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浅草峰的那一夜,他才知道原来大哥的志向如此,他从前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大哥平日里温顺谦逊,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满。 是啊,大哥那样的温顺谦逊,事事处处都为他人考量,怎么会表达不满? 他不喜欢大哥压抑自我,他希望大哥能永远开心快乐,永远幸福从容,永远过得舒心恣意,永远笑着。 第二日,当时十四岁的他,便独自去见了北冥翩义。他告诉祖父,北山之主不需要大哥来承继,他可以代替大哥。 北冥翩义没有看他,只摆弄茶具:“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大哥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意思,师父既然选择大哥,无非是觉得二哥心思野,三哥资质平庸,四哥与我都还小,可师父难道不觉得,大哥的性子颇为软弱,将来无法担此重任吗?” 北冥翩义当时看了他许久,说了一句足以叫他起杀心的话:“你是爱你大哥的,可你并不了解他。” 他或许不够了解大哥,那是因为大哥从来不说,有关于那些压抑住的一切,但他相信,这世间没有人会比他更希望大哥幸福,这就够了。 北冥翩义就又问:“小显性子野,那小晨你呢?” 他当时紧蹙眉头,头一次好好地思量北冥翩义话中的意思,因为在他眼里,原本是并不在意大哥之外的任何人的,自然,也是头一次好好地打量眼前的老人。 从前,他只当祖父是长辈,却没有想过,这个老人的洞察力如此可怕。 他沉了沉心思:“有野心是好事,野心太过,才是祸事。” “妄议自家哥哥们,蜀国的教育在你们这一辈,算是完了。”北冥翩义当时如是说道:“你既然有此志向,那便同你的哥哥们比一比,争一争,再做定夺也不迟。此事不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捱几年。” 他为北冥翩义的这番话,感到无比愤恨,什么祖父,什么爹娘,什么情意,全是假的! 生下他的爹娘常年不在家,只有生,没有养;日日同他们生活在一处的祖父,平时连话都很少同他们说,他的人生起点和路程中,只有大哥关心他,爱护他。 更何况,他后来意外得知,自己并非北冥祈夫妇的亲生子,更谈不上什么父子情分了。 他怎么能不为大哥打算,他一定要让大哥过上想要过的生活,为此,他可以不惜付出一切,他的一切,北山的一切,这世间的一切,通通都可以牺牲! 他愈加努力,整日跟着柳骧勉励精进,连一向喜他勤奋的柳骧寒,都告诫他不可冒进,练功要循序渐进,方不会出事。 可他没有时间了,大哥已经过了成年礼,再过几年,便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北冥家主之位,他若是不够强,怎么能“说”服北冥翩义? 既然柳骧寒觉得他冒进,他便自己偷偷练习,而鬼泣剑也确实如柳骧寒说的一样,因他急功近利,反噬心智,他最初并没有察觉到,他开始不满足于砍杀练习用的稻草人了。 他开始杀鸡杀兔子,到后来的飞禽走兽,他以捕杀活物,来控制日益不满的心境,可时间越长,这个阈值就越高。 有一日,他抓住了一个擅闯北山的中原人,争执间,居然失手错杀了那人,而当鬼泣剑刺穿那人的胸膛时,鲜血溢满了剑身,鬼泣发烫,他也觉得莫名的疯狂和……久违的快乐! 就像……就像每每大哥看着他时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也就在那个时候,柳骧寒终于发觉他不对劲,将剑暂时收回去了,可自打杀了人,他便再也回不去了,没多久,动物也无法满足他心中的杀戮欲望了。 他盯上了山下的清溪村。 他恨那个村子,时常夜半偷偷下山,起初只是专逮流浪汉和恶霸,活捉然后残杀,因为这种身份,既不会被人发现,发现了又没有人会太在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是在做好事。 没有用和惯为恶的人,活着也是一种祸害。 再后来,他的欲望越来越大,反噬也越来越强大,他的皮肤开始出现溃烂的痕迹,他不得不求助于柳骧寒,柳骧寒这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可是早就为时已晚。 北冥晨不知道柳骧寒是如何看他的,他也并不在意,他只需要压制住自己的心魔,再不断变强,去打破心爱之人的枷锁和囚笼,让大哥自由。 他只在意这个,他心无旁骛。 柳骧寒帮他抑制住了反噬,教他暂时控制着这一切,不得已,他必须学习御尸术,但不论他做什么,只要最终的结果不变,他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标,什么都可以舍弃。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清溪村失踪和死人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闹鬼,还有说是年兽吃人的,毕竟那血肉都被吞下不少,甚惨。 慢慢的,最终还是传到了北冥翩义的耳朵里。 柳骧寒曾经叫他小心提防北冥翩义,因柳骧寒了解,北冥翩义心思缜密,而他会提防,是因为他已经见识过北冥翩义的厉害了。 只是他不知道,北冥翩义其实很早就怀疑他了,并非是什么外因,而是从他很小的时候,通过看他的眼神,察觉他和谢凉与别的孩子,有不同之处。 偏执,极端,残酷。以至于演变成后来的不择手段。 