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无伦次!”沈灯脸色一沉,“站好!” 岳莲楼连忙背手站直,笑嘻嘻看向沈灯。这一看不打紧,他脸色突变,也顾不上装样子了,飞快跃到沈灯身边:“灯爷!你这伤……” 沈灯袍子上一片一片的血迹,伤处已经包扎好,但呼吸低缓,内力似是大大受损。岳莲楼一探脉门,惊讶道:“怎么回事?难怪我方才在外头,连你的呼吸都没听见。你这……” “灯爷,你先回去休息吧。”章漠说。 沈灯便离开了。岳莲楼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不奇和灯爷去一趟江州,怎么变成这样了?不奇什么都不说,是灯爷闯祸……” “这事儿和你有关。”章漠低声道。 岳莲楼愣了片刻,扭头看窗外春景。“阮不奇绑了江州第一才子和第一美人儿,这事情若是不尽快处理,怕是又给明夜堂惹祸……对了,狼崽子要回大瑀了,他说他练好北军的骑兵,不打算继续当狼面侯,这事情你晓得么……还有,陈霜……” “这事儿和你有关。”章漠又一次重复,“不要再扯其他的闲话。” 岳莲楼便停了,许久才道:“早跟你说过不要查了。查不到的。我连父母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更别说小时候住在什么地方。” 他忽然烦躁起来:“而且我说了,我不愿意查!” 章漠静静看他,按住他手背,低声道:“莲楼。” 他这样喊岳莲楼名字,岳莲楼根本无法生气。绕到章漠身边,他先捧着章漠的脸狠狠亲了一下,恶声恶气道:“晚上再折腾你。” 章漠领受他这随口开荤腔的本事已经有许多年,脸上波澜不惊:“你尽管试试。” 岳莲楼环着他腰,看书案前的册子。他在装凶和撒娇之间转换自如,章漠实在太过习惯他的性子,随手翻开那书册:“灯爷给你查出来了。赤燕炼药人是从拍花子手中买的你,一贯钱。” 岳莲楼:“……我就值一贯钱?” 章漠低笑道:“贵了,其实连一贯钱也不值。” 岳莲楼又看那册子,眉头忽然拧紧。 二十多年前拐卖小孩的拍花子积攒了一笔银钱,金盆洗手,如今已是江州出名的大善人,彭吕。 “彭府高门大户,蓄养了不少武林好手。沈灯去探彭吕,没带不奇,怕不奇恼起来会大开杀戒。怎料正巧有几大高手在彭府做客,那彭吕一听灯爷问起过去之事,十分气恼,煽动众人出手。灯爷不愿丢明夜堂的面子,以一敌众,受了些伤。” “……我去看看灯爷。”岳莲楼松开章漠,头也不回奔出书房。 十日后,江州彭府上下一百一十三口人被屠戮殆尽。 彭府院中石板地面上写了四个血字:旧债血偿。 这惊动整座江州城的大案,最后在一个乞丐口中问出了重要线索:那乞丐夙夜不眠,徘徊在彭府后门等待施舍。凌晨时分,他看见有人从彭府墙头跃出。 那人身高腿长,又穿了一身火红色衣裳,一时间难以辨认雄雌。乞丐是看到他袒露的平坦胸脯才确定应该是男子,但男子又少有那般俊美模样,令人一见难忘。该男子颈上有一圈金环,金环中嵌一枚血色红玉。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双手各持一把还滴着血的细长银剑。 熹微霞光之中,那银剑隐隐散出金橙之色,灿然如霞。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开始! 第157章 番外一:凤天语(2) 江州彭府的消息是陈霜带回梁京的。 他快马加鞭,在城门处碰到了正巧出城的纪春明。纪春明以刑部大司寇身份往南去督办一起贪墨案子,看见陈霜身影,他立刻命人停马下车。 “真是岳莲楼干的?”纪春明把陈霜拉到一旁,开口就问,“一百一十三口人!十二个不足十岁的稚子,还有七位怀有身孕的女子,四十多个老人,岳莲楼……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彭吕金盆洗手之后再没做过拍花子行当,他用积攒的银钱在江州开了几家商行,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晚年了,更是广开善缘,在彭府后院设下收留孤儿寡母、流浪孕妇或重病老者的善所。灭门惨案中,连那善所也被屠得一干二净。 陈霜不答,反问他:“这案子是江湖中人所犯,可否按江湖惯例来办?” 纪春明低声道:“不成的!江州城守本想把这事情压下来,可彭吕声名太盛,杀人的又是赫赫有名的明夜堂中人,我今朝从刑部离开时,已有不少折子,说的都是这件事。即便是我也无计可施。” 陈霜不解:“为什么?” 纪春明:“死者一百余人,这是天大的案子,刑部要管,常律寺也得管。常律寺现在由夏侯信看着,他是什么人你也清楚。” 陈霜脸上阴霾更盛:“如今江湖上也有人要发缉杀令,我在江州没寻到岳莲楼。” 纪春明:“……陈霜,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干的?” 陈霜张了张口,却不能回答。 在彭府灭门案子发生之前,他在江州见到了回去打理宅子事务的阮不奇。阮不奇告诉他,那彭吕就是当年拐走岳莲楼的拍花子。 岳莲楼确实有杀他的理由。 陈霜回到梁京的明夜堂总堂,还未进门便听见院中一片吵嚷之声。沈灯被无数江湖人围着,不时抬起手,用衣袖遮挡喷溅的口水。 