菜,配着清茶,送进屋来。一边看着温旻吃,一边道:“早晨小七来找过你。” 温旻本在偷睐虎伯凶悍的脸,目光转回:“他知道我在这?” “难道他不知道?他还告诉我,让我告诉你,一方师兄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知道。” &&& 游一方孤独地吃着早饭。 小七去买不知什么甜食。小婕还在睡觉。小旻昨晚进屋后就没再出现。 莫非今日还要度过一个孤独的白天?先探小队四个人,他最长。真是大哥难当。 但小旻一向最早起床,从来都第一个叫自己吃饭。怎么今日还在睡? 他郁闷吃着馄饨,决定吃完去敲敲房门。词都准备好了——维摩宗开派严谨,三更睡,五更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更何况今次前来还有要事在身,到了温柔江南也不能懒散。 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叫自己师兄。 温旻和一个少年并肩而立。背后还站着个凶悍的大汉,捧着大大小小满怀的锦盒。 金家少堡主陪着温旻来探望维摩宗众弟子了。 礼物大大小小带了一堆,就在虎伯强健的臂弯里。是些精致点心、肉脯干果,还有盐渍蜜饯。真是很懂寒夜孤单,唯有美食不会辜负远途。 外加一些小风车小娟人之类的玩具,专门送给木范婕。 师弟小妹们欢聚一堂。小七买糖归来,在游一方和温旻应允之后,把礼物塞了满嘴。木范婕听见金不戮来了,抱着“香香光光膏”,臭臭地展示了一番。塞着让不戮哥哥带走。 温旻在一旁挑眉:“大伙儿不要客气。这些小食,有不合胃口的尽管明说,重买便是。” 很是大言不惭,好像请客的不是金不戮,倒是他拿了维摩宗的出行款项挥霍一样。 金不戮瞥他一眼:“若碰见不喜欢的,自然是温少侠挑的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温旻居然没回嘴,笑着拿起一块牛舌酥。 游一方心里却蓦地一沉,一颗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方正面容上,差点出了汗。 笨拙地试探了一下:“金少堡主也来参加姑苏论道的么?” “不敢当,叫我不戮就好。之前在小五台山承蒙沈叔叔和诸位师兄照顾,匆忙一别不曾道谢。既然有了姑苏之约,我便借此机会来看看大家。我腿脚不便,喜欢凡事提前,来得早了些。没想昨天居然在街上碰到温旻,邀他一起说话。太久不见,说了一宿——原来大家也这么早就来了。” 小七在游一方斜后方啃蜜饯,听了后很是复杂地看了旻师兄一眼。 温旻正吹着茶,头也没抬。 游一方这才明白为何师弟彻夜未归,问:“爨少庄主可还好?” 金不戮摇摇头:“我同莫扬哥分开后便没再有他消息。毕竟……他家中有事。对了,今次只有一方师兄你们四位来了么?” 游一方一愣。 当然不是。 宗内派出的先探弟子可不止他们这几人。 维摩宗第一次介入姑苏论道的讲武试艺小坛,此行又关乎沈知行心中牵挂的梅尘断剑,志在必得。大宗主好生重视,层层部署。就连游一方的亲传师父耿长老也没少叮嘱。 他们四名小弟子,只是来姑苏的第一批先探弟子罢了。后面还会陆续再来人。 但这些话,并不能直接说出来。 游一方从小耿直到大,并不擅长扯谎。被这么一问,有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一声轻响,温旻放下了茶杯。半嗔半笑对金不戮道:“知道我来了不就好,还想见谁?” 小七可能是被梅子酸着了,在后面嘶了一声。 游一方看他一眼,暗示莫要太失礼。 金不戮牵了牵嘴角:“今日你们可有其他安排?听说萧园这两天正开着。花园里的各种奇花异草正鼎盛,一条通幽小径十八种景,很美。如果只有你我四五人,刚好成行。” 当然有安排。 先探小队四人任务繁忙:要侦查关注爨莫扬的动向,要联络维摩宗在姑苏留下的所有关系,要检查江南依附维摩宗的宗派整改如何,要踩点姑苏所有街道,防范其他来混水摸鱼的杂碎…… 但还是不能对外明说。 今天好憋屈,说话好艰难。游一方啃着佛手糕,再次哀叹领头师兄太难当。 金不戮已然明白:“哦,我唐突了。一方师兄尽管忙,我们另找时间再聚。” 又是温旻来解围,对金不戮说:“晚上陪你吃饭好不好?”轻描淡写避开白天的事。 &&& 温旻一直把金不戮送到客栈外的路口才折回来。还没走到自己房门口,便被游一方叫走。进了师兄的房间,见他面容严肃,似有千钧系在心尖儿上。 早就看出一方师兄眼神不对。难道发现了自己昨夜未归的真相? 温旻有瞬间担心,不动声色想好如何解释。 可游一方既没问责,也没多问。而是从贴身包袱里拿出一个锦囊。很小心,很慎重。像交付一个会导致天下坍塌的秘密:“看看。” 锦囊纯黑,粉色内里。样式古朴而神秘。外面毫无藻饰,只大大绣了一个字:一。 温旻肃着神情,谨慎拆开。从里面拿出一张折成元宝的字条。拆开看过后眼神刺地一跳:“这是谁的意思?” 游一方道:“师父给我的。” 方才,他见到金不戮便内心一沉,正是因为这只锦囊里所写的内容。 温旻望着锦囊里的字条,沉吟片刻,眼神莫测。有沉郁,有疑窦,有明了。又转为倏忽一过的喜色,末了成为沉静:“是。弟子领命。” &&& 因为要对姑苏的街道踩点,温旻和小七被师兄安排勘察东城三十街。 有花轿经过,素手掀帘露出张芙蓉面。 俩半大小孩坐在街边茶馆,似懂非懂,但仍然觉得好看。目光追着看了好一阵。 小七瞟着看得没那么上心的温旻,想起些什么:“我觉得,不戮有点奇怪。” “嗯?” “今天看着旻师兄你送了他一程。街上那些个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没少路过。但……他都没正眼看一下。” 温旻转过头,摩挲着茶杯盖,琢磨清楚意思后,笑了:“我也瞅见了。” 小七咂摸了下,忽而惊恐抱住自己:“旻师兄,咱俩从小一张铺上睡大。你不会也……你可别对我……” 温旻瞟他一眼,笑骂着起了身:“想什么呢。” &&& 危然客栈之内。 窗子掩住,内里晦暗。 房内书桌上,端放一只小盒,盒内若干琉璃色珠子晦哑静置。中间一点米白,如若琥珀里凝的虫。 金不戮坐在桌边,指尖点着珠子,却隔了一指距离,仿佛珠内有根毒针,碰到就会蜇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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