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有了济南景家的婚事。我不想娶素未谋面的姑娘。阿姊便说,这件事交给她。她去和那景大小姐聊聊。一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帮我了结这件事。 “就这样,我们一起去了江南。一路上都是坐船。阿姊好开心,一天换好几套新衣裳,要我帮她选最美的,选定之前不准俄里见她。我知道,她是想穿好了再给俄里看,却故意装作不理他。其实,俄里也知道。 “我以为会有很多时间和阿姊一起。一起坐很久很久的船,走很多很多的路,看一辈子最美的江河,摘世上最美最稀罕的花。我以为能一直护着她,直到把她交到俄里手里。 “可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我懒、说我吃太多。也再不会有人跑过来问我,哪条裙子最美了。我……再也再也见不到阿姊了。也再见不到俄里了。” 爨莫扬一向坚强,说话铿锵利落。金不戮从未见他倾诉这样多的心里话,更不知他和爨少環的这些往事。 抬眼望去,爨莫扬双眼泛红,有泪光隐隐闪动。 金不戮想起爨少環音容笑貌,想起这一场无妄之灾,也泪流满面。心中早已矛盾得血流成河。 &&& 爨莫扬回过头:“阿辽,为你换衣时,我见过你背后的雄鹰刺青。阿鹰背后也有一只。” 金不戮心下大骇。直直怔在当场,不知要作何反应。 心里想着:莫扬哥都知道了。 他要取我性命。 他要……我便给他。我欠他的。 莫扬哥要什么,我都给他…… 爨莫扬轻轻笑笑:“我问了金家堡的下人,他们都不知道刺青的事。我想,你和阿鹰一定很要好。你们年龄相近,他做仆人时对你忠心。由此,才一起纹了这刺青。 “你望着这棵树出神,定然是经常和阿鹰在这里玩吧——我刚刚说起回明月山庄的事,一定是令你想起他了。” 金不戮听这番推测,一时间惊叹莫扬哥如此聪明,只见自己看龙眼树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时间又因他没再往深追究,如逢大赦。 浑身已经汗湿了。 爨莫扬沉沉眸光转向湛蓝又瑰丽的天外。 黄昏的风吹来,将他坚毅的棱角也吹得柔了。 “我头一次这样说起阿姊的事,也是最后一次。不仅是嘴上最后一次说,心里也是最后一次痛。因为,我和阿姊再好,也见不到她了。 “阿辽——你和阿鹰曾是很好的朋友,也不得不这样分别了。我知道,你一定难以忘怀。 “但他们都走了。仇恨已这样了结。我们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他回过头,深深望进金不戮眼眸里:“我们将过去的一切便留在今日。然后,我们一起走出来,向前看,好么?” 他的手拢过来,将金不戮的手握在手心里。是温暖又坚毅的心安。 金不戮再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情绪。垂下头,肩膀耸动,哭起来。 边哭,边重重点头。 爨莫扬默默地望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自己也再次红了眼圈。 &&&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爨莫扬望着天边瑰红,轻轻道:“天要黑了。” 金不戮随他站起身。 爨莫扬温柔地笑了:“阿辽,我们一起向前走吧。” 金不戮回头望望那永恒矗立的龙眼树,再望望爨莫扬,终于点点头。 而后,被爨莫扬牵着手,两人一起离开了。
第154章 153. 豁然再见百花杀 爨莫扬启程回了云南。 几天前,岩祝等人也已经离开。 除了他们精心挑选的下人,偌大堡垒,又只剩下金不戮一人。 送别哥哥们,金不戮去海边站了一晚。看了场如分娩般剧痛又蓬勃的日出。 回到金家堡,上了乐晴小院。取下梅尘断剑,轻轻抚过。静静地在父母灵前坐了一日。 再过一日,他陪雪球玩了一会儿,又去喂了白鹿。便到铸场待了几天。 重新回到金家堡,已然振作起来。处理养伤期间的遗留事项、操持金家堡的生意、向各位主顾问好……仿佛伤痕都已平复。 江湖原以为金家堡一蹶不振。不想明月山庄少庄主亲自打理,让一切如旧运转,如往常兴隆。 甚至还有新客慕爨少庄主之名前来搭线,令金不戮着实忙碌。 爨莫扬亲自选定的下人十分能干。 选了一位精明强干的仆人当金家堡管家,操持日常。选其中头脑甚为活泛的来辅助打理金家生意。又挑了个老实方正的,将记账册的差事交给他。 爨莫扬临走前也已交代:这些人日后便都姓金,同明月山庄再无瓜葛。不准他们三心二意。 &&& 金不戮与几位重要家仆核对生意,回溯这半年来的事务,每日忙到深夜。 待一切打理得差不多,已到了九月。他豁然转悟:今年的中秋,就这么过去了。 想起前两年的中秋,对比如今。一股前世今生之感生了出来。 金不戮准备了礼物,备车去武家村。 ——金家老仆,被爨莫扬排在那里。 武家村邻着麒麟镇,不过二十多里路程。 爨莫扬在其中买地建宅,又请了下人,将福伯、安伯和帮厨婆婆等孤寡老仆安置其中。派人每月前去巡查,送银粮和礼物。是以,金家堡老仆们过得甚为安稳祥和。 少爷带礼物前来探望,更令众老感动不已。望着金不戮重新康泰,老人们都落了泪。 金不戮道自己伤中无日月,如此久了,竟然忘记中秋节来探望。