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又哪里懂得这么多?真正懂的陈霜在车外乖乖扮作北戎士兵,靳岄只得跟云洲王聊大瑀江湖各种派别、各种传说,听得云洲王一愣一愣的。 “我能去少林学武功么?”他说,“我可以剃头出家。” 靳岄:“……你有妻有子,尘缘未断。” 阿瓦:“尘缘又是什么?” 靳岄:“红尘俗缘,就是恩怨情仇,诸般牵挂和执着。” 阿瓦:“光头和尚没有执着?那为何少林寺的人不肯承认十难掌是青阳祖师所创,一定要把它抢回来?” 靳岄无奈:“青阳祖师……那是故事里的人物。” 阿瓦:“世上没有青阳祖师?那什么青阳心法啊、大吕功啊,也都是假的?”他显然很失望。 靳岄后悔了,此前瞎扯了太多民间传说,阿瓦对江湖旧事产生浓烈兴趣,他招架不住:“有的,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江湖第一大门派是少意盟,现在早散了,明夜堂倒有当时少意盟的气势,但明夜堂不乐意做天下第一,他们只想挣钱买地做生意。” 阿瓦忙抓住靳岄的手:“妙啊!这位兄太……还是兄台?总之你再多说点儿。” 话音刚落,车帘忽然被掀开,贺兰砜跃了上来。“敌袭。”他瞥一眼阿瓦和靳岄相握的手,淡淡道,“又是江湖人。” 靳岄忙甩手挣开,掀起窗上帘子往外看。车队此时行经一座山岭,只听得岭头上一片呼喝之声有如雷鸣。随即便有无数石头木块从坡上滚下,袭向车队。 车队中北戎士兵一路见了太多这样的架势,一些人后撤护卫车队物资与贵人,一些人手持盾牌上前。盾牌足有人高,形成盾墙,将车队护在身后。 “不行。”靳岄忽然说。 阿瓦凑过去,和他挤在同一个窗框里往外看:“为何不行?” “平地可以用盾,但现在他们在山上袭击,一旦用盾,我们的视线会被遮拦,若有人从盾前悄悄靠近,是看不见的……” 话音未落,前头果真传来惨叫:持盾的北戎士兵被盾前跃起的人一剑削下数个脑袋,盾墙登时出现缺口。 “妙啊!”阿瓦仍是乐呵呵的,耳朵几乎蹭到靳岄脸上,“靳岄兄台懂的事情可真不少。” 贺兰砜把他从靳岄身边扯开,拉到自己身边:“云洲王,你别露头,他们找的就是你。” “能把这些江湖人引到喜将军那边去么?”阿瓦笑道,“这一路走了这么久,我还没见金羌的人亮过什么本事,岂不可惜?” 外头打得激烈,陈霜挥舞手中剑,靠近车窗低声道:“这些都是列星江附近的江匪。” 靳岄点点头:“碧山城归了北戎,以后这列星江上的好处要大大折损,他们自然咽不下这闷头亏。” 除江匪外还有些零星的江湖人,服色衣装各不相同,武器更是各异。靳岄也从未见过今日这么大的阵势。有趣的是,从萍洲一路护送过来的北军将士们御敌懈怠,江湖人认出北军衣裳,刀剑也绝不向他们身上招呼,纷纷绕行,直袭北戎士兵。 陈霜耳朵一动:“碧山方向有人来了,骑着马,数量不少。” “若是在这儿折了北戎军队,这碧山盟可就签不成了。”靳岄低笑,“虽然这样一来,江湖人和北军高兴,但梁太师的日子却不好过了。这援军估计是梁太师那边的人。” 江湖人中不乏轻身功夫了得之人,陈霜机敏,忽然抬头。有人踏着北戎的盾牌,手举长刺朝这边跃来。陈霜立刻抄起怀中铁丸射出。 谁料铁丸尚未击中,斜刺里忽然射来一枚铁箭,毫不留情贯穿那偷袭者喉头。 箭与尸体落地,靳岄从那黑色铁箭身上,认出了他绝无可能看错的云纹! 