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给眼前两人解释何谓瑜亮之争。室外狂风大作,宫人仍未能得令躲避,瑟瑟发抖地跪在庭中。 此时象宫之外,一匹黑色骏马勒停。马上青年看着眼前混乱场面,面色沉静。宫墙倾倒,狂风卷起象宫中杂物,满天乱飞。幸好有山中巨木遮挡,人只要抓住牢固之物,就不至于被吹卷而去。 贺兰砜回忆陈霜的地图。赤燕王宫附近有七八个象宫,他不确定这儿是否就是靳岄所在之处。但看宫中没有大象又一片杂乱,他心中已经有数。转头看见角落两个大瑀南军打扮的士兵正看着自己,贺兰砜二话不说欺马上前,长手一伸,把为首那人抓个正着:“小将军呢?” 那人不回答,反问他:“你是谁?” 贺兰砜:“我是来带小将军走的。”他紧了紧手指,露出威胁神情。 不料那士兵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却掠过一丝喜色:“我晓得你!你是绿眼睛的高辛邪狼!” 贺兰砜:“……小将军跟你们说过我?” 士兵缩着脑袋,躲避凶猛的烈风,指着另一个方向:“小将军和圣象去王宫了。” 贺兰砜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但确实有一丝忙乱中的窃喜:“多谢。”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那两个士兵挥动手中长枪指向王宫,大喊:“去吧!快把小将军带回大瑀!” 贺兰砜不再迟疑,勒马回头,在风暴稍稍止歇的片刻里穿过倒塌的林木,往王宫飞奔而去。 赤燕王宫外,四头圣象放慢了脚步。木旦背上坐着岩罕兄妹与靳岄,大象身躯巨大,赤燕王宫的士兵已经发现异样,吹起了号角。 岩罕和玉姜都是赤燕人,立刻感到了畏惧,岩罕命木旦停下,扭头看靳岄。靳岄指着宫墙的一处:“撞过去。” 只要撞破那里,就可以救出岑静书。 岩罕:“那是赤燕的王宫!” 换作以往,靳岄可能会想出九十九种说服岩罕的方式。他知道自己脑子转得快,舌头也灵活,相处多日更是已经摸清楚了岩罕的性格,不然也不会选择这对兄妹来实施计划。 但如今坐在圣象背上,坐在这雨僝风僽的密林中,他忽然不想再用任何智计。圣象脱困而出的那一瞬间令他心情爽畅,在一瞬间竟然想起了与贺兰砜骑马在驰望原上奔驰的日子。那是无可名状的自由和快乐。 靳岄盯着岩罕,微微一笑:“你还能回头吗,岩罕?” 岩罕脸色发白,嘴唇蠕动。靳岄继续道:“你劫走圣象,破坏象宫,已经不能再当奉象使。你们无路可去了,岩罕,玉姜。撞过去,狠狠撞过去!”他指着被暴雨打湿的宫墙,感觉自己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与有力——“撞碎这一切!像人一样,光明正大在这世间活下去!” 圣象奋起长鼻,长声嘶吼!岩罕还在犹豫,玉姜却从靳岄身边蹿了过去,双手同时在大象耳上一拨—— 木旦往前疾冲! 紧随其后的三头大象蹄声如雷,长嘶之声接连不断。守在王宫周围的赤燕士兵不敢对圣象下狠手,举着长枪、铁刀踟蹰不前。终于在圣象靠近之时纷纷四散奔逃。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 王宫深处,赤燕王与赤燕王妃被巨响吓了一跳,酒浆从杯盏中溅出,湿透了衣裳。广仁王当先站起:“出了什么事?” 很快有人来报:“奉象使骑着圣象,把宫墙给撞碎了!” 赤燕王脸色一变:无论是奉象使还是圣象,都是绝不可能冒犯王宫的人。 那人又说:“大瑀那位小将军也在圣象上。” 