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着一碗热汤饼,吃得满头是汗。听到脚步声,黎遇抬头看了进来的时旭东一眼,惊讶道:“时都头?你不是跟沈郎私奔了吗?” 时旭东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然后想,这么说也没错……等等,谁跟老婆出去玩叫私奔啊? 时旭东纠正他:“是勘察地形。我给你留了字条。” “噢噢,”已经看透本质的黎遇敷衍点头,“时都头勘察出来什么没有?” 勘察出来马车车厢内部构造算不算? 时旭东敷衍了两声,掏出胡饼来咬,一边看面前的沙盘。但对面黎遇吃面条吃得呼哧呼哧的。太响了,也太香了,比干巴巴的饼子要美味许多。 “哎,”时旭东问,“汤饼哪儿来的?” 过了几分钟,时旭东也端了碗热汤饼进来。 “今天计划开始围城了,”黎遇正擦着嘴,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形象全无,“沈郎什么意思?” 意思么……老婆还在睡,时旭东代为回答:“正要说这个,本来是准备以牙还牙,围而不打。” 就像当时云尚结赞围成都一样,他们原样奉还,嘲讽力度拉满。 但时旭东估计,昨天沈青折撒的传单已经把嘲讽拉满了。 时旭东指着沙盘上的无忧城:“我们去看过了……” 或者说青折昨天在热气球上看得清楚。 “无忧城依山而建,一面崖,三面山,围城很困难。” “那就是不围吗?” 时旭东颔首: “张承照在汶川的江口做截断,我们这里也截断,两面夹击,把他困在这段河道之内,以逸待劳。但也没有这么理想,只能说尽量……我先吃个饭。” 他埋头吃饭。黎遇盯着沙盘,摸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开始思考。 如果是他耶耶在,会怎么处理呢? “耶耶?!”李眸儿站起来,“耶耶是何意思?眸儿不愿嫁!” 从小到大,李眸儿这是第一次这般直接顶撞,李持一怔,随即讪讪:“不过是随口一提……” 李眸儿冷笑:“见着个平头正脸的便动了心思,还是说,长安的人,便要比西川的人金贵些?” “眸儿!” 旁边的老妻赶忙把住李持的胳膊,给他顺气,一边双眼含泪看向自己这个愈发不听话的女儿:“眸儿,怎么对你耶耶说话的?” “阿娘也想着卖了眸儿,好去长安享福,是不是?” “你——”李魏氏捂着自己的心口,急火攻心,几乎说不出话。 李持也是又急又怒,当日九陇那样危急,他都未想着卖女求全。 一贯温厚的人也憋得两眼涨红,扶起倒在榻上的老妻,手指指着自己的女儿:“李眸儿……你……” 说出那句话,李眸儿也异常后悔,只是咬着牙,不肯显露出丝毫软弱:“眸儿不愿嫁,纵然一辈子不嫁又如何?月报上的薛涛姑娘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薛涛是妓女!” “妓女如何?都是卖,妓女还有赎身的时候,某嫁给别家,便是一生不得脱困!” 她说完,摔门而出,觉得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连门都摔得比以前响些。 “啊呀——啊呀——”室内,李魏氏抚着自己绞痛的心口,“作孽啊,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讨债的,作孽……” 刚刚一位自称是长安来的昭武校尉拜访,说是问沈郎是否在此。 李眸儿茫然,而后说不在。 据她所知,沈郎带着大军离开后,应该是去了趟建元寺,后面便不知道了。前线军情也不是现在的她可以知道的。 “建元寺?” 那越姓校尉一怔,竟然连道别都无,提起刀便走了。 像是要去寻仇。 李眸儿后悔跟他说建元寺了,会让沈郎陷入危险吗? 沈郎都说了,要是她能达到标准,便让她入伍,还会亲自来劝耶耶。在这之前可千万不能有事 时都头应该能保护好他吧? 她忧心忡忡地思考着,回到堂内,居然看到挤眉弄眼的兄长,和自己若有所思的耶耶。 耶耶拐弯抹角地问,话里坏外的意思,都是想让她攀上那位校尉,做妾室也无妨。 这才发生了刚刚的一幕。 李眸儿懊丧地在街上走着,又走进了茶馆里,听说书人讲《薛涛行纪》,她快要背下来的《薛涛行纪》。 南诏那个地方真有意思啊,她也想亲自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写一本《眸儿行纪》。 但她不喜欢狸奴,狸奴总是对她若即若离的,她更喜欢细犬,到时候就牵着细犬云游吧。 李眸儿畅想着那一天,又高兴起来了。 到时候就让那个“兔兔承璀”给她写,沈郎么,估计是请不动的…… “沈郎,”黎遇一拱手,“对方大约一千余人,已经停下来了,大概是在埋锅造饭。” 说着,把望远镜递给他。 沈青折咳嗽两声,接过手来。望远镜的水晶镜片仍有杂质,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果然是在埋锅造饭,沈青折眯起眼,在那些乱哄哄的人群里努力辨认:“在煮酥油茶吗?” 行军不是阅兵,看着有些乱是正常的,何况这些还是旧式军队,军容军纪肯定比不上后世。 而且,古代军队要想保证战斗力,粮饷一定要发足。如果钱不够,又想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也很简单——去抢。 抢那些好抢的。 很多古代将领纵兵掳掠,背后的逻辑就是这么直白和残忍。毕竟功成是可以上史书的,小民的哭声永远会被淹没在歌功颂德声里。 