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除非遇见了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从前他不明白,为何这个和他素不相识的人会为了救他而豁出性命,后来他却明白了。 “早些年许青宴下毒,是他替我抵了一条命,我许明山不愿欠旁人的,如今让他跟着你,也是如了他的愿。” 天下哪有豺狼怜悯羊羔的道理。呼延云烈在心中嗤笑,笑许明山竟然把宝压在卫凌身上。 “好,我便与你作这桩交易。” 他当然知晓,许明山此举断然不会安什么好心,但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小卫凌,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而齐国玉印,他非拿到不可。 许明山冷哼一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倒要看看,这盘大棋,到底是他这个旁观者看的清,还是呼延云烈那个当局者看得更明白些。 “既然呼延王答应得这么爽快,玉印明日我便会派人送上,先前的承诺自然也会履行,若呼延王准许,我愿明日启程。” 齐国气运已尽,许明山几年前就已将局面看清,不是呼延王,也会是其他王。况且他与许青宴也争耗太久了,那般僵持不下的局面只有让外人入局才能打破,所以他与呼延云烈做了约定。 保他许明山和身边人的性命,他便甘愿做呼延王的臣属,倾其所有,将齐国的农耕之技传到关外去。 许明山是关内出了名的才子,上能治国理政,下能体察民情,文武双全,满腹经纶,天下可运于掌中。若非老皇帝有意打压,而母家又无势,凭许明山的手段,齐国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呼延云烈绕了个圈子围攻齐国,诸多考虑之中,不乏有将许明山早些纳入麾下的打算。 关外沃土千里,水草丰茂,却因为百姓不懂农耕之技而饥民成灾,而农耕之技恰好就是齐国的立国之本,许明山则是这国本的传人。 如今这样的局面再好不过,呼延云烈清楚,许明山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或许会愿意蛰伏,但绝不会甘愿屈居人下。 什么“不愿欠旁人的”,什么“如了他的愿”都是缓兵之计罢了,能把算盘打到卫凌头上,可见其自作聪明的很,与传言中的“经世之才”还差的远。不惜交出玉印都要把卫凌安插在他身侧,这是吃准了卫凌对他许明山忠心耿耿?还是笃定他呼延云烈舍不得杀了这个曾经的“故人” “你想在我身边安插内应,大可换个更靠得住的人,他”呼延云烈指着卫凌道,“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把宝压在他身上,你必输无疑。” “那便请呼延王信诺言,在下恭祝呼延王纵横四海,毕生无悔!”
第15章 “服侍人这点小事都做不了,要你有何用?”穿着绸缎衣物的小厮一脚踹上卫凌的右肩。 卫凌按照大月氏的规矩、行着最低等仆役的礼,单膝跪在地上,被人踹得身形稍稍晃动,却又立马稳住。 “连壶茶都烧不好,今日便让本公子教教你怎么做事。”锦衣小厮说着边将翡翠的茶壶摔碎在汉白玉台阶上,还蒸腾这热气的茶水撒了一地。 这台阶上方便是呼延云烈书房,从地牢出来后养了七日伤,卫凌便被人安在此处给呼延云烈驱使。说是伺候,实际不过在外院扫洒、抬水,进不得内院,更难得见上呼延云烈一面。 今日不知什么缘由,卫凌被人叫住给呼延云烈上茶,往常这种事是轮不着他来做的,他也没学过如何给主子温茶、倒茶。 从前还是暗卫的时候,风餐露宿,刀口舔血,黄沙混着泥浆也能甘之如饴,茗茶这般风雅之事已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卫凌看着一地碎玉,想着主子要是踩着了怕是要受伤,便伸出两只皮包骨的手一块一块将碎片从地上拾起来。 然而刚捡了两片,就被一双黑靴狠命一踩,碎片连着血从卫凌的手背穿透出来,折射着妖冶的血红色珠光。 卫凌习武多年,遇见危险之时身体的本能反应远快于脑袋,条件反射地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猛敲那小厮的膝盖,只听“咯吱”一声,似有东西折断。 “啊!”只听一声惨叫,那小厮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卫凌看了眼小厮,复又将目光放回自己手掌上,两指夹着穿透手掌的碎片毫不犹豫地拔出,在血液喷薄的瞬间又将伤口压住,那溢出的血便顺着手腕,留进衣袖深处。 卫凌撤下衣角的布料稍作包扎,而后便朝那满地打滚的人走去。那人见卫凌走来,如见阎王,拖着一条腿惊恐地往后退。 卫凌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抓住那人的脚踝猛一施力,又听“咯吱”一声,那人的骨头归位——不过脱臼而已,并非断骨。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手打我。”那小厮是常年近身服侍呼延云烈的人,时间久了便把自己当了半个主子。见卫凌没再伤他,便以为他是怕自己告状,愈发嚣张了起来,全然忘了方才的丑态。 卫凌刚想叮嘱,这几日莫要做大动作,以防再次脱臼…就感觉背后一阵疾风袭来。 下意识侧身躲闪,却感觉那疾风猛然转而直击面门,还想躲闪,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卸了力气。 