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折捂着额头:“附近有没有酒肆?买点儿外食?” “没有。侦查的时候没有发现。” “那你来做,”沈青折拍板,“就这么定了。” 余闲立刻点菜:“满汉全席!” “还满汉全席,”沈青折立刻怼他,“你看我像不像满汉全席?想把我们时都头累死吗?” 余闲:“哟哟哟‘我们时都头’。” 时旭东很欣赏余闲的阴阳怪气,应承道:“可以,就满汉全席。” 时旭东过了许久才回来,手上提着一个眼熟的红木雕花食盒,似乎和那天越昶提来的一模一样。 他从上层端出一碗饽饦。 “请。” “满呢?汉呢?”余闲左看右看,“席呢?” 时旭东面不改色:“都是汉子,满汉全席。” 余闲:“……” “这什么破烂梗,”沈青折闷笑,“好好做,别这样。让伙头军直接给鱼总多加两道菜吧。” 时旭东点头,继续从食盒里取菜,一一放到沈青折面前,很快摆满了案桌。 他这次的“请”字有些羞涩:“还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先尝尝这些,不够我再去做。” 沈青折:“?”差别对待太明显了吧。 “哟哟哟‘不够我再去做’!”余闲狞笑,“我迟早把你们俩都毒了,让你俩做地府鸳鸯去!”
第188章 断子绝孙 因为余闲的强烈抗议,三个人还是一起分享了这过于丰盛的一餐。 余闲一边吃一边诉说自己的委屈,从这辈子说到上辈子,再从上辈子说到这辈子,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中心思想——沈郎误我。 沈郎不满,把筷子一丢,余闲立刻缩脖子。 他就笑:“不打你,躲什么?” 余闲缩着脖子说:“条件反射。” “搞得好像我是什么恶霸一样,”沈青折接过时旭东递来的筷子,“谢谢。” 时旭东说:“我的荣幸。” 沈青折却迟疑了一下,看见他给自己递完了新筷子,就捡起扔在桌上的那双,略微擦了擦,就自己用起来。 “你干嘛?” 时旭东的声音平平的:“条件反射。” 沈青折:“……” 余闲也条件反射,又想“哟哟哟”起来,刚起了个头,就听见外边喧噪之声倏忽而至,急促的马蹄声撕破了宁静—— “营啸了!” 时旭东反应极快,几乎是捕捉到一点动静便起身挡在了沈青折身前,刀没来得及出鞘,抵着来人的胸口就把他格挡了出去。 那是黎遇的副将赵况。时旭东认得。 因为老婆夸过这个人。 时旭东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潜在的危险分子:“就这样说。” 赵况的视线越过他,看见桌子下里蹲着一个抱着头的熟悉胖子,似乎是火器营姓余的,沈节度的故友。而沈节度仍旧端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菜,一贯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时旭东替他发问:“哪儿?” 赵况后退半步,行叉手礼,禀明道:“是新编练的洪甲字队。” “多久?应该没超过一刻钟?” “半刻。” 沈青折这才开口:“黎兵马使是怕他压不住,派你来寻我?” 赵况道:“是。” 沈青折用帕子擦完手,这才施施然起身,路过余闲的时候还笑了两声,学着他:“哟哟哟。” “哟什么?”余闲仍旧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这是我们平头老百姓的保命智慧!” “余老板,就您还平头老百姓?” “哈,”余闲懂了,“我就知道你嫉妒我官运亨通,人吧,他命里有时终须有,有些人想往省里升升不上去,有些人轻轻松松就能调北京。还有些人到现在都没有当上宰相,有些人却当了两个……哎哎哎别过来!” 余闲赶紧抄起手边的月牙凳当盾牌护身,时旭东一把揽住官迷小猫。 “算了算了,”时旭东拖住他,“猫哥,算了。” “我没有生气呀。” 沈青折平静地说着,在余闲惊恐的眼神里,伸手,摸了摸他肉乎乎的手。 “沾点儿官气。” 时旭东:“……” 余闲抱着月牙凳呜呜:“我不清白了。” 赵况艰难开口:“黎兵马使……” 黎遇还在苦苦支撑,只希望沈郎能快点儿来控制住局面。 他没有处理营啸的经验,以往的西川军队以本地人为主,甚至是同乡同坊,知根知底,同气连心。而且在沈青折手下能过一转的,老虎也能被训成大猫。 然而这些新编练的队伍里,既有沿路吸纳的青壮,又有重新收编的淮西兵油子,再加上赶路赶得急,根本没来得及磨合训练。 能保证吃喝拉撒平稳有序,行军不掉队不脱逃,已经算是很有成效了。 这也是他爹跟他强调的,新兵最重要的不是学怎么打仗,而是要学吃喝拉撒。在哪儿吃饭,怎么吃饭;怎么取水用水,喝的和用的也不能混为一谈。拉撒就更实际了,若是放任兵士随地解决,没有掩埋的粪便不仅会被敌军发现踪迹,更会招致疫病。 按照沈郎的话说,就是要先学会规矩。 “当兵这么多年没见过规矩这么大的!”喧闹声中,有一道声音格外突出,“他妈的老子过去被人叫军爷,好酒好菜招待,还有小娘作陪,没听过这不许那不许的!” 