有没有不发钱也能保证组织度和战斗力的军队?有。但是得等到一千多年以后。 沈青折披着大氅,用望远镜看了片刻:“他们想占那块高地。” 沱江到了这里,又拐了一个弯,同时有一条较小的河流汇入,冲汇出一片较为开阔的河谷,整体呈现“丫”字形。看对方的行军路线,显然是想占住“丫”字形上面开口处的高地。 黎遇点头,被沈青折拍了拍肩膀:“你也去占,看谁快。” 他忽然被安排了这么重要的任务,紧张道:“喏!” 沈青折笑了下:“看看运气能不能赢过时间吧。” 他们行军到那处高地,其路程是要比对方远的,路也比对方难走。 不知道黎遇的运气这次以什么方式呈现。 黎遇领命去了,只剩下时旭东站在他后面。沈青折放松了心神,往他身上靠了靠:“还说要围城打援,云什么哥根本不给机会。” 对方出城作战的意图很明确,执行也很迅速。 早上的时候,时旭东吃完早饭,堂而皇之地跟黎遇说:“我回去陪青折睡觉。” 留下恍惚的黎遇,“噢”了一声。 但是时旭东陪老婆没睡几个时辰,到了该吃中午饭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了—— 踏白军来报,无忧城内云尚结赞派了一支队伍,出城来战了! 他们俩只能被迫上班,到这个山顶上勘察敌情。 沈青折抓着望远镜又看了一会儿,指着河流分割出的三块:“丫一,丫二,丫三。丫丫河谷。” 他让黎遇和对方抢的是丫一,顺时针依次丫二丫三,丫二的坡度稍缓一些。 时旭东眼里带笑:“哪有这么起名的。” “狗狗,”沈青折说,“想想你的年薪还有年终奖,再思考一下要怎么对我说话。” 时旭东真心实意:“怎么会有这么天才的命名法。”
第50章 西山回旋(上) 正午时分,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 黎遇站在半山坡的羌寨里,眯起眼,看着对岸的景象。 若要占据对岸的高地,则必须要渡过面前的沱江。江水在此处流速稍缓,打了个弯后奔腾而去,但因为水深,极难渡过。何况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船,也不可能现造桥,那样要花的时间太多了。 而他从这里观望过去,隐隐可以看见对岸正在行军。 运气终究没有赢过时间。 有一瞬间,黎遇是有些慌的,只能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为首者一旦慌乱,手底下的人只会更加慌乱。 每到这种时候,黎遇都会想:耶耶会怎么做呢? 黎遇三岁习武,大一些了,便开始跟着耶耶学兵法。学古人一场场胜仗或败仗,熟记、理解、乃至推演。 耶耶常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黎遇便问,那为何还看那些古人的例子? 为了避免犯已经犯过的错误,为了遇到类似情况时,还有可求助的“老师”。 韩信破魏。 这四个字浮现于黎遇脑海中。 兵仙的身影仿佛就出现在背后,枯瘦的手指指向了对岸。 韩信声东击西时,是用木盆渡过的江……然而他们上哪儿找可以装人的木盆呢? 黎遇正想着,余光忽然扫到院中的几个大木桶,心里一哂。也不知道这有几分运气使然。 他们行军到这里,暂时借了这半坡羌寨的地方停驻休整,以备渡河。 院子里陈列的似乎是打谷用的黄桶,在川北很常见,一个木桶就能装下五六个人。黎遇心思一动,又突然想起来沈郎的要求,说话要和气,借东西要还。 他拱手对缩在角落的屋主人说:“老丈,这木桶可否借我等一用?事后必然归还。” 黎遇已经尽力和气了,但是对方却仍然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自打他们进来,这老丈就是这样一副姿态。 可能也不相信自己会还。以过去军伍之人的作态,抢便抢了,他还这样问一下,又说要还,倒显得虚伪。 黎遇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越想越多,很不好受。 最终只能从兜里掏了两贯钱,放在了屋内的案桌上,随即不再多待,指挥各队搬桶去江边。 买来的木桶被推入了江,还没往里站人,很快摇摇晃晃地,竟然要倾覆了,亲卫眼疾手快地用竿子想够回来,结果自己差点儿也栽进河水里。 所有人都傻了眼。 黎遇蹲在河滩边儿疯狂挠头。眼见着对面敌军都上坡上到一半了,自己这边江都没渡过去。 难道韩信破魏是编的?木桶和木盆也没有差多少吧? 这个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苍老声音,说了一串黎遇听不懂的话。 黎遇回头,愕然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位老丈,他穿着羌人衣服,裹着头,刚刚说的也是一串羌话。 有懂羌语的将士翻译:“老丈说这样不行,得把四个绑在一起,便能平稳了。” 黎遇双眼发亮,一下跳起来,对着老丈连连道谢。 但是渡了江,新的问题又来了,他们在往山上冲的时候,和敌军在半路相遇了。 隔着几重密林,对方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迟疑道:“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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