如此,北冥翩义更不会将北冥家交给他了,那么,北冥翩义便是他的最大障碍,也成了禁锢他大哥的罪魁祸首! 他对北冥翩义动了杀心,他觉得只要北冥翩义死了,就谁也不会怀疑他了,他才十四岁,也只有北冥翩义会将他视做祸患。 大哥那么疼弟弟们,定然不会与他抢家主的位置,只要他做了家主,大哥就可以自由了,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除掉北冥翩义,这是最直接的做法。 他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柳骧寒,柳骧寒对北冥翩义,似乎还有着往日的兄弟情谊,为防碍事,他决定自己做。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做到任何他想要做的事,可是他忽略了反噬,反噬不仅带给他身体上的痛苦,连想法都更加偏执自负了。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北冥翩义对他有杀心,比他对北冥翩义有杀心,还要早。 他不会想到的,没有一个孩子,会想到长辈对自己有杀心,即便是他,也从未想过。 那夜,他败了,被北冥翩义制服后,他被迫吃下毒|药,而那毒|药,竟然还是他心爱的大哥所制作的,颇为讽刺。 他自然可以给那些他杀过的人偿命,只要他能将北冥翩义给除掉,给大哥留下自由,哪怕是与北冥翩义一起死,没了北冥翩义,就再也没有人能逼迫大哥了。 他好不甘心,他没能做到。 他怎么能留下大哥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间。 合上眼的瞬间,他只记得自己满腔滔天的不甘和怨恨。 而再次睁开眼后,他因未能及时杀人饮血,导致全身溃烂,状若癫狂,无法再去见大哥,只能跟着柳骧寒下山。 从此,北山陵园中埋葬了从前的他,之后的他,再也不是北冥晨了。 当他终于将走火入魔的状态调整过来,可以如正常人一般出入这个世间时,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了,他的皮不能再用,活在了一个名叫“夏无殣”的少年的身体中。 夏无殣是夏家的幺子,体弱多病,在他与夏无殇交易之后,没多久便离世了。 夏无殇为了留住弟弟,不惜将弟弟的皮骨给他,只求他能装扮成夏无殣,留在铜雀台。 他答应了。不止因他需要这套皮,更因夏无殇让他看到了他自己,一样的偏执,一样的疯魔,一样的可悲、可怜、可笑,一样的求而不得。
第109章 叹过去真相大白 失控地厉声质问过后,北冥晏缓缓平静下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季风吟……对不对?我认得那双眼睛,你……也是沈慕彦,我记得,那日你还替我与骆迁说过话。” 北冥晨惨淡笑道:“大哥,方才他假装被鬼泣反噬时,你没有一丝厌恶他,那我是不是也……” 他顿住了,不敢问下去了。 北冥晏决然道:“不,你是你,他是他,怎能相提并论。” “……我是我,他是他……有何不一样,大哥,我——” 北冥晏不再回答他,只是一再摇头,一副不想与他对话的态度。 “即便大哥不能理解,我也……”突然,北冥晨朝正打得脱不开身的北冥翩义,猛地掷出一排袖箭,北冥晏看得真切,那箭头上萃着红色的光,有毒! 他大叫:“师父小心!!” 关键时刻,说时迟那时快,薛骆迁抬脚踢中北冥晨的胳膊,原本应该打在北冥翩义身上的袖箭自然偏了,“叮”地一声,插|入墙壁上。 柳骧寒朝这边看,皱眉:“你在犹豫什么?还不速速抓了他们?” 北冥晨低下头。 “恐怕是还忌惮薛盟主在吧?”北冥翩义抽空凉凉地笑了笑。 柳骧寒道:“哼,不必怕他,正好也试试你的功力如何了。” 可北冥晨还是迟迟不肯动手,柳骧寒眸色深沉,眼神直瞟北冥晏。 此时,北冥晏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北冥晨,生怕北冥晨再做出什么偷袭的事,也正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个死而复生的弟弟,柳骧寒便看准了时机,侧身一转,叫北冥翩义扑了个空,自己则反身扑到薛骆迁与北冥晏中间,一脚踹向薛骆迁。 薛骆迁的反应已经够快了,躲得十分及时,一边将北冥晏护在身后,一边抽出逢山。 “一浪更比一浪高啊。”北冥翩义在身后啧啧道。 “这小子的速度的确很快,功底虽然不扎实,倒像是野路子出家,但胜在灵巧,想必定有过人的天赋。” “此刻是称赞后辈的时候吗?”北冥翩义还没有笑两声,脸色突然变了,动作比言语更快,猛然朝柳骧寒冲去。 柳骧寒却不紧不慢地转身,再挥手将手中的粉末挥洒出去,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北冥翩义在这时,居然爆发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极快、极强,掠到他身边,重重地在他的左肩上穿了一剑。 也就是这一剑,叫北冥翩义暂时停顿了动作,柳骧寒则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粉末沾上了老人的身体。 “噗嗤——”剑亦被同时拔出,二人分别落地,各自退后几步。 “师父!!” 北冥翩义对柳骧寒笑道:“老朋友,还真是不留分毫情面啊。” “咳咳。”对方吐出两口鲜血,在手背上抹去:“你不是也一样。” 他们彼此对视,没过一会儿,北冥翩义先“轰”的一声,倒地不起。 柳骧寒也终于撑不住了,踉跄着在北冥晨的搀扶下,席地而坐,打坐调息。
104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