前方马蹄声纷乱,一声暴喝——“碧山守军在此,谁敢放肆!” 围攻的江湖人纷纷收起兵刃,潮水般退去。阿瓦遗憾万分,贺兰砜察觉靳岄神色不对劲,张手去拉,却只碰到靳岄衣角。靳岄已经扒开车帘冲了出去。 “游大哥!”他又惊又喜,差点栽到地上,忙扶着车辕,这一声喊出来时几乎是哭着的,“游君山!” 碧山援军为首那青年身骑黑马,回头时瞳仁震动:“——靳岄?!!!” 作者有话要说: 藏了一个给江湖人老读者的小彩蛋。感谢大家!
第55章 谋划 莽云骑是西北边防军最精锐的一支骑兵,靳明照在西北军任统领之后,花了数年时间将它从无到有,一点点组建起来。 白霓是靳明照的弟子,而游君山是白霓捡回来的人。 白霓家经营着封狐城的一个小面摊,生意好时从白天能一直开到晚上,白霓不训练的时候常在面摊帮忙干活。面摊就在军部附近,白霓不止一次看到一个年轻乞丐蜷缩在军队对面的巷子里,一边啃发黑的硬馍,一边呆呆看军部。 游君山懂得一些武艺,但体格虚弱,白霓出手去逮他,他根本没法还手。草草打了一架,白霓把他带回家,喂了他几顿好吃的,游君山才缓过一口活气。等他把自己洗干净了,居然还是个挺俊朗高大的小伙子。 他说自己是几年前流落到封狐城的大瑀人,家在南方,头一回到西北边疆经商,谁料竟遇上金羌与大瑀开战。世道混乱,劫匪频出,货物全被人抢了,他又丢了通关文书,只能在封狐乞讨为生。 再问他为何总在军部附近徘徊,游君山便扑通跪下:求女将军帮帮我!我要见靳将军,听闻他英明神武,恳请他为我开张路条,让我回家。 白霓那时只是西北军中一个普通士兵,但实在很喜欢“女将军”这头衔,便把游君山带到了靳明照面前。靳明照听他说了家乡之事,心头不仅遗憾。游君山的家乡已经在两年前被大水淹没,他现在是无家可归之人。游君山嚎啕大哭一阵,无处可去,又被白霓带回了家。 在白霓家中住了两个月,游君山一直帮白霓家人开面摊,他干活有力气,人又机灵,白霓觉得这人光搓面擀面实在浪费,又把他带入了西北军军部。靳明照见识过游君山身手后,发觉此人有武功底子,是个可造之材,便高高兴兴把人留下了。 他和白霓、靳岄的姐夫一样,是莽云骑初初建立的第一批将士。 大瑀军队中大多是男人,白霓一位俊俏姑娘,西北军中尤为醒目,军中倾慕白霓的人十个手都数不过来,隔三差五便有人跟靳明照和夫人打听白霓的婚事。送到白霓面前的男子画像数不胜数,上到城守的儿子,下到家道殷实的商人,靳明照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求亲阵势,常拿这事情打趣。 白霓却也不恼,她像是心中早有人选,每每被人谈起婚嫁之事,便把头一昂,带几分骄傲与笃定:等我当上了女将军再说吧,我要嫁给世上第一个喊我“女将军”之人。 大瑀从未有过女性将军,她直到28岁才受封。旨令传到封狐城当日,游君山便向她求亲。白霓没有一分犹豫,只问了一句:你真同我永远一起么? 游君山笑言:生是一起,死也在一起。 两人的事情早不是西北军的秘密,一堆人围在屋外听墙角,连靳明照也高高兴兴在外头撺掇众人敲锣打鼓,四处宣布:成了!成了!!! 这故事靳岄不知听过多少回。母亲很中意白霓和游君山这一对璧人,靳岄常被她揽着,一同听靳明照游君山和白霓的故事。两人相处十余年才真正成为一家人,在所有人看来,他们已经血脉相连。 