军中事情都要自己做,就连衣服都得自己洗,不让饮酒,也没有小娘作陪,驻在洛阳的时候,他溜出去狎妓还被抓了回来,生生挨了顿军棍。 就没当过这么憋屈的兵! 黎遇在马背上冷着脸:“淮西军?” “叫耶耶我作甚!”那人高声道,“你们西川都是些没蛋没根的阉人吧,怪不得六根清净!” 此话一出,即刻是一片哄笑。西川军这边却是一片无动于衷的沉默。 两队人马中间隔着道一列排开的拒马,是黎遇着人搬来的,因为他既不敢放箭,又不敢动刀动枪,只能这样把他们围在里面,倒是让这些炸营的兵士愈发气焰嚣张。 骂也骂不过,打也不敢打,黎遇只能冷处理,却好像起了反效果,反而被对方拿捏住。 已经有人在搬开那些拒马,要越到这边来了。 他们还没和朱滔开打,竟然已经从自己内部乱了起来。 “那被阉人打败的淮西,又算是什么呢?”一道声音飘然而至,“拿弓来。” 时旭东给他抽了一把软弓——防着后世明军开元弓造的,重量只有时旭东那把硬弓的一半,弓力小,容易拉开,与此同时同时射程远,精准度也格外高。 沈青折随意搭上箭,松弦,箭如疾电般射了出去——正中那人裤裆。 那淮西军只感到一阵凉风,冰冷的箭镞贴着阴茎而过,吓得他瘫坐倒地:“啊……” “好!”赵况慢了半个身位,跟上来立刻道,“节度此箭是要说,只要我们西川想,淮西每个人都能没根没蛋!” 呼哧带喘跟上来的余闲目露震惊,胯下跟着一凉:“这什么断子绝孙箭?” 沈青折愣了下,在周围的哄笑里喃喃: “我瞄的是脑袋。” 时旭东:“……” 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是给黎遇一个信号,告诉他可以动手。 他没办法下这个决断,自己却可以。 只是箭法稍微差了亿点点。 沈青折凑到时旭东耳边,指了指赵况:“这个就是我一直想挖的副将。厉害吧。” 时旭东脸色严肃,看着他:“哦。” 第三次了。 他开始讨厌赵况。 沈青折还在想人才的问题——这临场应变能力,这为领导找场子的情商智商……要不说赵况这孩子机灵呢,怎么不来给他当副将…… 他又开始动这个念头,扫了一眼黎遇,继续和时旭东嘀嘀咕咕:“你觉得我能挖动欧皇的墙角吗?” “我觉得你像是看上儿媳妇的那个皇帝,”时旭东冷冰冰硬邦邦地说。 “哪个?玄宗啊?”沈青折掰着指头数,“才死二十多年。” 黎遇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回头看见沈青折气定神闲,还和时都头有说有笑的,顿时心中大定。 他赶忙下马,几步迎上去拱手一礼:“沈郎!” 只要沈郎在,好像一切困难都可以解决。 他把目前的情况快速介绍了一遍,又道:“估计是那些淮西军不满在我们这儿的日子,觉得没有以前快活,便带着新兵炸营……不知道沈郎觉得该如何处置?” 沈青折静静听完,看向那边像是两军对垒的阵仗,笑了笑:“把那些都挪开吧。” 那些木质的高大沉重拒马被挪开,两边忽然陷入诡异的宁静中。一边是纪律严明且老大就在现场的正规军,一边则是乌合之众、贼配军。 沈青折从前者走向后者,分开人群,宛如一滴水珠,从一个海洋滴入另一个海洋。 那是摩西分开的红海。 沈青折孤身深入,好像无所畏惧,脸色始终是平静的,他来到被射了一箭的人面前,闻到一股刺鼻的骚臭味道。吓尿裤子了。 “你是为什么当兵来着?” “当……我爹是军户,”那人忽然有些说不出话,喃喃,“我,某,某自然也是。” “哦。”沈青折想了想,“令堂应该已经仙逝了吧?” “是,是,”他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愤恨,“当日平乱,陛下下令,非要都统勒马不前,我们被梁崇义打到奄奄一息……大半将士,几千人,整条涑水都染红了……耶耶,耶耶侥幸逃回来,断了条腿,不久也去了……” 沈青折问他:“那你参军,是为了你耶耶么?” “是……”他沉思片刻,最终坚定道,“是!耶耶没有做逃兵,我也没有!我也是个有种的人!” 他忽然觉得不对,因为这种事,往往是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比如为了陛下之类的。 可是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同袍,什么皇帝皇后,都太遥远了。他只知道自己的耶耶是悍勇之士,没有死在战场上是他一生的遗憾。 他要为耶耶填补上这份遗憾。 “还有吗,你呢?” 为了吃饱饭,为了养家,为了妹妹,为了父母兄弟,为了家里的小娘,还有稀里糊涂的,听说西川军饭好吃的,还有为了复仇的……不一而足。 沈青折听了一圈,觉得比听到忠君爱国之类的空话悦耳得多。 他最后拍了拍中箭者的肩膀:“你耶耶在天之灵,会看到你的所作所为。不要让他失望。” “不过,”沈青折话锋又一转,“既然诸位如此不满,那各位军爷不如就地转为俘虏吧。” 他笑眯眯的,背着手又从人群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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