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边疆皆广,中间有草原十六部,东侧是无垠黄沙,而西侧,巍峨雪山形成了天然屏障,因酷冷严寒,险要不能行军,大夏只设巡防。 他们这般说辞,虽是再明显不过的借口,却也暴露了荆州那些异国人是偷越雪山而来。 “迷路迷了几千里,”刘琙在一旁同观,哧道:“这等鬼话亏得他们能写于文书呈上。” “小人之举无需动怒,”刘璟放了两册信件,道:“有一个时间点,未免过于巧合。” 诸般事在刘璟心中牵成线,稍加梳理,道:“半年前亚罗那方动乱,也是亚罗人现身大夏国土之际,可知此国对外用兵,应是想转嫁国内未能解决的乱波。” “而此源头,在于亚罗三年前的那场大劫。信中说此劫因一异国人而平息,平息之法应是集兵对外,而大夏被选作用兵之地,应是那人谏言。那么异国人为何要谏言攻夏,又为何前去亚罗?巧合便在于此——三年前大夏亦翻天彻地。” 旧事此时提及,又是另番意味,刘琙转瞬明了,道:“推翻陈氏,依大夏律斩叛者三族。皇兄觉得,那亚罗王庭上的是大夏人,且与当时陈家脱不了干系?” “正是,”刘璟起身,两国相安无事数载,雪山与草原隔绝来往,忽起干戈,定不是无凭可依,而若他所猜无错,局势将无利可言,道:“陈氏党羽对大夏了解不浅,若在朝中亦有帮手,更加于我们无益,让两相去查,朝中何人与当年陈氏有过往来。” 元凶也不该放过,刘璟问道:“潜入亚罗暗杀此人,有几成把握?” 鸦羽虽善暗杀,但在对亚罗夫丹全然不了解的情况下,胜算也不会太大,刘琙如实道:“五成,但能确保不被发现是我军。” “那便派出,”刘璟道:“若属实为难,查清那人身份,也是极好的。” 可此事的走向确如偏锋剑,此行派出的鸦羽尚未踏出大夏国境,就有消息从地方传来,亚罗夫丹使者一行,居然有大夏国人! 那叛国者竟敢堂而皇之回了大夏! 此番作为任谁都未料到,而待到使群入京,两相也呈上了一份名册。 鸿胪寺方冉、户部尚书萧沐以及太医令黄狄一众,皆是当年于陈氏有过往来,但当时的大清算,并未查出过多勾结,亦不涉三族,故而未削官位。 无明证,此时若有举动未免打草惊蛇,刘璟定下宴请来使日期,邀群臣共至,此宴不仅两国交锋,亦是清查内贼。 宴席当日行宫,众人方落座,那边行使才堪堪来,刘琙坐于次席,本就对这行人没什么好脸,见此时来迟,凤眸横去,翻起一个白眼。 来人服饰与大夏差异甚大,全身裹于一方形斗下,斗从右肩开,其绛紫为主色,众色缤纷。 裹挟在色彩缤乱的服饰中,那张东方面孔还是格外显眼,他注意到刘琙的举动,行了标准的大夏躬身礼,道:“让诸位久等,见谅。” “在下陈峦,拜见大夏国君,”他面上言笑,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暖意,嘴角弧度恰好,却像定格在脸上一般僵硬,好生一副容颜,这一笑,却处处透着阴险,他未行见天子的三拜九叩,咬字慢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二章 他国使臣来访,本可作喜事一件,但居心不轨者亦得不到应有的礼待,此番宴席由陈峦那三句不怀好意的万岁为开端,是剑拔弩张之势。 乐礼过后,亚罗夫丹方入座,来意两方皆知,刘璟便直接点出,道:“贵国国人无故现于大夏境内,有何可言?” “所知已言,”他话不藏锋,陈峦也丝毫不示弱,道:“迷于边境雪山。” 刘璟轻笑,却是学的他那般冻在面上的假笑,回道:“背离故土千里至荆州,看来贵国人在迷路一事上,还真是天赋异禀。” 陈峦并不答话,端了面前酒盏,浅尝而止,道:“多久未尝这中原酒了,甚是想念。” “哦?”刘琙闻言来了兴致,提了酒壶起身去到陈峦案前,以壶碰他还未放的酒盏,道:“来使此般衣袍,朝圣亦无礼制可言,若不是这副面容,谁人识是大夏国人,不想还会念旧?” 他微躬身俯视陈峦,端的是高位者姿态,陈峦却止如静水,语调如常,道:“生于大夏,自是要怀一份故土之情……” 不等他说完,刘琙干笑两声,道:“故土之情,哈,那本王还真是低看了你。” 继而俯首,也不压声音,在陈峦耳边咬字慢声,道:“国、贼。” 他这是在还那三声万岁,在座官员皆扬眉,齐达更甚,方才那般阴阳怪气他心中赌气,却也不能像刘琙那般在此种场合明说,此时还回去,他不禁嗤笑出声。 周遭轻视与嘲讽砸下,陈峦紧握住手中酒盏,面上神态险些崩裂,方想挡去此话,身旁亚罗夫丹人却起身,道:“如此说话,太伤和气,这位……” 他的大夏官话虽有些怪腔调,但也能听懂,陈峦在旁提醒:“晋王。” 他这才继续道:“这位晋王殿下,我名布莱。大夏有言,和气生财。我等前来是为国人,还望不要刁难。” “何来刁难,”刘琙撤步,回去坐席,道:“事实而已。” 刘璟在上轻咳,却也未多说他,岔开了话,道:“此事无端,但要有解法。朕无心为难,但贵国人兹事在先,若无交代,大夏定不姑息。” 陈峦也静下来,可那张俏脸上浅笑不在,道:“我等所知皆言,若陛下想知具体,还请召人来,让他们自行解释。” 