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置信地反复看了又看,确信自己真的没看错后,猛地站起身来,焦急地在殿内踱步。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通州的新知府名叫尹亭丰,他是认得的,前世尹亭丰官至大理寺少卿,侦破无数地方冤假错案,为人铁面无私,王公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前世见过此人几面,的确是个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之人。 因此刚开始听说会是尹亭丰迁任通州知府时,他还为通州高兴过几日。 可这本奏折,的确是尹亭丰上奏的。 文淮之心乱如麻,一瞬间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他没有处理如此大案的经验,但也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偏偏犯罪之人,是他的义父! 如果是崔晏……他会怎么做? 他不可抑制地想到崔晏在奏折上写下的那些注脚,崔晏给他分的那些奏折,他早已看完了。文淮之意犹未尽,一时没有忍住,又拿起那些崔晏没给他分发的奏折继续看。 结果便看到了这本尹亭丰的奏折。 文淮之焦心至极,只觉得一切和前世都不一样了。 到底为什么? 爹,康安王这位子,你坐腻了是么? 竟敢私自在康安府攒兵,要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前世明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正当文淮之心烦意乱、头痛欲裂时,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冷冷夜风忽地吹进,将文淮之吹得清醒片刻,门外,温连背着摇摇欲坠崔晏,朝他看来。 文淮之愣了愣,听到温连咬牙切齿地开口:“救人了大夫,还傻站着干什么?” 文淮之猛地回神,赶紧从他身上扶过崔晏,带到殿内的小榻上平躺。 “额头被锐物所伤,怎么回事?”文淮之迅速冷静下来,“打盆温水,拿干毛巾来。” 温连扭头刚看向小德子,小德子转身就奔出去了。 行,好兄弟。 他收回目光,心有余悸地跟文淮之解释道:“他白天跟我冷战,晚上偷偷去我府里,结果不小心被我推倒在地,头磕到床角了。” 闻言,文淮之瞥他一眼,“大人倒是诚实。” 温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脸上腾地一红,“……主要是,骗谁不能骗大夫啊。” 文淮之没再继续问,伸手撑开崔晏的眼皮,仔细观察着他的瞳孔,半晌,眉宇微蹙:“失去意识了。” 指尖按在崔晏的手腕上,文淮之有些吃惊地开口,“他的脉太弱!喘疾有多久没发作过?” 温连绞尽脑汁地回忆,“上次发作,是在去通州的路上,大概十日之前?” 闻言,文淮之果断开口:“不可能。” 他抬起眼,定定地看向温连,“他几乎每日都会发作一次,或轻或重,你从没发现?” 话音落下,温连刹那怔住,呼吸微窒,喃喃自语般道:“怎么会,你来之前他每天都跟我在一块。” “天气转凉,下雨阴湿,他的病会比常日更易发作,尤其是到晚上。” “可……”温连声音倏然停滞,他确实并不是整日都被崔晏黏着的,晚上睡着之后,崔晏做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而且,崔晏的确能忍。 之前要不是在马车上意外撞见,他根本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喘疾发作了,而是自己强行忍到平复为止。 所以,崔晏每晚都是自己跑出殿外,忍到喘疾过去之后,才回到他身边继续陪他睡觉么? 傻不傻啊? 温连眼眶微热,垂眸看向崔晏额角的伤口,心头更加疼得厉害。 “大人大人,毛巾还有水盆带来了!”小德子不知从哪端来盆水,递到文淮之手边。 文淮之从衣襟内翻出枚雪白的药丸,塞进崔晏口中,低声道:“没事,别难过。有我在这,他死不了。” 他好歹也是名医,虽不能痊愈喘疾,但也比宫里这些太医要高明些。 “头上的伤是小事,他喘疾在昏迷中发作才要命。不过他吃过这药,今晚绝不会发病。”文淮之将干毛巾压在崔晏的伤口处,将血止住。 温连担忧地看向崔晏,小声问道:“那他怎么还不醒?” 文淮之沉吟了声,“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疼昏过去了吧。” 罪魁祸首温连:“啊,这样啊。” 文淮之见他内疚,无奈地笑了声,“明日一定会醒,不是什么要命的伤,磕破点皮罢了,别担心。” 温连趴在榻边,垂下眼睫,打算就这么静静陪着崔晏,以防他半夜醒来找不到自己,他已经决定了,第二天崔晏醒来,无论他怎么别扭怎么混账,自己都会对他更好一点。 “对了,还有一事……”文淮之想起那本奏折,稍顿,看着昏倒过去的崔晏,还是忍住了不在这个时候开口,“没事了。” 也罢,等崔晏明日醒过来再问不迟,说不定,他早看过这本奏折,已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 翌日一早,书房内。 崔晏的确如文淮之所料,醒了。 温连趴在他床头,整整守了他一夜,听到床榻上的动静,睡眼惺忪地看向崔晏,有些高兴凑上前道,“醒了?” 对方环顾打量着四周,目光缓缓垂落回温连脸上,半晌,一脚把温连从床上踹了下去,警惕地缩进床榻角落,抓着圣上亲赐的那把邦邦硬的玉如意,对向温连。 “你是谁?” 从地上爬起来的温连:? 你猜呢? 清晨的清宁宫发出第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 “文大夫!!文淮之!!你快来看啊!!!” 片刻,文淮之立在被温连像八爪鱼般死死抱住的崔晏床前,深吸了一口气,问。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崔晏咬了温连肩头一口。 “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崔晏又咬了温连颈间一口。 “那你知道自己如今几岁,家住哪,有几个朋友……” 温连腾出只手,一手捂住崔晏的嘴,一手捂住文淮之的嘴,“先别问了,他要咬死我了。” 文淮之:“……” 他稍显颤意地深吸了一口气,拿开温连的手,沉声道,“殿下这是,失魂症。” “而且他的症状,显然只有五岁幼童的智力和记忆!”
