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砜手紧了一瞬:“他不喜欢靳岄?靳岄对他没有不好。” 浑答儿说不出理由,贺兰砜心头忽然生出怪异的不安。两人离开这处大瑀人杂居的地方,在街上与巴隆格尔会合。 “确实有一位口音古怪的北戎刀客在大瑀出没,与远桑去大瑀的时间一致。”贺兰砜说,“但明夜堂的人并不确定他是远桑。” 为了买到这个情报,贺兰砜给了明夜堂的人不少钱银。他起初以为明夜堂的人都与岳莲楼、阮不奇一般,但今日一见,才发现大部分都是正常人,跟陈霜不差上下。岳莲楼与阮不奇这阴阳二狩,只不过是明夜堂中古怪又少见的奇葩罢了。 “那你要如何?”浑答儿问,“你要去找这个刀客?为啥要找刀客?” 贺兰砜:“跟他学武。” 他勒停马头,对巴隆格尔说:“给阿苦剌写信吧。我们不回去了,直接往大瑀去。” “大瑀这么大,远桑究竟在哪儿?”巴隆格尔问,“我可从没去过大瑀,就咱们两个,行吗?” “不过是找一个人,有什么不行的。”贺兰砜沉声道,“那刀客常在一个叫仙门关的地方出没,我拿到了地图与路线。” 浑答儿说:“你们打点行装吧。我送你们去碧山。” “不必。”贺兰砜与他道别,“再会。” 他对浑答儿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浑答儿面上讪讪,扬声道:“路上小心!若见到靳岄,替我问声好!” 贺兰砜狼瞳中阴影闪动,萍洲城上空群星灿烂,月色稀疏。他一路从血狼山往北都、往萍洲城来,巴隆格尔会问靳岄,浑答儿会问靳岄,仿佛他前去大瑀,就必定会见到靳岄似的。 那明夜堂之人笑着与他说,仙门关素来是求仙问道之人常徘徊之处,若有仙缘,说不定真能碰上什么奇特际遇。 什么是仙缘?贺兰砜不解。 那人摇头晃脑:“仙门城外仙门道,仙门关口仙人笑。得逞所愿,久别重逢,均是仙缘。” 贺兰砜说不清自己心头怀着什么期待,或是恐惧,两者掺杂不清,他梳理不出眉目。只知道自己其实恨不得飞霄越跑越快,最好转瞬便抵达列星江。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两章刀客拒绝加入明夜堂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天前出狱的那位大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与本章相关的怒山剧情可回溯44章。
第74章 仙门(1) 从萍洲城往仙门关去,得先从碧山城码头乘船,横渡列星江后一路往南,沿沈水前行。仙门关在沈水下游,被群山包夹,偏僻寂静。 北戎人出碧山城关口需要文牒,浑答儿帮贺兰砜弄了两张。巴隆格尔从未乘过船,恰好列星江起风,他从上船之时起便一路呕吐晕厥,嘴里喃喃说着“再也不去大瑀了”云云。 贺兰砜倒是适应得很快,他曾和靳岄一起坐过船。渡船上人不少,密密匝匝地坐着,一半北戎人一半大瑀人。北戎人看到他的狼瞳,便想起在庆典上射杀哲翁的高辛将军,面露畏惧之色;大瑀人没见过这种异样瞳色之人,纷纷打量他,有些怕,又十分好奇。 哲翁虽然已经死了,但他授意大巫传播的“高辛邪狼”传说仍在驰望原上流传。贺兰砜发色与瞳色都是明显的高辛人模样,好在他已经适应了这些眼光,一路只是沉默。 横渡列星江后,一船人便抵达了杨河城。贺兰砜和巴隆格尔在杨河城换了文牒,有了在大瑀通行的自由。两人都带了马,但走陆路比水路要慢上大半个月。 