呼延云烈一掌将卫凌扇倒在地,卫凌只感觉耳边嗡嗡直响,眼前有些模糊,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嘴角一片粘腻。 卫凌有些恍惚地看向自己的主子,不明白这一巴掌是为何。 “我的人你也敢碰?”呼延云烈语气不善道。 卫凌心头一纠,原本想解释几句,却又觉得不必了。 “卫凌知罪,请主子责罚。” 在主子眼里,自己早算不得“自己人”了吧,他或许已然失去了主子的信任…早该想到的,毕竟若非如此,那天在牢里…主子也不会下死手。 从地牢出来后,卫凌愈发消瘦,若说之前即便面色惨淡,但眼中尚存光芒,如今...便是连那几分光芒都要散去了。 伤得起不来床的那几天卫凌也想过,他算不得聪明,也没有七窍玲珑的心思,却也能猜到,主子对他这般不留余地,当是厌恶他至极了。 罢了,他所求不多,一求主子平安喜乐,二求主子得偿所愿。如今苟延残喘也不过是想做主子皇座下微不足道的石子。主子如何看他、待他其实都不重要,只要主子留他一天,他便守着主子一天。 如此这般,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责罚?”呼延云烈冷哼一声,“你也配让我罚?” “月氏的暗卫出了你这等蛆虫,当真丢尽了颜面。” 呼延云烈本打算与部下商议军事,当年的暗卫营如今炙影全权接管。 炙影站在在呼延云烈身侧,睥睨着地上弱不禁风的人,眼神中藏不住的鄙夷。 “护主杀敌的事没胆做,在这宫苑内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呵,你好大的本事。”呼延云烈用脚尖勾起卫凌的下巴,“我虽答应了许明山保你不死,却有千千万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卫凌低着头,不敢与呼延云烈对视,仿佛看不见那说话之人,就能骗过自己这杀人诛心的话不是那人所言。 “我实在不愿看着你,如今便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呼延云烈的靴子重重地拍了拍卫凌被扇肿的侧脸,粘上些黑红的血迹。 “要么你自请出宫,往后天高任鸟飞,莫要再让我看见你,要么你就滚回暗卫营,重新受训,给我好好长点血性。” 呼延云烈此举就是想让卫凌知难而退,自行离开。暗卫营与斗兽场无异,能出营的暗卫脚下无不是踏着尸山血海,就凭卫凌如今的样子,三日都熬不过去。 王者一诺千金,呼延云烈答应许明山的事不能食言,但与此同时,他也不愿看着这个曾经与他朝夕相伴的暗卫时不时地在他跟前晃悠,时刻提醒着,他当年有多愚蠢,竟会信了一个奴才的真心。 却没想到… “主子,卫凌愿回暗卫营受训。”卫凌抱拳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被寒毒冰冻多年的血又沸腾了起来。 回暗卫营,便意味着要在那刀山火海中再走一遭,但或许…或许他活着出来后,还能回到主子身边。
第16章 卫凌的答复显然是呼延云烈始料不及的。 “好,很好。”呼延云烈冷笑到,有股子怒气蹿上心头,却来得莫名其妙。 那时在地牢中失手刺了他一剑时也是这般,即便当时只是为了试探许明山,而非真的要取了他性命,但当利刃入身,血如泉涌的那一刹那,心头窜如一股莫名的…烦躁。 不愿细想,呼延云烈一杨手,允了卫凌的请求。 “你要找死便去。” 卫凌握拳的手紧了紧,隐忍半晌,终是问出口:“主…主子,卫凌有一请求,忘主子应允。” 呵,终于要露出马脚了,呼延云烈暗想。就知道这人留在宫中居心不良。 “说。” 卫凌双膝触地,额头磕在地上。“若卫凌能从暗卫营中出来,请主子允卫凌继续守卫王上安危!” 呼延云烈一愣,然而只消片刻,便明白了卫凌此举的用心。 “呵,你若非要如此,本王便允了你。” 自投罗网。 呼延云烈暗自冷笑,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吗?这一出苦肉计老套至极。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重获自己的信任,好伺机而动为许明山探听消息。 也不看看能不能保下自己的狗命。 呼延云烈转身离去,路过炙影时,递过去一个狠厉的眼神。对方微微躬身,示意领命。 “明日寅时,暗卫营营前门待命。”炙影的话落在卫凌的头顶。 但卫凌不知道二十年后,凭他这副残破之躯还能不能活着从暗卫营中出来,但只要有一线机会能重回主子身边,那生死便算不得什么。 — 是夜,许商志在未央里和呼延云烈用膳。 察言观色算是许商志的看家本领了,因此从呼延云烈踏进他房里的那刻起,他便知道眼前这人心情不大爽快。 他早知呼延云烈的随从那得知了他这一天的动向,几锭银子的事,只消能牢牢把住呼延云烈的心思,都是值的。 呼延云烈自打坐下,便自顾自地喝了有小半壶酒,怎么看都有些浇愁的意味。 “云烈今日心情不佳?”许商志边说话边给呼延云烈夹了一筷子菜。 闻言,呼延云烈回过神来,朝许商志笑笑,“有你在,便是不好的心情也好了。” 拿起筷子,尝了口碟子里许商志夹过来的五味蒸鸡,这味道有些熟悉,却又与记忆中的味道有些许不同。 “这是你那时给我送的蒸鸡。” 那时他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无能质子,被自己崇敬爱戴的父王推出去挡祸,远赴他乡,孑然一身,身侧唯一的故人也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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