亚罗夫丹人压至京城后,便由鸿胪寺卿方冉接管,经得刘璟示意,方冉起身前去押解,宴中歌舞又起,得此空闲,刘璟才来得及细看陈峦。 他年纪并不大,身形被宽大的紫袍遮盖,却还是透着瘦弱,杏眼朱唇,五官小巧,长相偏柔,面上一副冷态。 陈枫死后,他本以为此生将与陈氏一脉再无纠葛,不想其三年后还能掀起风雨,也不知这副少年态的陈峦,是如何搭上亚罗夫丹这条大船。 思间,陈峦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偏首过来,刘璟没避开,对视的一瞬,陈峦唇角勾起,那双水灵眼透着危险意味,朝他一笑。 而就在此时,另一道视线投过来,刘璟心下一动,朝次席看去,就见刘琙正眯眼看他,神情很是不满。 这人见自己看过去,嘴型变动,朝他说起了唇语,一共四字。 不许看他。 刘璟:“……” 两人之间如今关系微妙,他说服不了自己就此答应,刘琙也未强求,看似是最好的结局,实则既回不去最初的亲缘,也走不出去下一步,以后如何,刘璟自己也不知道。 但见他因此不高兴,刘璟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恶趣味,可他此时也不便回应什么,收回了视线,赏起歌舞来。 也不等多久,方冉匆忙回来,可身后跟随而来的不是亚罗夫丹人,而是大夏兵卫,他神色不动,步子却已然有乱,刘璟见此反常,方还沉得住气,台下百官却已有异动,陈峦一方见国人未来,纷纷起身。 一时众人目光皆集于方冉一人身上,将他看个汗如雨下,见高座上刘璟眉头已皱,慌乱间跪下,道:“禀陛下,亚罗夫丹一众,毙于鸿胪寺偏殿……” 此话一出全堂哗然,刘璟心觉不对,看去那群来使,他等面上却皆是惊惧之色。 关押异国人由方冉负责,此事一出,他知道后果何如,可在刘璟面前模糊其词的下场更加不简单,虽音颤如筛,他还是道:“皆是吐白沫之相,应是毒杀。” 布莱脸色忽变,手中酒盏摔落,先看去陈峦,陈峦处变不惊,嘴中吐出一串句子,布莱脸上扭曲片刻,几乎未有平复,便转首望去刘璟,道:“皇帝陛下,虽有冒犯在先,也不必如此对待我国人。” 刘璟不动声色,林尧回道:“其因尚不明,来使莫要如此栽赃。” 陈峦却哈哈笑,那双杏花眼险波又起,道:“此话又是何意?大夏境内,如此宴前,难不成还是我们所为?” 方冉见争端,知道只有大夏一方有理,自己才能无罪,趁机道:“鸿胪寺食饮都有专人试毒,所用之物未有更换,绝无可能偏今日出纰漏,陛下明察!” 布莱方才和气全无,沉下脸道:“不想夏朝大国,居然如此……” “够了,”席间混乱被此句镇下,刘璟缓身起来,打断他言:“大夏如何不需来使做评。此事存疑自会彻查,还请来使停留几日,必定水落石出。” 他一番话语没有问的意思,语气平静却威严尽显,陈峦虽从未信服过帝王,却也在此刻觉得他不容置喙。 此宴到此已没有继续的意义,刘璟示意刘琙与方冉随行,将亚罗夫丹一众扔给两相,便宣了散席。 百官似也察觉到此番事态不对,如此巧合必定不一般,散席后纷纷望去那群紫色衣袍,布莱那深凹的目瞪着,与陈峦辩着什么,两相怕生变乱带离了亚罗夫丹一众,齐达愤愤,一直想说什么,却被林尧拦住,示意不要再多生事端。 另一边刘璟已问起了原委,方冉一人面对这大夏双壁,大气都不敢出,道:“臣以项上人头作保,这几日不论是住所安防,还是……” 事已至此,追他的责也不能让那些人起死回生,不如早些查明,刘璟问道:“与之相关的人都控住了吗?” “自然,自然。”在发现的那一刻,方冉便下了此令。 如今与陈氏有故交之嫌的三人中有他,但名册递上时此事已交由他接管,刘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未更改,不想如今真有事发,刘璟看他都带了几分怀疑。 可方冉满头大汗,从跟上来的那一刻背就没有直起来过,再者,倘若他真的心思缜密,又怎会挑如此时机,让自己的嫌疑落得最大? 刘璟暂按下心中所思,对方冉道:“将他们押在何处?带路。” 又对刘琙道:“这几日京城戒严,即刻便行。” 刘琙想与他同行,便吹了一段暗哨,周遭有风动,是鸦羽去的痕迹。 刘璟也任他跟着,如今态势,除去自己,也只有他,可以不经所思地信赖。 出事之地是鸿胪寺偏殿,方冉下令追查后,这几日进出过此地的婢女杂役皆被召来,此时皆收押在正殿。 一众不足十人,皆畏手畏脚,面露惶恐之色。 对于他们来说,能在鸿胪寺谋个职位便是此生有幸,哪想摊上此等祸事,本不知小命挂在哪位权贵手上,不想来的竟是天子与晋王,当即伏地跪趴,三道万岁。 刘璟见地上抖成筛子的众人,也未有怜色,平静道:“平身。” 陆续起来的人皆有惧色,刘璟目光流转于所有人之间,婢女双手置身前,杂役大多是平日站姿,只有一人,虽动作很是细微,但他在起来的一瞬,左臂微侧,手指轻蜷触腰侧,似在确认着什么,而在这个瞬间,他极快地瞥了刘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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