贺兰砜:“你行吗?” 巴隆格尔疯狂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贺兰砜只得离开码头,和巴隆格尔骑马走陆路前往仙门。 从杨河往仙门去,必须经过梁京。贺兰砜一看地图路线心里就打鼓,偏偏巴隆格尔还在身边有意无意聊着不开窍的话题:“船夫说杨河是北戎回大瑀必经之处,不知靳岄与陈霜他们当时是不是也在此逗留过。” 两人骑马走过一个油饼摊子,巴隆格尔又说:“靳岄是不是喜欢吃这东西?” 贺兰砜:“够了,走吧。” 当然是喜欢的。他驱马前行,不愿意想,又没法控制自己不想。此时正是夏季,街头行人都穿夏装。贺兰砜心道,如果是冬季,指不定看着谁身披狐裘,他便要冲上去拉住细看。 出发北都之前,朱夜、卓卓和贺兰金英做了一桌子好饭好菜为他送行。趁贺兰金英给卓卓说天神故事之时,朱夜偷偷把他拉出去,问他去大瑀是不是也要去找靳岄。 贺兰砜说不是,朱夜便浓眉一蹙:“骗自己做什么?你明明也想去找他。” 他和巴隆格尔离开萍洲城、前往碧山城时,在城郊外遇到了一个阿拜。贺兰砜认得那位阿拜,他眼神不好,几乎半瞎,说过云洲王是天上降世的神子。北戎人尊重阿拜,巴隆格尔特意下马向阿拜问好,给他买了些饼子和茶。 阿拜牵着巴隆格尔和贺兰砜的手,说他俩此行一定事事顺利。 贺兰砜心想,何谓顺利?是指他们找到了远桑,还是说自己想见到的人一定能见到? 离开杨河城,进入夹山之道,靳岄曾与他描绘过的千般风景便一一撞入眼中。 大瑀景色与北戎果真不同。小山大山崎岖万丈,树林茂密,枝叶低矮,道旁酸李初杏,一个个青不溜丢,路过的行人或是骑马坐车,或背筐步行。筐子里装着山货、粮食、衣物,有时候装着一个两个小孩。 有时候在路口,他们会看见卖东西的人。小猪、鸡鸭,还有坐在竹筐子里的孩子,和牲畜放在一起,明码标价。 巴隆格尔困惑不解:“大瑀人也卖奴隶?” 贺兰砜听靳岄讲过这些事情。活不下去了,家里有什么能卖的就全都拎出来卖去:家具、粮食,孩子、女人。靳岄说他们不是奴隶,可贺兰砜觉得,与奴隶实际也没多大差别。他不禁又想起靳岄和自己初次起争执的样子,为了一个阮不奇。 官道旁不少摊子供应茶水点心。巴隆格尔和他都吃不惯,但贺兰砜吃喝得很是认真。这饼子靳岄提过,这种茶靳岄也提过。靳岄……靳岄……入了大瑀,处处都是靳岄的痕迹。 他并不一定真从此处经过,但这是大瑀,靳岄的大瑀。在贺兰砜看来,他现在是踏入了靳岄的世界。 茶摊中偶有江湖人走动来去,说些闲话。少林寺哪个和尚跟女人生了孩子,武当派某位道长找道侣修道反倒被骗了钱,如此种种,都是些茶余饭后的八卦。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大半个月后,一个贺兰砜熟悉的名字终于跳进他耳朵里。 那是梁京城外驿站附近的茶摊,有茶有饭,上下两层,许多座位。来往的行人中,骑高头大马的越来越多,佩剑锦服的青年、女眷也时时能见。 “最近怎的不见岳莲楼生事了?” 巴隆格尔与贺兰砜几乎同时翕动眼皮,互相对了个眼色。身后一桌玄色衣服的江湖客正在议论岳莲楼。 “咱们少帮主天天找他,可明夜堂的人说他不在梁京。”那说话的人道,“也不肯讲出他去了哪里,我无法向少帮主交差。” “少帮主找他作甚?”另一人压低声音,“上回就因为这岳莲楼,少帮主惹恼了明夜堂,还是老帮主和夫人押着去明夜堂给章漠道的歉。才过多久又忘了?又要招惹这不男不女的妖怪?” 巴隆格尔听得尤为认真,半晌后小声问:“是咱们认识的那位岳莲楼?” 