赤燕王当即冷笑:“宋怀章!” 广仁王没说一句话,厉声喝道:“带我去看看!” 宫墙破碎,一地碎渣乱石,尘土浓厚。圣象停在宫庭之中,待尘烟散去,靳岄立刻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笑着的岑静书。 “你果真来了。”岑静书面对这惊天动地的撞击丝毫不惧,也并不流露一丝惊讶,“广仁王说你会用一种吓人的方式来接我,原来是大象。” 靳岄跳下大象,搀扶岑静书爬上象背。混乱过后他已经听见了士兵围拢的声音。来不及多说,他立刻让玉姜和岩罕驱使大象离开。玉姜护着岑静书,岩罕破罐破摔般狠狠一拍象头,长喝一声。大象又扬鼻嘶吼,一只接一只地从豁口退出。 岑静书从未骑过大象,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她不觉得怕,反倒惊奇地“嗬”了一叹:“子望,这可真有趣。” 广仁王等人带着赤燕士兵冲了进来。靳岄抄起从地上捡的一把弓,搭上木箭直指广仁王。 “放我们走。”他厉声道,“宋怀章,我敬佩你,不想与你起冲突。” 广仁王哪里管他,大手对身后南军士兵一挥:“把人给我揪下来!” 话音刚落,身边众人忽然惊呼:一枚木箭破空而来,恰好击在宋怀章肩膀上,擦穿了衣裳,登时溅出一泓鲜血。 “靳岄!”宋怀章退了一步,大吼,“你看看我是谁!” “若非我父亲逝世,宋怀章,你何德何能,竟能骗到今日这等威望!”靳岄把那弓抬手一扔,“箭上淬了阴阳蛊的毒,你自求多福吧!” 赤燕王与王妃俱是一惊,宋怀章作势软了膝盖。南军士兵只顾着护卫自己统领,哪里还管得了追不追击。一时间,急追在象队之后的全是赤燕士兵。 “我们现在去哪里!”岩罕破声大吼,“给我指路!” 大象在密林中横冲直撞,靳岄跪在象背上,与岩罕并肩,指着右前方:“往那边跑。” “你疯了!”岩罕不肯,“那是赤燕陵墓的方向!有守军!” “没有了。”靳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骤雨令他脸颊和眼睛都疼,“广仁王已经帮我们把这条路清理干净。” 岩罕立刻指挥大象转向,巨象踏着沉重的脚步与震撼天地的悚然巨响,往赤燕陵墓的方向奔去。 “……那个人,不是坏的吗?”玉姜完全不明白,“他帮了我们,你为什么要用毒箭射他?” “普通的箭而已。”靳岄回头对她一笑,“而且他只能算是半个坏人。” 他忽然看见了母亲脸上的笑容。这狂风暴雨丝毫没令顺仪帝姬畏惧,她披着陈旧的蓑衣,钗环已不知丢到了哪里,只有手上一串刻着白梅燕的金环昭示尊贵身份。“子望,大象原来这样有意思?”岑静书笑道,“我在赤燕呆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飓风,真是吓人。” 玉姜低声道:“吓人……那你还笑?” 岑静书揽着她肩膀:“我心里快活,自然就笑了。” 靳岄想起幼时与她在封狐城外雪原策马驰骋时,她也是这样的快活表情。这儿的天好大——她的母亲,本来就是会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欢喜的性子。 象队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古怪声响。嗤的一声,落在最后的一头大象似乎被什么刺中,没跑多久它便砰地倒了。“岩罕!”靳岄吃惊道,“怎么回事!” “赤燕的吹箭队!”岩罕一张脸白了,“那是毒箭!护好自己的,别被箭刺中……” 话音刚落,靳岄便看见身后密林上跃起一个浑身绘彩的人。