靳岄在封狐城出生时,是游君山骑马满城找的稳婆。靳岄出生后在封狐呆的几年里,游君山是他最亲近的几个叔叔之一。那时候游君山与白霓还未捅破窗户纸,他常抱着小娃娃靳岄去找白霓,美其名曰:靳岄让我带他来看看你。白霓看了眼刚长出小牙齿的奶娃娃,笑道:好哇,那我只跟靳岄说话。 种种前事,让靳岄此时此刻此地看见游君山,满心溢出的都是狂喜。 他跳下车辕,不顾周围仍一片混乱,奔向游君山。游君山一手持弓,一手执枪,从马上跳下来。围攻的江湖人已经全部退去,碧山援军追击,车队的护卫纷纷回防。靳岄终于跑到游君山面前,游君山扔了手中武器,喊一声“靳岄”,紧紧抱住他。 靳岄终于放声大哭。 北戎护卫都晓得这大瑀奴隶与别不同,是云洲王的尊贵客人,此时见他与大瑀军人抱头痛哭,不禁纷纷面露诧异之色。云洲王拽着靳岄衣领把他从游君山怀中拉开,笑着与游君山见了礼。 原来游君山并非碧山守城军,他是奉了三皇子与梁太师之名前来援救的。 靳岄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已经羞恼得满面涨红。方才的失态令他紧张无措,抬头看见云洲王似笑非笑神情,愈发忐忑。 “……原来他是莽云骑的人。”云洲王与靳岄回到车上,车队在游君山等人护卫下,继续前往碧山城,“莽云骑不是全军覆没了么?” 靳岄点点头,又摇摇头。其中关窍,他一时间也不能明白。 可既然游君山活了下来,那他的姐夫,莽云骑的其他人,也有可能仍然活着。 抵达碧山城之后,又是一阵忙乱。亲自来迎接云洲王的是梁太师与三皇子岑融,云洲王与两人见了礼、呈上礼品后,贺兰金英便把靳岄带了出来。 梁安崇乍见靳岄,先是一愣,随后脸色煞白。但那片刻的失仪很快被他用喜悦笑容掩盖,他亲热得过分,张开手臂几乎扑了过来:“靳岄啊!” 靳岄被他握住双手,眼神却飘往梁太师身后的岑融。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岑融时,雪夜里岑融打着伞说的话——你若不是靳明照儿子就好了。此刻再见岑融,岑融似乎有些呆愣,他任由梁安崇表演着稍显过火的激动,只是默默站在梁安崇身后,意识到靳岄眼神时微微冲他一笑。 梁安崇问了靳岄许多话,靳岄身着大瑀衣装,袖子宽大,梁太师一低头便能看到他左臂内侧的奴隶印记。靳岄敏锐地察觉梁安崇顿了顿,随即用衣袖盖住靳岄臂上痕迹,唏嘘道:“你受苦了啊,孩子。” 靳岄全程没能说出一句话。他忠实地履行着工具的职责,从头至尾,只是云洲王带来的一位奴隶而已。 当夜,三皇子设宴接待云洲王,云洲王把靳岄也带了过去,但没让他上席,把他留在外头,与游君山呆在一起。 “我待你可真是好。”云洲王用上了大瑀人的纸扇,摇头晃脑,胡乱遣词用句,“可你是个没心肝的大瑀负心人。” 等云洲王离开,游君山把靳岄带到一旁的亭子里。这是三皇子与云洲王给两人的恩赐:虽然游君山只能离开宴席一刻钟,但已经是极其珍贵的会面机会。 “你莫担心,三皇子会把你带回去的。”游君山说,“我真没想到,你竟……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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