贺兰砜:“……应该是了。” 身后几个人一面说岳莲楼容色双绝,一面又说他不男不女,与明夜堂堂主不清不楚,聊到自家少帮主,不禁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 “上月铁刀门门主的女儿,据说拿着十来把写满酸诗的扇子上明夜堂找岳莲楼,要岳莲楼娶她来着。”又有人笑道,“那酸诗确实都是岳莲楼写的,哎哟我的天,念出来都让人脸红。” “所以呢?娶了么?” “没呢!不知怎的,被那章漠一挥手,全都烧没了。”那人拍着膝盖大笑,“我听明夜堂里的兄弟说,岳莲楼在院子里跪了两天两夜,动都不敢动一下。” 余人纷纷大笑,巴隆格尔也跟着一起笑,被贺兰砜瞪一眼,迅速闭嘴。 等进了梁京外城,关于明夜堂的传言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具体。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与岳莲楼有关,说他好看,说他胡闹,说他成日上蹿下跳,说他引得梁京城内姑娘少妇穿衣打扮都换了风格,等等等等。巴隆格尔听得震惊,再三跟贺兰砜确认,此岳莲楼究竟是不是回心院里跳舞的彼岳莲楼。 在梁京他俩只呆了三天。贺兰砜跟人打听了靳明照府邸的地址,在清苏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他买了盏天灯,拿着毛笔犹豫很久,写了个“岄”,松手让它往上飞了。在靳府围墙徘徊的时候,他甚至想翻进去看一看,看看靳岄常说的那棵李子树还在不在,靳岄小时候常栽进去的小鱼塘是否干涸。 他在靳府外徘徊三夜,也没做别的事情,就把靳岄说过的地方,一个人一一走了一遍。燕子溪边的海棠早已落花,两岸都是绿叶葱郁,燕子们果真在岸边屋檐下筑了许多巢。贺兰砜比划着小桥的扶栏,心想,被爷爷牵着来看小燕子的靳岄,那时候应该只有扶栏那么高。 他一双黑中蕴碧的眼睛实在令人印象深刻。第三夜他离开清苏里,往潘楼走去,在街上看见卖樱桃煎的摊子便要了一碗。他不大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全因常常听靳岄提起,那樱桃煎点的是杏花蜜,琥珀般的甜水里飘着殷红的樱桃蜜饯。 贺兰砜喝了一口:“……” 在他认识的人里,只有卓卓可能会喜欢这玩意儿。 但他还是一点点地吃完了。 摊子前不知何时来了两位青年,不住地打量他。贺兰砜抬头,只见其中一位身佩长剑,器宇轩昂,他不想惹事,便低下了头。 另一位文士打扮的青年却走来问:“阁下可是高辛人?” 贺兰砜一怔:“我是。” “听闻最近靳明照将军府外有绿眼睛的男子徘徊,你也认识靳将军?” “我从驰望原来,到南境做生意的。”贺兰砜说,“心中钦佩靳将军,便多去看了几眼。” 那青年面露喜色:“原来你也崇敬靳将军。不知将军在驰望原是个什么说法?听闻北戎人不喜欢咱们将军,高辛人又如何看待?” 贺兰砜不想和他多言语,起身告辞。 待他远远离去,纪春明才黯然一叹:“高辛人怎的如此不好相处?” 他与卫岩点了些饼子和酒,店家笑道:“我给小将军也备一份樱桃煎?” “小将军今日不来。”纪春明道,“你家这樱桃煎太甜了,除了小将军,也没人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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