草草一听,都是骂人的。骂完岳莲楼骂沈灯,骂完沈灯骂章漠。 陈霜从后门进入明夜堂后院,看见章漠正从书房走出,面色阴沉。 章漠看完陈霜带回的信件,眉头愈发拧得紧。 彭府灭门惨案太大、太重了,事发不过半个月,连梁京城也布满各种传言。有说岳莲楼化身修罗的,有说岳莲楼带着明夜堂数百人大开杀戒的,流言借势,越传越离奇,根本压不下来。 “岳莲楼人呢?”陈霜问。 “不知。”章漠跃上屋顶,“你和沈灯看着点儿家里情况,我去找他。” 梁京说大不大,章漠熟知岳莲楼平时会去的几个地方,但一圈找下来,无论是潘楼还是鸡儿巷,到处都不见岳莲楼身影。 春风春雨楼里和岳莲楼交好的几个姑娘小伙儿,见了章漠还问他岳莲楼情况如何。众人都不大愿意相信岳莲楼会杀这么多老弱妇孺,可凤天语和那乞丐描绘的模样,又确实是岳莲楼。 直到夜幕低沉,章漠才发现玉丰楼阁楼屋顶上有人点了一盏小灯。 那灯如星如豆,不细看根本不能察觉。他掠上楼顶,站在点灯之人面前。 岳莲楼面色平静如水,盘腿坐在楼顶,就着微弱灯光吃杏子。 他给章漠递去两个,章漠接下了,坐在他身边。 “你还记得咱们重见时的事情么?”岳莲楼忽然问。 章漠正要问他江州的事情,闻言一愣:“怎么说起这个?” 岳莲楼固执:“快说,记得么?” 章漠自然是记得的。 父亲被莽侠囚禁之后,武林中人惧怕莽侠名声,不敢多言。母亲白心凤带着年幼的他离开明夜堂,把他安置在北境的亲人家中。也正是那时候,白心凤和章漠在山中遭遇强匪,恰好碰上巡山的靳明照,两家这才结缘。 之后过了数年,白心凤费尽心思救出丈夫,才能重振明夜堂声威。 在这数年间,章漠吃足了常人不能吃的苦,幼时那些轻盈活泼的心境早已无踪无影。明夜堂重建完成后,受尽折磨的章鸣病垮了,白心凤带他四处求医问药,明夜堂所有事务全都落到章漠身上。 好在身边有沈灯,章漠在他的教导下很快熟悉明夜堂事务,活脱脱是一个小号的章鸣。江湖上还记得他名字的人不多,人人见到了都要喊他一声“少堂主”。 那年冬季,白雀关外有流浪的大瑀武林人回到梁京,来寻明夜堂的庇护和帮助。那些都是章鸣年轻时的朋友,章漠自然全力接待。当时正逢梁京大雪,武林人吃饱喝足,要去听曲,可潘楼被雪压垮半个屋顶,已经关了。 众人吵吵嚷嚷地往鸡儿巷去,章漠与沈灯随在后头,远远看见鸡儿巷巷口一处彩楼挂满银色小铃铛。沈灯称那是离开梁京多年的舞班子晴雾阁,前几日才回来的,声势浩大。 一行人便涌入晴雾阁,各自坐定,台子上有人正在表演。 那台子浑圆,周围坐着一十八位俏丽琴师,各自蒙着轻薄面纱,弹奏不止。台中一位身着火红色衣裙的长发女子,手腕、脚踝结了铃铛,脖子上缠着一片花纹繁复的缠带,缠带边缘也缀满了小拇指般大小的铃铛。 她身体柔若无骨,每动一处,便有清澈铃声从密密琴声中突围而出。 耳力强的武林人纷纷低声议论:这舞姬身怀浑厚内力,否则不能催出这样清越入耳的铃声。 章漠没仔细听众人说什么,那舞姬慑走了他全部心魂。 舞姬妆容浓艳,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尾几道细细金线,往鬓发延伸。她额间点了花钿,双唇火红,摄人心魄的艳丽中又带几分纯然天真。这似乎是她最为擅长的舞蹈,周围一片喝彩之声,她看向哪里,哪里就有人尖声呼喊她的名字。 “莲儿——莲儿——莲儿——” 少女终于看见了章漠。她目光在章漠面上停留一瞬,很快移开,落到章漠身后的沈灯身上。 此时曲终,少女拉着台子上一根彩绸,从台上一跃而起,如仙子般凌空飞过,轻盈落在章漠身边。 章漠只觉脸上热得汹涌,女子带来一身令人头脑发晕、口舌发麻的香气,轻飘飘的无数钩子,挠得人胸口鼓胀,口讷言涩。 少女扭头看他,眼睛笑得弯弯,伸指一勾他下巴:“好俊俏的哥哥。” 章漠本能往后一闪,不料那姑娘身手利落,竟一把挽住他手臂,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身上:“灯爷,这位是谁?” 章漠心头一沉:沈灯潇洒,也是个风月场的老手,看来与这女子竟是老相识。 这一瞬间,他心头生出奇妙妒意。 沈灯却是一脸无话可说的窘迫和古怪表情:“……我们少堂主,章漠。” 少女惊讶地捂着嘴巴,扭头细看:“哎呀……咱们晴雾阁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少堂主,莫非你是专程来看莲儿跳舞的?”说着愈发贴得紧了,腰胯在章漠身上蹭来蹭去。 一众武林人鼓噪、欢呼、口哨,章漠整个人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狠狠把人推开。 少女“哎呀”一声,跌撞在栏杆上。章漠忙伸手去扶,那人却又滑到地上,低头不语。 “对、对不住……”章漠结巴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刻,想细看那姑娘伤势,却又被身后众人的笑声推攘得下不来台。 少女抬头看他一眼,章漠心中狠狠一颤:这姑娘眼含泪光,竟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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