要陪老人们住上几天,一起说说贴心话。 &&& 逢七有集。这日九月十七,金不戮随一众老人,坐着小滑竿,一起逛集市。 武家村是个农业村,离海边不近,水产不多。却产稻米,是周围一带的粮仓。 因此集市也非常热闹。带着鱼干、绣品、草鞋来换粮食的。带着新打稻米来换家用的……熙熙攘攘,如春季原野的老树,有种质朴的繁茂,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望着烟火袅袅的众人,金不戮不胜感激:老人们带他来逛集,是想他见见人。不想他太孤僻了。 于是用钱银换、买了不少礼物。新买了辆小车,高高地堆了一车,要给老人们带回去。 &&& 在集市的最角落,有个特别的摊子。 那摊子不换米粮,不换特产。 换银钱。 用人换。 摊主是个十二三的孩子。头插稻草跪在地上,他要拿他自己换钱。 他要卖自己。 那孩子面黄肌瘦,骨骼却很结实,是农家孩子的模样。 他脸色不好,却收拾得很干净。一双眼睛透着和年龄不符的灰冷,没什么表情和温度。 只当有人路过,问他换什么时,才有热烈的渴求涌上他的双目: “我换钱,用我自己换钱!我什么都会,不会的我可以学。大嫂买了我吧!我可以为你劳作二十年!” 一口武家村本地白话,稚嫩的少年声音带着焦虑。 只可惜来集上的大多是附近农家,换实物的多。带着银钱,还是很多银钱的人,并无几个。 大多人问问卖身少年的价钱,便摇头走了。徒留那少年满脸的热切淡漠下去,重新坐回。 好像一块好容易晒到太阳,却又被扔回阴沟的小石头。 直到一架两人抬的小滑竿停下。 坐在椅中的人用带着镇里口音的白话问他:“你要卖自己?” 卖身少年抬眼一瞧,对方也是个少年,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的模样。长得好生精致,镀蜜娃娃一般。 他衣着朴素,却坐着滑竿。身后还跟着好几架滑竿,上面坐着几个老人。 不是谁都有钱坐滑竿的。 滑竿上的是位少爷。 他一定有钱! &&& 卖身少年赶忙冲上去:“少爷,你买我吧!我什么都会做!” 滑竿上的少爷,眼睛星星一般亮。透着些冷硬和明白。淡淡地问:“你为何要卖自己。” 卖身少年终于有了点不同的表情,泪光闪闪:“我要葬我娘。没有钱,买不起棺材。” 少爷问:“家里只有你一人?” 卖身少年点点头:“我爹在我很小便死了,家里只有我和我娘。现在,我也没有娘了……” 话未说完,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 他突然很惊慌,怕因此被那少爷嫌弃。匆匆擦了眼泪:“我平时不爱哭的!我什么都会做!不会的我愿意学!少爷买了我吧!” 少爷前倾身体,琢磨他似的:“什么都愿意做?” 卖身少年立刻回答:“是的,什么都愿意!” 少爷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星星般明亮的眸子审视着他:“若要你陪男人睡觉呢。” 穷人家的孩子饱经世道沧桑,什么都明白得早一些。 那少爷来了这么一句。卖身少年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小小的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脸: 这小少爷这般好看,这般精致,瓷娃娃似的。怎么能讲出这般恶毒的要求?! 可卖身少年顾不得了。天气太热,娘已经过世好几天了。他必须答应。 “嗯……”他垂下头,拳头攥成了青白色,“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 少爷对身旁的仆人耳语了几句。 马上,有人拿一袋钱出来,放在卖身少年手中。 少爷问了卖身少年的住址,又问他名字。 “阿旺。”卖身少年回道,“我姓武,叫阿旺。” 少爷点头:“好的,阿旺。三日后我去找你。” &&& 阿旺顾不上害怕。马不停蹄,拿了钱赶紧进镇买棺材、买寿衣、回村里选安葬的地皮……忙碌一天,将母亲尸身敛入棺材时,天都黑了。 计划第二日下葬。 这晚,他陪着娘亲,默默坐着。想到三日后即将面临的日子,吓得低低啜泣起来。 可又担心娘有灵感知,走得不安生,又停了哭泣。 正在煎熬间,听见笃笃声响,有人进了家门。 那人拄根拐杖,腰杆直直的,蜜色的小脸精致而好看。正是白天的滑竿小少爷。 阿旺一见他,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想起了自己的义务,又恢复柔顺,眼中还含着泪:“不是说三日后么。少爷今日就……想找我了?” 说到此,不知少爷要对他做什么。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少爷安抚地笑了:“我来看看,为姨母上柱香。” 阿旺惊悚而警惕,看着他从容地点了香,上了香。听他喃喃祷告:“姨母,阿旺日后跟着我,你便不需担心。苦海无涯,如今姨母超脱而去,祝你早日往生极乐世界。” 少爷这话说得好好听。好像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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