第77章 无耻之徒【二更】 寂静大殿里,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顾问然新奇地看向被丝带捆住手腕的崔晏,稍显幸灾乐祸地笑道:“殿下也有今天啊。” 温连为了捆住他,累得一脑门汗, “你不早点来,早来我就省劲多了。” 如果不绑住他,崔晏逮住机会就往殿外跑,好像把他们当成鬼一样。 真是怪了, 分明刚才私下里告诉他,自己就是温连,崔晏竟然还是要跑, 看来是连温连是谁都不记得了。 “文大夫, 这怎么办?”温连忧心地问文淮之, 现在在场的几人里, 顾问然就武功高些,脑子不是特别好使,毛豆更别提, 他自己也不咋地, 只有文淮之是唯一靠谱的人。 别人没办法,男主肯定会有。 半晌,没得到答复, 他回头看去, 文淮之揉着额角,眼底死灰一片。 温连:…… 怎么看着比他还着急呢? 文淮之叹息了声, 说道:“失魂症无药可解, 我只能开些安神补脑的药给他先吃, 但依他症状来看,这情况不会维持很久。” 闻言, 温连放心些许,又有些困惑,“那你叹什么气?” 闻言,文淮之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朝温连做了个手势,请他过去。 温连忐忑地凑过去,“有什么你就说吧,崔晏到底病得严重么,我扛得住。” 文淮之摇了摇头,无奈地将桌案上的奏折递给他,“他病情不重,但是这折子……你看看吧。” 接过那奏折,温连半信半疑地翻开,只看了一眼,险些爆出一句脏话,“这、这是真的?”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康安王崔凌昀以剿匪为名在康安郡府屯私兵数万,自邻国水运兵械八十船,康安王规模日益扩大,意图谋反,其心可诛,请圣上立做决断,未雨而绸缪。 “尹亭丰此人我识得,为官清正廉明,断然不会有假。而这康安王……是我先前同你说过的义父。”文淮之不是是非不分之人,重生一遭,他最是清楚尹亭丰公正冷硬的性子,而在通州临行前,他也的确见过义父派人买船。 当时义父同他说的原因是,打算去邻国采买粮食,救济灾民。 没成想……那些昂贵的大船竟是用在了这种地方。 他闭了闭眼,说道:“这折子从通州送来,起码也要三日,此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我想恳求殿下暂时压下此事,回通州规劝义父。可偏偏殿下在这时间得了失魂症,这可如何是好。” 这份奏折不能让皇帝知晓,只能由崔晏来解决。否则,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康安王死罪难逃,整个康安府说不准也会因此饱受责难。 温连抿了抿唇,知道他心里难受,轻叹了声,“所以,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文淮之眉宇展开,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为我解忧。” 无论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江施琅”都是唯一一个无条件愿意帮他的人。 片刻后,温连回到榻边,把凑热闹的顾问然和毛豆都赶出去,关紧殿门。 文淮之想要快一些恢复崔晏的记忆,这样一来,崔晏可以作为太子以回通州复察之名,带着他一起回通州,再由他亲自调查康安王究竟是不是真要造反。 这些奏折也要靠崔晏想办法从中周旋,没有太子亲笔诏书及印章,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而快速恢复记忆的办法,就是带崔晏故地重游。 顺尧城是去不得了,崔晏连他都不记得,更别提记得顺尧城。 所谓故地,就是皇宫。 文淮之要他带崔晏去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温连有些拿不准主意,他只知道崔晏以前在皇宫里的生活很惨,让他重温这些过去,岂不是徒增伤心?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蹲在崔晏面前,望着那双洞黑幽冷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总感觉崔晏什么事都没有,这小子的表情好像只是单纯看他不爽似的。 “小红?”温连试探着开口。 崔晏并未有多大反应,果然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温连有些忧伤地想,以前总想让崔晏忘掉自己,开始新生活。 但这会崔晏真忘了,他还有点接受不了。 “殿下,微臣是圣上为你安排的太傅,是老师,你不用害怕我。”温连安抚地理了理他头顶发丝,轻声细语地道,“脑袋还疼不疼?” 崔晏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他,像受伤的幼狼,警惕地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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