那人动作飞快,如一头动物攀在树上,抓起箭筒朝岩罕奋力一吹。 几乎看不清形迹的竹箭疾飞而来,靳岄扑过去把岑静书与玉姜按倒,岩罕最为灵活,翻身躲过。靳岄起身,却觉得耳郭有些粘腻,抬手一摸,雨水混着血水。 “小将军!你中箭了!”玉姜连忙去拉他。 靳岄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狂风太急,雨水太重,他在象背上晃动,抓不紧玉姜和母亲的手。 在他从象背倒下的瞬间,前方看不清去路的密雨狂风被撕裂了。一枚高辛铁铸造的黑箭射破水雾与风云,刺入那吹箭人额头! 马儿一声长嘶,腾空越过低矮丛林。靳岄在混沌中只感到腰上忽然一紧,随即自己便被揽入一个温暖怀抱中。
第127章 逃脱(4) 靳岄不用看也知道救他的人是谁。 吹箭上的毒素令他浑浑噩噩,唇舌发麻,只顾得上回头抓住贺兰砜衣襟。贺兰砜把他抱在怀中,任由他颤抖的手抚摸自己脸庞。靳岄双目泛红,想喊贺兰砜名字,无奈无法出声。 飞霄越过大象,直冲方才从树上掉下来的吹箭人而去。贺兰砜在吹箭人腰间找出绿色小竹筒,从中倒出两枚褐色药丸。他先自己吃了一枚,片刻后察觉无异,才衔着另一枚喂进靳岄口中。趁靳岄吞咽药丸的空隙,他吻吻靳岄的额头:“别怕,我来了。” 追来的赤燕士兵渐渐逼近,大象背上的岩罕等人一直奋力驱赶象队往前跑,隐隐传来呼唤靳岄的声音。外间杂音贺兰砜全当作没听到,他只关注靳岄吃下药丸是否好转。直到怀中靳岄呼吸渐渐平顺,他抱着人跨上马背,让靳岄靠在自己身前,搭弓回身,连珠般射出数箭,暂且逼退了追兵。 把靳岄护在怀中,他策马朝前飞奔。飞霄奋起四蹄疾奔,四面八方风雨如磐。贺兰砜听见靳岄说话,因声音含糊,仍是听不清。他拉了拉靳岄的兜帽把他遮盖好,应道:“我很好。” 跑了一段,他发现大象停在前方。贺兰砜勒停飞霄,先看到的是象背上一位大瑀妇人朝自己投来的眼神。 岑静书上下打量他,用手挡着雨水大声问:“贺兰砜?” 贺兰砜登时明白,此人应该是靳岄母亲。他默默点头,不知道怎么回应,问道:“怎么停下了?不识路?” “靳岄说往这边走,可前方是赤燕王族陵墓,我们这等人不能随便进入。”岩罕按住玉姜的手,不让她驱使大象行动,“若是擅闯,会被巨石分尸……” “是么?”贺兰砜双腿一夹,往前而去。 他分不清什么陵墓,只晓得这是一处极幽深的峡谷,谷中雾气弥漫,树林于风雨中疯狂摇动。他不理会身后岩罕的大喊大叫,消失在谷中。 岑静书转头问:“你们不打算进去是么?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走。” 玉姜哪里肯让她独自前行。猛地推开岩罕,玉姜喊道:“哥哥!我们偷走了大象,我们已经不能做奉象使了!你还怕什么!” 她拍拍木旦的耳朵,木旦稳步朝前,带着其余的大象走入深谷。 谷中没有想象中的赤燕士兵,往前走了一段,风雨声仿佛被高耸岩壁与林木隔绝在遥远的地方,只隐约听见雷声隆隆。岑静书担心靳岄安危,虽然知道他与贺兰砜在一块儿应该无恙,心里始终是忐忑。缓慢前行,渐渐看见雨雾中露出一角白石飞檐。 赤燕王族的陵墓均以白石砌就,三三两两坐落在谷中。赤燕士兵不敢进入此谷,在谷外叫骂。岑静书回头去看,忽听一片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即便见泥尘扬起,天地间只剩风雨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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